《满江红》出资源后我二刷完的体会与春节在影院里看完后的观感稍有不同,但当初片中最能打动我的两处设计时至今日依旧奏效。
我一直觉得《满江红》的一些优点被大部分观众忽视了,反倒是其因“树大招风”而在上映后陷入的一系列舆论风波夺取了如今“话题至上”的网络环境对一部电影内容探讨的主话语权。
我无意置喙那些电影以外由营销较量、宣发策略、粉丝拉踩等行为引发的争议,也愿意承认本片确实存在反转意图过重、叙事逻辑不够自洽、人物缺少温度等弊病(一些评论所批判的“女性凝视”嫌疑或多或少我也可以感受到,不过我觉得这并非创作者有意为之,应该要归咎于人物设定与不同时代下性别观念产生冲突后的视角局限性问题)。
在此只想借以下内容分享下那两处赚得我对这部电影多几分喜欢的设计:
1.电影里虽未交代最后孙均对其向秦桧所提要求的解释属实与否,但无论其动机是真的承自张大之志,还是借机将张大他们的终极目标“刺杀秦桧”改弦更张为“逼秦桧背出《满江红》”,后者最终得以实现所体现出的立意远胜前者—消灭秦桧的肉身除了获得报仇的爽感以外再无其他,而由“秦桧”之口背出无人知其存在的《满江红》并让士兵集体传诵,借用片中台词代述其效果:“这几千人你杀不了了。这首词永远都不会消失了。”《满江红》就此得以流传,标志着这段历史的真相得以昭彰,被有意错误书写的群体记忆将得到修正。秦桧一党哪怕权势滔天,再也堵不住这首词经众口相传——文化艺术(或者说其背负的正确历史记忆)可以穿透高墙的封锁,改变时代的走向,留下不绝的回响,其威力远胜万千铁甲。张艺谋就其早在《英雄》里即探讨过的“杀”与“不杀”抉择给出了新的答案:一句话、一封信、一首诗词,既是护身法宝,更是杀人利器。其承载的意义有时远比生死更重要。
2.本片最重要的一处反转落在了秦桧的替身上—与《影》如出一辙的设定在我看来并非导演偷懒,反倒成为某种情感外露的高光时刻。若此处抛弃替身的设计,而直接以秦桧真身代之,那不仅削弱了秦桧狡诈多疑的人设,更会显得孙均的目的达成太过轻而易举—主创意志罔顾了内在逻辑。因此,“替身”的存在完美规避以上问题,更由其身份属性带出了一处情感爆点:由片中真秦桧所述可知,这位无名无姓的“替身”在很久之前就被选作“丞相替身”。为了尽可能地贴近秦桧本人的所言所行,甚至所思所想,可想而知在漫长的日子里他遭受了多么严苛的训练,甚至非人的折磨。直到有一天,秦桧自觉“他”已经和自己别无二致,“他”才得以重新出现在人们面前,但所有人都不知晓“他”本来是谁,只道“他”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宋丞相。多年来,“他”参与了秦桧筹谋的每一桩腌臜勾当,成为后者最听话的工具。风波亭之夜,是“他”代替被恐惧吞噬的秦桧去了现场,见到了岳飞留在墙上的那些文字。他不自觉地读了几遍,心底有些消失已久的东西重新闪现。他下意识地在别人发现前剐掉了那些看一眼就可能招致杀身之祸的文字,但他脑海里的记忆却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之后无数个午夜梦回,他都会默念着那些文字惊醒。他渐渐被那些文字触动,他想让世人都知道它们,但是作为丞相替身的他注定无法做到,他只能寄希望于几个狱卒,但狱卒们很快就被秦桧处决。很久之后,他终于等来了机会:一位少年将军以利刃挟“秦桧”在全军面前背诗。这一次,站在高处,他慢慢褪去内心的恐惧,开始大声说出那些藏在心底多年的文字,慷慨激昂,悲愤难抑。一字不差地背完全诗,他如释重负,主动将抵在胸口的匕首顶入胸膛—“我终于做回我自己了”。这位替身在电影里出场虽不多,但每次只需细想一番上述内容便会令我感叹其人物弧光:希望我终于找回的良知能减轻些许我过往的罪孽。【再顺道夸一嘴雷佳音的表演,这(两)个复杂人物身上各种明的暗的情绪被他处理得极富层次,是我心目中今年迄今国产片中的最佳表演之一。】
最后,我不认同将《满江红》定性为“剧本杀电影”。虽然其大部分篇幅都在依靠反转和观众玩一场算不得高明的“身份迷局”,但其终究还是借着历史典故的外壳,将核心主旨擢升至输出一种普世价值观,并借机表达了创作者的一番“私心”,就像读过《三国演义》一定会有人希望关羽没有败走麦城,孔明没有星落五丈原。《满江红》就是提供了这样一种可能性:于历史的“留白”处去演绎一场“what if”式空想,以些许弥补人们心中的遗憾。在我看来,这何尝不是国师的浪漫—“武穆难复生,我用这个故事告慰忠魂。”
以上,就是我喜欢《满江红》这部电影的全部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