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于《爱生活》之道,确乎是属于后进的。去年秋天才有幸看了动画版,之后沉迷至今。这两天,随着第二季动画的放送,一直如小动物般冬眠在精神病院里的大家,开始活跃了起来。在本片的条目底下,更多了几篇不可多得的理论文章,以供同好参详,这是很好的。至于我本人,却仍然觉得在自己所认识的范围内,对于本片,似乎犹有賸义,所以便写在这里,以求治病救人,更兼与先进于本片的评论和光同尘一番。
迄今为止,我们似乎一直将艺术水准和表达力作为谈论《Love Live!》的标准,这样的取向并没有什么错误。诚然,一大群女孩子在一起喧闹的景象总是给我们贫弱的现实带来了无限的可能性。当九名艺术的女神燃烧着情热,命运的卡牌铭刻上了南十字星,或许作品本身的形式意志、而非技巧,已经被人忽略。而在古典技巧这一体系中评判《Love Live!》,自然会得出这样的作品没有什么特别这样的结论。可是,如果借用本片狂热爱好者们口中“西木野病院”的隐喻,我们为什么会生病呢?为什么《Love Live!》会成为维持日常生活必需的药品呢?为了回答这样的问题,必须对本片作者、甚至观者的意志做一番探讨。
所谓意志,通俗来说即是人类对于周围事物的忧虑,带着这些观点、运用技巧来设定故事,或者带着这样的期待来观看故事,便成了欣赏人工艺术品的形式。即使在大部分商业片中,作者的意志往往等于演技,观者的意志则是打发时间,但只要是能够打动人心的作品,相信其意志总是会在其表现手法中留下残骸的吧。而对于《Love Live!》来说,这样的过程在《数据库的守护者》一文中已经得到了充分的描述,死宅们在数据库中各取所需,满足了自己空虚的生活。再加上种种对宅文化的解析,我们大抵已经知道了“药”究竟是什么。
然而,这样的回答却毫无意义。如果对于本片的关系者的性格和意志做一番更为细致的考察,我们不禁要追问:究竟谁是医生,谁才是病人?
表面看来,西木野医院的患者,也就是本片的同好们自然才是病人,而本片的制作方和九位聪明可爱的μ’s则是医生和看护妇。但是,难道在“数据库消费”这样的大背景下,花田十辉不正是稍微迎合着我们的期待来创作的吗?难道病人还有选择生病吃药的权力吗?这问题似乎并不能用互动性来掩盖过去。在这个主体客体被打消的时代,在这个从中心崩塌的世界,在这个象征界失坠的社会,请允许我们追问:究竟谁是医生,谁才是病人?
更何况,我们这些怀有恶趣味的人间,本来的身份,的确是医生。所谓萌文化、数据库消费的一个早期的源头,即是上世纪末涩泽龙彦提出的“少女collection”概念。在其《少女collection序说》一文中,涩泽认为:从神话时代到封建时代,作为主体的男性一直将少女作为一种玩物和标本来欣赏和玩弄,这是出于男性生理的必然。然而到了男女平权的现代社会,积极地反对男权的女性开始崛起。而失去主体地位的男性,在亘古不变的利比多作用下,则开始创造意志、精神上的少女形象,用以缅怀那逝去的古典、无垢的少女,满足着自己那业已在现世中失去的收集癖。涩泽此文写得非常深刻,不但预先规定了宅文化的起源、更对我们思考死宅的天敌为何是不良少女、以及宅文化中的百合趋势这些问题很有帮助。而借助涩泽的文章,则可以看到,在原本的“少女collection”概念中,拥有维特根斯坦一般感性的我们,本来是拿着奇怪听诊器、矫正着少女们的医生,而不是精神科的患者。
至此,请让我们想象这样一个场景:建筑在空中花园中的西木野病院里,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翻着电脑里的病历,选择着病人和对应的药品并点击着鼠标。当确定所开的药物信息已经传送到配药的护士处之后,得意的医生自在地脱下了白大褂,露出了穿在里面的患者服,躺倒在床榻上,等待着护士将他自己开出的药品送来。而这一切自主治疗的规制,则均出自院方之手,“医生”所开的药方也在院方的计算之中……
假使这样的超现实场景真的被摆在桌面上,那么《Love Live!》一定是一部和《悬崖上的野餐》或者友桐夏的小说一样不卖座的作品了吧。仔细想想,其实日本近年来的“少女——空气系”作品在某种程度上和我们认知中的“纯文学——文艺片”谱系是有所相似的,同样缺乏故事(物语)性、同样致力于人物刻画、甚至同样充满着色情的暗示。其中的差别,则只不过后者中的人物比起前者来说更为复杂和缺乏一般人所能理解的逻辑性罢了。也就是说所谓的文艺片,即是创作者在缪斯女神的指引下开给自己的“药”。复杂人物怎么过一般人的生活,这是文学所要探讨的。那么,简单平面(数据库)、甚至在一般人水准之下的人物怎么过日子,便是空气系的专长了。这样的转换,对于商业片来说无疑是有利的。愈是复杂的人物,如果找不准切入点,描写起来就会越艰难,“不想成为任何人,结果只能失去作为人都有的存在感”,西园美鱼这一角色便是其代表。同样,在《Love Live!》中性格最为复杂的高坂穗乃果人气不过中游这一点也可证明。
可悲的是,用简单人物来演绎简单故事却同样难以创作出《Love Live!》这样的杰作的。如果让我们患者的意志中,是不允许被告知医生是根据我们需要开药的——前面已经说过,我们和早期“少女collection”的制作者们不一样,是自封为患者的,或者说,是自居为患者的医生的,这便是我们的意志。我们中的很多患者,往往也分不清楚简单故事背景下简单人物和复杂人物的区别。纯粹的“少女collection”或者对我们来说是过于浓稠了。再者,身为《Love Live!》这样的偶像动画,其所需要构建的,本来就是稍稍高于大地、却低于天空的空中花园。(也就是《当代女神的回归——虚拟偶像与一种文化终结》一文所论的)。
于是,不得不去遮蔽。
即使从技巧上看,《Love Live!》也是一部以“遮蔽”为意志的优秀商业片。我们不知道得知南小鸟转学时的高坂穗乃果的表情,也不知道高坂宣称“再也不做偶像”时园田海未的表情——这两张想来应当充满着挫败和苦涩的表情都被遮蔽了。对不可言说之物保持沉默,对只能传达之物绝不加以描绘,或许这样奇崛的分镜只是验证了本片的互动性,然而在我看来,此类无表情(或者在另一些时候的神表情)的刻画却使得本片的空气系本质被洗去。
比较一下《Love Live!》TV动画版和动画版之前的漫画、PV等可以得知,使得《Love Live!》大红的动画版中,改动最大的是高坂穗乃果和绚濑绘里两个角色,这对本来漫画版中的幼驯染一个从普通少女变成了没心没肺一往直前的center位,一个从聪明可爱的会长变成了“绝对不会认同你”的会长。花田十辉的改造,除了《数据库的守护者》一文所提及的“物语性”之外,更有着人物之间的冲突、羁绊和情感(当然这种情感的对位法,很不幸,是以牺牲东条希的配位为前提的)。
于是“简单人物过着不正常的生活”这种“热血——世界系”手法被采用,两季动画之间人物成长的不合理也被第二季音乐剧这种看上去很萌的古典(印度)歌舞片所糊弄了过去。作为人类(涩泽龙彦、乃至米泽穗信的《リカーシブル》都已经言明,现在是男女平权的社会,女生也有资格对动画里的美少女们感兴趣)本能的萌文化,其阴翳中所暗藏的蛮荒性,一旦被巧佞的古典技巧所演绎,其效果竟然如此美好。
换而言之,对于西木野病院的院方来说,他们必须掩盖自己让病人充当医生的事实,因为患者们所能接受的药物的狭量,院方所采办的药品不足让患者们兴奋(类似于连城三纪彦《夜鼠》的构造)。而我们的结论则是,患者们永远只接受得了超出自己能力、却又在自己接受范围之内的药物,并且自己喂给自己服用。当然,这并非什么坏事,作为本文笔者的我,本身就是西木野病院的住人。而另一方面,尽管说遮蔽这一过程,使得人类离大地和天空越来越远,使得言语开出的鲜花被放进了洞穴培养,但是,对于制作者来说,在无遮蔽的自繇之前,恐怕更重要的,是活下去并受欢迎。花田十辉和京极尚彦洗白《爱生活》的手段,在我看来,和时下流行的在“纯文学——文艺片”中加入悬疑、推理元素,是一样合礼的。

Love Live!ラブライブ! School idol project(2013)

又名:明星学生妹(港) / LoveLive! 校园偶像计划 / Love Live!: School Idol Project / 爱与演唱会!

主演:新田惠海 南条爱乃 内田彩 饭田里穗 楠田亚衣奈 三森铃子  

导演:京极尚彦 编剧:花田十辉 Jukki Hanad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