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5-12-28

老炮儿:从小飞的角度解读老炮儿

前几天有幸提前点映了管虎导演的新作《老炮儿》，觉得是部非常有深度有文化底蕴的作品，感想颇多，故来分享些自己的感受。

电影重点说的是老一辈人的故事，这个故事主要由冯小刚导演撑起。所以电影百分之八十的戏份都有小刚导演。但是依靠着电影中的年轻人角色剧情和台词上的设置，也使得观影的年轻人可以从这部电影中找到角度，并从这个角度上出发，去看待许多老一代人们所看到的问题。
这不是一部老一辈人自己的独白，而更像是电影中六爷和儿子晓波喝酒说心里话一样，是一部现在处于中壮年以上的一代人在和现在这些亲骨肉一样但是心里话往往都说不到一块儿的新一代的八零九零后们交心的作品。我重点说一说，里面和众人角度不太一样的“反派”角色年轻人谭小飞吧。导演对于里面除开主角外的角色身上的故事都采取了留白的方式来呈现，每个人身上都有着自己过往的清晰线索。
其中，故事最多最复杂的，恐怕就是谭小飞了。

电影里主要的年轻人有两个——超级官二代谭小飞和气死个人的儿子张晓波。儿子张晓波，是六爷血脉上的传承，也是六爷最想说心里话的人，但是这个儿子又是非常不让六爷省心的角儿，六爷说，简直能气死个人——年纪轻轻，没有太大的理想和目标，身边一群狐朋狗友，凡事就图一乐，做事很少考虑太多的后果。于是这样的一个角儿，终于惹出了大事儿——在玩了超级官二代谭小飞的女朋友被暴打了一顿之后，又负气划了谭小飞的恩佐法拉利，让谭小飞和他的一干兄弟们非法监禁了起来。六爷为了儿子，被迫重出江湖。

而官二代谭小飞，作为剧中的反面角色，在这部影片中承担着更重要的角色——代表着时代背景下快速生长的新生势力和六爷所代表的旧时代江湖的对抗。作为高昂的新生势力，小飞一开始就让已经落了时势的六爷见上一面费了好大的劲儿— —先是找四处找朋友打听有关小飞的消息，得知小飞的爱好是在三环路上飙车，并且经常和他的一干兄弟出没在一间地下修理厂后，又冒充快递员绑了小飞的朋友并要挟其带自己去见小飞，接着又坐在改装车后座的位置上跟着小飞的朋友在公路上一顿飙车......
可以说，六爷的这番作为彰显了六爷身上一如往昔的霸气和魄力，也侧面烘托了小飞及其背后的深厚背景。

当小飞终于露面的时候，的确也没辜负管导的这番厚实的铺垫。当时的六爷正铺在栏杆上，吐得不行。一抬头，就被小飞的车灯晃了个满眼。观众们从六爷的视野里，看到驱车的小飞笼罩在一片光晕中，看不清模样，却无意中透出高傲和神秘。剧烈轰鸣的引擎更让小飞仿佛是在驾着一头巨兽。小飞的车刺破光晕的一刹那，瞬间映入眼帘的是小飞那双霸气铺面而来的眼睛，配合依稀的光雾里演员霸气俊美的面容，爆棚拉轰的气场将电影院里的观众们掀翻个遍，立马在观众脑海里刻下这句话：谭小飞的背景绝对不简单。

正当这种霸气侧漏的形象在脑海中确立，随着六爷和小飞的第二次见面，小飞的画风却无声无息地变了——这似乎仍然是那个白发少年，不过更像是一个中二病严重的孩子。他风衣的领子高高立了起来，嘴里叼着香烟，手里倒拿着手电在六爷脸上照来照去，仿佛要看清面前是哪里来的逗比，居然敢和他叫板？！特别是六爷询问赔车钱的时候，小飞用了一种既要表明漫不经心又想着重强调的语调，通过车上的扩音器告诉六爷，十万。似乎是在告诉六爷，你们这些小老百姓东拼西凑才拿得出来的十万块对本少爷根本不是钱！但六爷履行了三天后一手提钱一手提人的诺言之后，小飞开始对这个乍一看并不起眼的六爷产生了巨大的兴趣。不是因为觉得六爷有钱，而是他明知道六爷很难拿出这笔钱，看到六爷依然信守了自己的“规矩”，履行了自己的诺言。这点让小飞非常佩服。
乘着后面出现的更大的冲突，以及能让小飞也动容的筹码和让小飞感觉很有英雄义气的“游戏”方式出现。小飞很有兴趣地和六爷答应了这场豪赌——用北京人茬架的方式来决定是六爷赔小飞的半张恩佐法拉利的车漆钱还是六爷的兄弟们放倒小飞的兄弟，钱小飞不要了。我印象比较深的是其中的一个细节，当时，小飞听说六爷说放倒自己以后还打算给自己凑一些钱，小飞大喊了一句：“放倒我们钱不要了！”在四周的人都在起哄的时候，飞扬跋扈的小飞却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六爷。这说明小飞不仅仅在嘲弄着六爷一群人小看了他家庭的财力，更是像在学旧时江湖里高手过招前的试探。他观察着六爷的反应，试着六爷的深浅。显然，六爷的反应没有让他失望。

“大战”本应一触即发，但是因为纪晓波被小飞女朋友突然送回来了而意外地戛然而止。
一段时间的诡异宁静之后，更大的冲突和祸患浮现。矛盾也被转移到了六爷和小飞爸爸之间，小飞爸爸贪污的关键证据对账单被阴差阳错地带到了六爷手中，而六爷的儿子晓波，则被小飞爸爸的人打成脑震荡和头骨轻微骨裂。此时的小飞却意外地站了出来，想要维护六爷。
后来，通过六爷在小飞家里和小飞的接触，彻底揭开了小飞的全貌。

原来，在外面飞扬跋扈的小飞在家里竟然是颓唐得令人心疼。被安排好的人生，规矩乱套的社会乱象让迷醉于《小李飞刀》里面侠义江湖的小飞在现实世界里无所适从。更何况作为巨贪之子，他本身就有许多不能言说的秘密和痛苦无从消解也无能为力，就像象征小飞价值观的《小李飞刀》被抽走时，小飞的手指毫无反抗却是僵直的。这也解释了开始的时候，小飞的朋友问小飞飙车开那么快，他怕不怕？他迟疑了片刻，说了一个字，怕。
小飞没有说谎，撇开他的背景和他不要命的飙车。他在生活中可能都不算一个特别合格的扛把子。虽然表面上好像很镇得住，但自己根本没有动手打过架，整个电影里做过的最勇猛的事只是踢翻了一个垃圾桶，很难估计他的武力值。甚至平时自己也在看书，调牛奶喝。和六爷在场面上对抗的时候，叫嚣着喊出自己最炫酷的台词——“放倒我们钱不要了！”的时候，气势和音量很足，中气不是很足。生活中这样一个孩子，很难不怕死的。但一个怕死的人不怕死地飙车，这是为什么？他迷醉于这样的速度带来的快感，也不介意在这样的快感中死去。又或者痛苦让他沉醉于在生与死边缘游走的感觉。小飞怕死，却又放纵地在马路上飞速追逐着去和死亡的刀锋贴面。这个人该是有多希望得到希望，同时又狠狠憎恶着这并没有他现实希望的世界啊！电影里提到过小飞之前撞死过人，但因为家里的关系，最后什么事也没有。仔细想想，这对于极度崇尚公平和侠义规矩的小飞来说，又是何等的绝望？他连差点蹭了别人的车，都要让朋友离自己远一点，小心为上。何况以前人都撞死了？
这样就不难理解六爷的出现对于小飞的意义和他们两个本是相互对抗的人为什么突然握手言和了。因为六爷身上无视不刻体现出来的侠义和规矩，是现在人身上没有的，在小飞的心中成为信仰般的存在。
但这是不是意味着，小飞完完全全懂了六爷的“规矩”？其实还是差一点儿的。有一个细节，是在六爷和小飞握手言和之前，小飞向六爷道歉。六爷做了一个势，要打小飞，小飞极轻微地闪了一下，脚下却几乎没有动。这个动作表现了小飞的确是算作最能理解六爷的人了，虽然是因为自己带来了这一系列的麻烦和事端，但归根结底错不在他，自己也道歉了，六爷不会打他。但，他还是轻微地躲了一下，说明他心里还是游移不定的。也从一定程度上说，六爷在他的心目中，也开始是一种高深而又敬畏的形象了。

所以以我个人的理解，小飞之所以又一次提出用茬架的方式来解决这一系列的争端冲突，不再是为了对抗，也不是为了拿回那些举荐信，反而是为了救六爷。因为他知道，如果不用茬架的方式，以六爷的性格是绝对不会不可能乖乖地把举荐小飞爸爸的关键证据交还给他们。而自己父亲的一帮人为了保命，什么狠辣的手段都可以做。所以小飞之所以提出茬架，是为了顾全六爷所坚持的“规矩”的情况下，把对六爷的伤害降到最低。
但在六爷的世界里，自己的恩恩怨怨无论大小可以用一场茬架来解决，但涉及到千万人利益的贪腐问题，确实已经不是一场茬架可以解决的。而且自从六爷出了胡同，发现外面的世界已经变得乱象纷杂，不那么公平，大家都不讲规矩和道义了，快速而又速食，把以前的东西都统统丢下了。也许导致这些东西出现的一大部分原因，就是因为某些官员的不守“规矩”。所以这个举报信，必须发。这一场茬架，也必须上！六爷得为了自己的儿子和规矩，茬上这一架！一码归一码。

六爷的老辣，也在答应小飞提出茬架时得以体现。他也看出来对面这个孩子，是个和自己心性相通的人，他极了解自己的行事规矩。因此在“忽悠”小飞的时候，他的眼睛不自然地眨了眨，是在盘算。因而故意询问起茬架的具体事宜——摔我鸟、打我儿子那孙子去不去？当得到肯定的答复时，立马肯定地拍板说，我去！接着起身一串连珠炮般的台词边说边往外面撤。一面转移着小飞的注意力，一面快溜。想让小飞忽略掉自己其实只答应了一定去茬架，倒是“奸猾”地回避掉了对账单的问题。没想到小飞却在此时一把叫住了他，倒是因为要向他道歉。所以六爷抬起的巴掌时的倒像是在发着弹幕——小兔崽子！吓死老子了！还以为你看出来了！没想到你倒是嫩许多！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儿签合同钻空子般的小奸猾，成全了这一场冰湖上的世纪对抗。
有人说，这样的对抗是超脱现实的，也许现实中难以存在这样对抗。而我反而觉得，这样的对抗，因为各种线索的不经意不显眼的铺垫，显得合理而生动写实，是梦幻的，写意的，又有着强烈象征意义的。最后的决战，六爷拿出了年轻时候雄浑的气魄朝着对岸吼叫，流着豆大的汗珠，穿着军大衣，手执一把虎虎生威的军刀一个人冲向野湖对面时，就像一头依然勇猛的迟暮的狮子孤独而悲壮地奔赴属于自己的死亡。是的，这是死亡，和出发时的黑猫所预示的一样。但和逃脱的鸵鸟一样，这也是一场欢快的解脱。
当六爷倒在冰冷的湖面上，在巨大的冰湖的映衬下，他倒下的身影像一只愚蠢的褐色蛾子被缠绕在巨大的白网里一样，在那一刻显得格外寂寥和孤独。空气里也仿佛回响着以往观众在他一次又一次“多管闲事”时，毫不留情地嘲笑着他的声音一样。
这一刹那，何止是“规矩”的孤独，这更是流失的文化的孤独。我们的老人倒在地上无人问津，我们的年轻人庸碌迷茫又辛苦，这样的日子会有出头之日吗？过去的文化和传统能让我们拾起来吗？我们也好像岸对面的小飞一样，焦急而又担忧，最后也为六爷的倒下而留下泪来。

然而，电影给了我们希望。六爷倒下没多久，陆陆续续的人出现了，他们淹没了六爷的身影，却给了我们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