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8-09-17

恐怖分子:观影散记


电影最开始是都市的夜景,伴随着警铃。由都市场景进入私人空间,摄影师和女友的卧室。但是当镜头进入这间卧室时,首先看到的不是说话的人,而是两张巨大的电影海报。“电影海报”象征着虚构空间,是框架内部的空间,这一方面意味着镜头通过影像进入叙事,杨德昌其实清楚地用镜头告诉观众,我们看到的“真实”是被框在镜头内部的“真实”;另一方面,这一私人空间中的两个人:摄影师和他的女友,都是耽于“幻象”内部的人,他们看世界的框架对他们来说很重要,摄影师依靠镜头,他的女友依靠小说结构。
摄影师家的“窗”的作用,当警车的声音从窗传入摄影师与其女友的私人空间时,他走出窗走到阳台,然后立马转身拿了相机,出了门。外部世界象征着危险的声音直接动摇了私人空间的稳固性,而这也意味着原先看似稳固的私人空间实际上潜藏着别的可能性,是易变、可动摇的。之后,他的女友看见他拍摄的淑安的照片之后陷入崩溃,私人空间被由淑安带来的危险因素完全入侵。女友在这之后尝试自杀,这意味着她所构建的框架的崩溃。
摄影师走出房间,女友睡着。杨德昌没有继续拍摄摄影师这条路径,而是直接切入“尸体”的影像,“尸体”影像与一个女人在洗衣服的影像并置,且这个洗衣服的女人是在重重楼宇之间,没有特写,她可能会被各种建筑遮挡,如果稍微换一个机位,我们可能就看不见她了,就像之后出现的一个镜头:一名男性,从楼房里跑出来藏进了另一幢楼房。全知视线是有限的,被各现代性建筑遮蔽。各镜头都说明着:“我们所看见的取决于我们的视角”,框架被放到前景来。
作家与李立群饰演的丈夫。女作家在床上醒来,她睁开眼之后没有直接坐起来投入日常生活之中,她的眼神放空,进入了自己的想象空间。镜头很难得地使用平移从卧室摇到阳台,丈夫所处的空间是日常空间,妻子的空间是私人想象空间,当丈夫做好运动在门口穿鞋时,妻子走出来坐在沙发上(这个场景观众没直接看到,而是透过丈夫的视角看到)。丈夫说:“这个帮我拿去洗一下,天气已经热了。”(指西装),妻子处于放空状态,回答:“想重新写过。截稿时间越近就越没灵感。”他们处于不同的封闭的空间之中,相互难以达成理解,丈夫认为现实生活(伦理世界)更为重要,而妻子则把想象空间、虚构空间(审美世界)看作是生活得以延续下去的意义。丈夫无法理解妻子,妻子也无法理解丈夫,这是一个现代性问题,试问脱离了肉身的对自我感觉的分析如何能回归纯然的肉身呢?
如摄影师一样,作家也把外部世界的入侵看作是“灵感”,看作是改变生活状态的力量。他们产生这样的观念的前提是,将现实世界/虚构世界作区隔,将自我/他人作区隔,并且将自我的精神世界看作是“无框架的”,是普遍的。
从李立群与作家妻子的房间出来,先是枪战现场的楼房外部的影像,窗户中伸出一只拿了抢的手。接着又切到尸体的画面,一个男人跑来要抬走这具尸体。观众感到恐惧,因为悬在空中的枪已经对准了某个对象。这一组镜头结束于“大台北瓦斯”,那个巨大的瓦斯球处,詹明信在分析的文章中说,整个台北都处于这一瓦斯球可能爆炸的威胁之下。
在枪战现场,警察站在楼下,画外音传来枪声,稍后传来拍照的快门声,警察(李立群的老同学)指着镜头,做了让镜头离开的动作。镜头一切,是摄影师拿着相机对准他们。警察指的是摄影师,同时也指的是拍摄这部电影的杨德昌,指的是“拍摄”行为本身。如威尔逊在他的文章中对摄影这一行为的反思,他举了皮兰娄德的小说《shoot!》来进行类比,“shoot”既有“射击”的意思,又有“拍摄”的意思,是制造死物的行为。他认为,摄影是从生活流当中以框架框出一个静止的时间块,因此,摄影师忘记了镜头之外的生活的时间仍然在流动。杨德昌以此镜头直接表明,这是一部电影自反的电影。摄影师无奈地往画面右边走了几步,正但他玩世不恭地再次朝警察(电影画面是朝镜头、观众)举起相机,拍摄欲望不会因反思而消失,正如现代困境不会因反思而消失,笼罩在现代人周身的薄膜不会因反思而被超越。
李立群开车上班,在路上遇上警车朝他开来,向左转让他被迫踩了刹车。并且与崴了脚的淑安交错而过。这里简单地展示了这一现代化城市现实:没有中心,多条线索以机械的、偶然的方式交错。
警察头对城市的犯罪事件已经见怪不怪了,他站在楼下打着哈欠,其余的警察冲上楼房,朝房间里射击。玻璃破碎。女作家在写作,画外音“那是春天到来的第一天……”和玻璃破碎的画面重叠。音画不同步。
女作家继续写“如果你了解季节,变化只是一种轮回的重复,这一年春天跟往常没有两样,对他们这样一对夫妻来说,最大的问题就是……”接着画面切到李立群工作的医院。这里从建筑外部往里面拍,透过窗,人们都在做着自己的事情,接着镜头深入进某一间房子,一个女医生坐在桌前捂着嘴,像是在忍住自己的哭声。但是画面到此为止,我们不知道这个女医生发生了什么,因为导演并不打算告诉我们。视线可以重叠、交错,但无法深入。从女作家开始写作到女医生这一组镜头可以联系在一起解释,作家认为她与丈夫的日常生活是重复无新意的,当她想到他们俩“最大的问题”的时候,陷入了沉思,而如果把之后的画面与这里放在一起互相指涉的话,“最大的问题”大概是纵深视点的取消,人们封入隔绝的单子世界,并形成自己的时间,纵横交错着。
作家几年没出来工作,而是把自己关在自己的想象空间中,在家写小说。对社会空间(关系空间)的拒绝,而只活在审美空间。
李立群和其他医生聚在一起,讨论一个组长的死,其中一个同事说,组长有了婚外情被老婆知道。这与之后,李立群以为作家离开他是因为误以为他有了婚外情,有着重复,或说暗示的作用。
作家与旧情人第一次相见是在一间有着许多玻璃的绿色房间中。他们经过一番叙旧之后,作家走出绿色房间,杨德昌将摄像机放在与作家相隔的另一间屋子里,画面中出现的作家在重重框架内穿过,她每走一步都会被遮挡。镜头又切入绿色房间内部,金士杰饰演的角色在翻阅周郁芬的小说。接着,镜头切回周郁芬,她走到窗口将窗户打开,镜面中折射出一名工人在高空作业擦窗户的影像。之后,镜头换到大楼外部,这一场景被多次分析,影像中的那名工人在高空擦着玻璃。
周郁芬与她的旧情人所处的空间属于想象空间,也就是审美空间。他们的再次相见实际上也是在编织与重构。小说则是周郁芬对这个世界的想象的结果,当她将这个空间的出口(窗)打开时,外部世界的真实实际上并不能进入她的虚构世界,而是透过镜像折射进来。她没有选择去看这个世界正在发生什么。高空作业的人的危险无法被镜面里面的人真实地感知。
如果将周郁芬和丈夫、摄影师和女友看作是家庭、爱情这样的共同体,因为物理因素,被困在家里的失去行动能力的淑安则是第一层危险因素,而看似稳固的共同体内部的周郁芬、摄影师则是第二层危险因素。而他们所带的危险因素,都来自于外部的社会结构。共同体在解构,内部的想去外面,在外游荡的虽然丧失了行动力,但通过电话(科技的一部分)四处游荡,无处不在。淑安是殖民遗留问题,她作为“恐怖分子”,就像是暗示了“恐怖分子”是外来因素,是杂糅的。
当淑安的妈妈抚摸淑安脸的背景音乐,延长至摄影师与他的女友发生争吵时,我们看到的是杨导对深刻的感情的反讽。当我们以为要深入一些什么的时候,镜头便调转了方向。还有一段音画不同步的场面,淑安开玩笑地随便打给别人,说自己吃了一瓶安眠药,而画面正好是摄影师的女友躺在救护车上。一边是深陷的感情,一边是站在框架外的人,淑安在讲完一通编造出来的谎言之后笑了一下,好像看到虚构世界在这一瞬间战胜了现实世界。
李立中说周郁芬很想要个孩子,没要成。生产行为,“生产”从生产孩子到生产作品,则是从伦理世界到审美世界的转变,或者说是从前现代社会到现代社会的变化。
犯罪的房间,也就是后来摄影师装作暗房的房间。
淑安手腕上挂着的钥匙就是这间房间的钥匙。
暗房:没有外部时间的空间。小强意识到影像的欺骗性,拆掉纸板,时间顺着风吹了进来,贴在墙上的图像被外部时间吹散。在这一镜头当中,我们无法看清一个完整的淑安的图像,总是有地方被吹起来,总是会有空白。
周郁芬,现代人困境,觉得日常生活(传统生活)索然无味,是对自身自由的一种禁锢,她解决这一困境的方式则是选择从旧的环境中跳脱。“当初结婚,以为那是一个新的开始。想要生孩子,也以为那是一个新的开始。重新写小说,也希望那是一个新的开始。决定离开你,为的也是一个新的开始。”
但是她的跳脱实际上是无用的,结构性的力量已经深入到她内部,她选择将自身作为立足点也就是承认了社会结构力的合法性,因此周围环境的变化对这样的人来说,只是不断地重复,像流经铁块的水,不会对铁块有任何作用。
影像巨大的力量。淑安走进那间暗房,打开灯,看到了巨大的自己的图像,加上感冒,她一下昏了过去。
歌星、名摄影师:现代职业。
小强跟淑安说在当兵的时候要把她的照片带在身边,要淑安等他、陪他。当他发现淑安并不会满足他的幻想时,他回到家并且接到了入伍通知,这时候他回到了女友的身边。他需要一个女孩在军队之外等他,以支撑他度过服兵役的时间,这就像是骑士小说中会有一名想象中的女性一般。他们都是耽于幻象的人,他们的爱情只是支撑他们活下去的幻象。
出现在电视机屏幕里的周郁芬显得特别的不真实,这就好像是在说,整个社会对虚构作品的地位的承认显得那么的不真实。

nomadice

恐怖分子恐怖份子(1986)

又名:请假装你会舍不得我 / The Terrorist / Terrorizers / Horror Horror Minute Child / Kyofu bunshi

上映日期:1986-12-19(中国台湾)片长:109分钟

主演:缪骞人 李立群 金士杰 顾宝明 刘明 王安 马邵君 吕德明  

导演:杨德昌 编剧:小野 Yeh Hsiao/杨德昌 Edward Yang

恐怖分子的影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