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9-02-13

恐怖分子:每个人都是深情又不深情恐怖又不恐怖的恐怖分子

电影非常凶狠，大多数镜头都是平淡生活，甚至在一开始显得有些无聊，但突然间会响起枪响、亮出匕首等物件让我心头一颤，而且随着剧情推进显得越发恐怖，让我想起了《杀死那个石家庄人》，阴郁，河北师大附近，乒乓少年背向我，沉默的注视，无法离开的教室。

里面有好几对男女人物关系，就像伯格曼在《野草莓》里的象征，杨德昌的这部电影里的几对男女关系也可以进行解读，整部电影里主要的几个人物关系之间是缺乏沟通和互动（甚至是完全没有/缺席的），以及周郁芳对李立中控诉式的——你不是误解我，就是责怪我：
摄影师小强——喜欢看书的女朋友（黄嘉晴饰演）：
摄影师小强——少女淑安
李立中——周郁芳
老情人沈维彬——周郁芳
少女淑安——大顺
少女淑安的母亲——缺席的父亲

李立群演的真的太好了，非常的沉闷以及神经质，一个沉闷的中年男人，上班前还蹲在阳台上下蹲，想活得久一些至少是有点希望，不至于愤世嫉俗甚至厌世吧，不然谁锻炼身体啊，还偷偷打好朋友的小报告想以此升迁。

李立中和他的妻子周郁芳给我的感觉就是非常没有人味，简直就像是行尸走肉不像活人，人物自身的状态和表情大多数时候都拉着个脸沉闷不堪。李立中最后笑起来的时候真的太恐怖了，阴阳怪气，可最后死的时候表情又是如此孤独。我对李立群的印象是他在《风云2》里饰演帝释天，《风云1》里的枭雄雄霸非常霸气，帝释天就透着一股诡异和神经质，整个人显得也是神经兮兮流里流气。

这两个沉闷的人的婚姻也发生了问题，周郁芳也无法忍受不理解和无意于理解自己的丈夫，在接到那个少女淑安带来的电话前，周郁芳就和老情人睡了，但是睡完之后对老情人说不要送她以后公司找别人帮你，她回到家紧紧地哭着抱了丈夫一下，这可能是内疚，或许当时还想着继续生活下去。

于是接到少女淑安带来的恶作剧电话，在她打给李立中而周郁芳接到前，她还打了另外一个电话谎称自己吃了一瓶安眠药，但镜头一切，真的有一个女生躺在呼啸而过疾驰而去的救护车里啊，那个女生是摄影师小强的女朋友，摄影师小强因为拍照迷恋上了少女淑安，她就是个小太妹但富有生命力，和大顺从楼上跳下来，大顺被警察抓了，淑安脚受伤但自己依然往前走，作为小太妹和最底层的小人物，片子后面也说了她做过很多看着不好的事情，偷窃、欺诈、持械伤人等，生活就像警察一样追逐压迫着她，她也只能往前走。倒在人行道上，被小强送去医院。

爱好摄影的小强在影片中起到了很强的推动剧情的作用，他疯狂迷恋上了淑安，也拍下了她富有生命力的瞬间，在房间墙上里摆着大大一个淑安的照片，可之前是摆着他女朋友的啊，于是女朋友吃醋了，两个人吵架——与其说是吵架不如说是单方面的撕逼，两个人就这一感情破裂的重大事宜都完全没有沟通互动，小强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看着女朋友撕坏所有，走后只留给女朋友一个没有回头的背影，和墙上写着的——不用找我，我永远不回来了。

但是他真的永远不回来了吗，这句话小强可能也和自己的父母说过，小强是个富二代，不知道什么原因离家出走，可是总会在钱用完的时候回去啊，小强的父母没有镜头，似乎也是没有沟通，关系是断裂的，小强回家后阿姨说少爷你又回来了，回答道——钱都用光了还能去哪。大家似乎对这种离家出走和返回习以为常。

小强不同于李立中的沉闷和无聊，他有着一种涉世未深心存美好的懵懂，他所能做的对自己生活的最大抗争就是离家出走，虽然没钱之后又回来。

李立中的同事小金则是对自己不公抗争的最直接的男性角色了，看似是李立中为了获得升迁打了好朋友小报告，但小金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好朋友，直接把戴眼镜的另一候选人骂了一顿，后来又辞职。

杨德昌的电影有很多细节值得推敲，比如在说组长心脏病死之前，有一个女性哭泣的镜头，又有传言说组长外面有女人，这个外遇是刚刚那个哭泣的女同事吗？而在小眼镜最后获得升迁时，她站在旁边微笑着，而完全没有悲伤的表情，可这个时候她为什么微笑，而那个时候她又为什么哭泣？

李立中不惜诬陷好朋友也想获得升迁，可最后当上组长的却是小眼镜，这个笑到最后的人难道不也是一个恐怖分子吗？

小眼睛整个人也非常压抑，说的那些话（还有小金附和的）——我到是迟早觉得他会出问题；最近他有一些神经质；他生活太单调了；听说他外头有个女人……

这些话是不是都能套在妻子离家出走后的李立中身上，甚至在李立中死后都依旧奏效，主任、小眼镜都只会觉得是李立中自己的问题，而不会想到是自己这一恐怖分子有所推动。

小强的女朋友在小强离开后都想着试图挽回，去器械店寻找，可能是最后没有结果吃安眠药被送上救护车，可这种所谓的抗争又何尝不是一种合理范围内的要挟（你不要离开我，否则我就去死）和自证（你看自己对我有多重要，我可以为你去死）吗？和小强住在一起的她在小强离开后，她吃安眠药是如何被人发现的，难道不是她自己打电话吗？最后被抢救回来，和小强离家出走没钱后又回来不都是一样吗？

李立中、小强女朋友的愤怒都是对内对自己的，他们遭遇了不公也无处控诉（也不去控诉），打掉牙往肚子里咽，他们没有自己情绪和爱别人的表达力，而又都会用极端的死来表达。

少女淑安终于露出了匕首，这个迷人的角色一反外表的温婉变得残暴起来，但她的愤怒是对外的，在勾引中年男人趁对方洗澡时偷钱包，不过对方早有防备，淑安把钱包放回去，意识到这是一个骗局不规劝淑安不让她离开却抽出皮带的那个中年男人难道又不恐怖吗？

淑安的愤怒、恐惧和求生欲让她抽出了匕首刺向对方，这不正是让小强迷恋的缘由吗，这种生命力正是活着的体现啊，这种欲望不就是让我们感受存在吗？

在雨夜里淑安依旧是恐惧的，因为她手上染着血，她生病般的倒在了公交车后排，迷迷糊糊回到了原来的住处。

终于，小强和淑安相遇了。

小强租下了之前淑安的房子，做成一间暗房摆上一个大大的淑安照片。在这个房间里不知道是白天还是黑夜，两个人打赌，打开窗户，也分不清是傍晚夕阳下山还是清晨太阳上山，两个人几乎同时说出你输了——两个人就同一事物也有着不同的看法。

小强抚摸淑安的脸吻了上去，这个镜头太赞了，拍得非常美，就好像《王牌保镖》里的那个响起《Hello》的暴力美学慢镜头那么让人心动。

两个人睡在一起，他对淑安说我会每天写信给你，你一定要等我。

但醒来后，淑安拿着他的相机去卖掉，只不过店主故意欺负淑安开很低的价格，淑安最后又把相机拎回去了。小强醒来后看到空着的篮子和门口的相机明白了一切，他对淑安的美好幻想破灭了，知道淑安不会等他，把暗房毁去让光线重新进入，风吹乱了淑安的照片。

但淑安不爱他吗？她没有掏出匕首，两个人睡在一起，拿走相机的时候却留下一个，店主开很低的价格于是不想卖把它还给小强。我觉得淑安似乎是爱着小强的，但两个人除了一开始的惊鸿一瞥真的没有更多交集了，淑安是个小太妹，只会坑蒙拐骗，富二代的小强喜欢摄影想当个名摄影师，我倾向于认为淑安也喜欢着小强，但清楚地知道自己没有能力拥有，于是离开。

但如果淑安不是这样，小强会迷恋上她吗，这是一种强加个人幻想式的萍水相逢。

小强看到周郁芳获奖后说——我好像见过这个女人，在另一个虚幻里，李立中对少女淑安说——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这仿佛是一种轮回式的循环。

小强说道——好恐怖啊，全世界只有我知道这个故事。这有点黑泽明《罗生门》的感觉。年轻的小强是善良的，他一直打电话解释清楚，而他女朋友似乎是冷漠的——算啦，你不要多管闲事。

李立中知道真相后第一时间找妻子解释试图挽回，但他不知道周郁芳在这件事情前就出轨了，李立中不知道就算这是假的，他们也会分开，就算没有那个骚扰电话，最后他们还是分开，就像周郁芳说的如果不是为了要小孩，我早就搬走了。

他真的不知道周郁芳在想什么，在说什么，从前的他也不关心这些——他没有看过周郁芳的小说。我想现在虽然是太空时代，人们早就可以乘坐飞船前往月球，但永远无法探索别人内心的宇宙。以及我也无意探索你内心的宇宙。以及我也无意让你探索我内心的宇宙。

李立中很愤怒，他努力挽回——去找周郁芳解释——去找主任，他终于意识到这无法挽回了，他开着车跟在有说有笑的沈维彬和周郁芳后面，在离开办公室后看向主任一眼。他伪装自己获得升迁去朋友家里喝酒，这是他全片唯一笑的场景，但这笑容显得更加恐怖。他酒醒后拿了朋友的枪，我当时看到这一场景在想要是杨德昌加上一个李立中手机闹钟响起就显得更加冷酷了。

李立中向上司开了一枪，又敲门杀死沈维彬，但他最终都没有像周郁芳小说里写的那样——杀死情人和妻子后自杀。他的枪打破了镜子却没有杀死周郁芳，他找到了淑安，对她说我好像见过你，警察在门口，我这时想着枪响不响，淑安会不会死。

可如果这个结局是这样，尽管他很愤怒，也显得影片残暴，那这就不是杨德昌了啊。

最终，李立中只是开枪射向了自己，他非常愤怒和孤独，到最后也只是对准自己。于是他做过的最坏最坏的事情，就是诬陷小金，这让我想起《人间失格》的结尾——我们的小叶是个好孩子，就算喝醉了酒也是。李立中到死他的愤怒都是对向自己，只对向自己。可他死的时候又响起蔡琴那么深情的——请假装你会舍不得我。可没有人会舍不你，也没有人给你温柔，可不给你这些的人又有错吗？多么深情又孤独啊。

李立中在阳台上下蹲、栽赃小金试图升迁、淑安打恶作剧电话、敲诈、藏在裤子里的那把小匕首、那些试图约炮的中年男人、周郁芳和旧情人死灰复燃……这些片段多么富有生命力啊，可这些人这些片段难道又不恐怖吗？
注：文章图片均来自豆瓣上的剧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