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5-11-16

滚蛋吧！肿瘤君:生命尽头的渺小与华丽

《滚蛋吧！肿瘤君》是一部真正的电影。它的价值已然超越电影工业体系中某类别的标识产品，它那些带着纯正的电影魅力给予国人灵魂的震荡与热度，将令其比时下流行电影更长久地驻留在电影时光长流里。它以一种捧腹和二次元的幽默方式述尽都市轻熟女生命末期絮语，大喜大悲，开阖有度；不过，却跟浪漫与轻松没有半毛钱关系，也非chick flick，导演狡黠如糕点师，裹上它貌似chick flick式松脆可口的外皮，内里却是人生甘苦的丸药。我相信，百分之九十九的哪怕是略经世事的国人静坐影院与其交流，都会获得在光明中继续前行的力量，剩余百分之一大约来自外太空。

非大片定制、又是一种新的电影类型表达，未见市场优势的《滚蛋吧！肿瘤君》至8月15日拥有近1亿5的本土票房，可谓不俗战绩。作为一部商业国片，在豆瓣电影未遭臭骂，口碑罕见的好，多少带着点黑色喜感。不过，却也足以说明，它在创作策略上的聪颖，宛若一把锋利的双刃剑，一刃准确地劈入大众流行文化，一面切入知识和都市文艺群体的趣味中保持着高品质。

就类型电影而言，如果你认为《肿瘤君》是一部chick flick film（小妞电影），这是不准确的。Chick flick 指的是一种明确针对大量女性观众群设计的关于爱和罗曼史故事的电影类型，《肿瘤君》显然不是以熊顿和梁医生的相遇、恋爱进行结构的故事。它是什么呢？
——很难在类型电影系统予以精准定位。但是，我们在古老的戏剧传统里，可以找到它的源头。
    就戏剧类型而言，我们能在《肿瘤君》的语法表达中找到幽默喜剧的传统。你会质疑，主人公结局如此悲惨，这怎么可能是一部喜剧？——结局只是人物行动的结果，它不是进行作品美学判定的标准。狭义而言，幽默喜剧指的是以幽默、诙谐的方式对人的一个相当长行动的模仿。在《肿瘤君》中，这个行动是“我即将赴死”，一言蔽之，电影《肿瘤君》是一部以幽默、夸张的方式讲述“我如何去死”的故事。所以不必因为它有一个悲伤的结局而质疑它庞大的喜剧性，幽默喜剧与讽刺喜剧一样都是最古老、最经典的喜剧类型，早在古希腊时期，喜剧之父阿里斯托芬早已奠定用滑稽形式表现严肃主题的传统。
     幽默是什么？车尔尼雪夫斯基认为“幽默感是自尊、自嘲与自鄙之间的混合”，多么契合主人公熊顿的性格底色。幽默引发的笑，往往带着轻微、无害的讽刺，往往指事着人类洞察生命本质与坚信应有之方向的乐观精神。幽默是颇为常用的喜剧方式，但在《肿瘤君》一片中，它与熊顿君“我要如何去死”的主题糅合，迸发强大的戏剧动力。一面是令人恐惧、令人战栗的庞大、严肃的死亡主题；一面是惨到一无所有也还遭受临死重击的年轻的女主人公，是人生还没来得及开始就要结束的拥有可爱性格的女主人公，于是，我们记住了从容不迫地穷尽各种令人大笑的方式走向死亡的熊顿君——在失恋、失业中用自嘲来轻松解构人生窘迫的熊顿，是聆听癌症宣判还走神二次元cosplay桃色憧憬的熊顿，是化着疗仍涂着艳色唇膏招摇过市的熊顿，是在艰难苦难中仍用力微笑用力相爱拥抱的熊顿，
     在主人公幽默、夸张、略带荒诞的行动背后折射的是勇敢和不屈。在真实的生活中，死亡是太过庞大的恐惧，更真实的是我们处于无数庞大的恐惧与巨物之中，生活、世界、宇宙以及那些未知的黑暗，任何一个碾压都具有毁灭性的力量，生命如此渺小与脆弱，结束说来就来，不容质疑。这是深藏我们每一个人内心深处的恐惧与脆弱。影片中，主人公自身幽默、诙谐与搞笑的行动，与之契合的镜头语言的夸张和电玩风格，无不意图昭示着我们中的勇敢者面对庞大不可知力量的反抗与挣扎，尽管这是一场必败之局，但犹如无尽黑暗前的一点萤火，那一点微光的张帜是人类的渺小，也是人类的高贵。

    《肿瘤君》一片的美学风格样式是典型的“smile with tears”（含泪的微笑），它指的是喜剧形式和悲剧内涵的有机结合，以幽默、诙谐甚至荒诞的表现方法表现深刻的悲剧内涵。影片在艺术品质上的标高来源于创作上对古典美学和经典模型的尊重，而《肿瘤君》在口碑上的胜利似乎提醒我们，在我们这个乱象横生的时代，电影创作恐怕应该更加倚重古典美学、经典模型与母题，要知道在好莱坞“灰姑娘”的模型仍在各类卖座大片中起着决定作用，越是经典、越是流传、越是永恒，越是拥有洞察人心的力量。

    抛开职业影评人的专业性，以个人经验切入影片。我非常尊敬影片在癌症患者治疗过程以及癌患至亲心理变化上着力的细腻与真实，饱含着来源于生活的感染力。就在影片上映前3个月，我的母亲确诊晚期肺癌，我相信，有很多癌患至亲与我一样，一瞬间读懂了熊顿父母在医院第一次走向女儿时面上的神情，可能对普通观众而言那只是一种担忧和不敢表露的隐忍，但对我们而言，那里面有太多中国式的内容，担忧、害怕、鼓励、不舍、愤怒、不敢抱的希望和深爱。之后，熊顿父亲平静地走进超市，拿起一袋薯片，忽而掩面哭泣，我仿佛看到100多天前的我自己，故作坚强地走进超市，拿起一盒母亲爱吃的桂圆干，大哭不止。但今天此刻，我在电脑前敲完本篇影评的最后一行字时，我想我已经不同，我的母亲已经不同，因为，我们从它之中已获得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