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09-03-28

功夫:一块波板糖的奇迹

我读高三的时侯，比我高一级、已经考上大学的斌哥还会时不时的回到中学和我们一起踢球。有一次在踢完球喝汽水的时候，我们问他大学生活是怎么回事，他说：“读大学就是两件事，一是踢足球，二是谈恋爱。”说这句话的时候，斌哥神情刚毅目光辽远，夕阳透过他手里那一块钱的可口可乐的玻璃瓶，折射出七彩的光芒。透过那束炫目的光线，我仿佛看到了斌哥在大学校园的球场上左冲又突球场下左搂右抱的雄壮场景。而这样的场景也就成为我高三努力读书的动力之一。

到我刚上大学的时候，张朝阳刚放弃在MIT的草地上仰望星空思考时空转而怀揣着尼葛洛庞帝的钱回国，马化腾也刚从一个循规蹈矩的寻呼机工程师辞职而开始踏上持续至今的模仿抄袭闷声发财的道路。没有电邮没有QQ，大学里滚烫热情的年轻人用双腿双手和双唇在校园内每一个静僻的场所更直接更灵动的交流;没有网络，青年才俊们用钢笔信纸和邮票以及肉身织成了铺天盖地触及全国各大院校的情网。没有PSP没有Winning Eleven，我们在黄沙漫天的球场上踢完球，球衣都不换，就纠集人马步行两站路去珠影旁的小食店冒着煤气泄露瓦斯爆炸的风险吃价廉物美的火锅，为的就是能看看间或穿行而过的赶着去试镜的文艺女青年或刚拍完一则白酒广告的惹火女模特。我们在麻辣火锅的烟雾缭绕中，就着经过的姑娘们的淡淡香味，喝着三块五一瓶的珠江啤酒，吃着十二块一份的羊羔肉，借着酒劲指点江山恣意纵横。聊天的话题丰富而单纯，大到宇宙国家江湖，小到英雄美人诗书。有一次，我提到了以前斌哥说的那句话，大家都表示深深赞同。过了一会，老熊在灌了一大口啤酒后，瞪大眼睛认真的看着我说，除了踢足球谈恋爱，还有一件事在读大学的时候要做，就是看周星驰。

把看周星驰看作是和谈恋爱踢足球同样重要的事的，除了老熊，还有那帮晃荡在北京各大院校的眼里冒着火光心里想着姑娘的社会团伙：清华男生。正是他们在水木清华上的追捧，把大话西游捧上莫名其妙的高度，把周星驰也冠以了后现代解构主义大师这个让周星驰本人都莫名其妙的名词，以至于他后来每每在大学讲演里老实的说：“其实我不懂什么叫后现代解构主义。”

我不是周星驰的粉丝，不烂熟周星驰的个人资料从影历史和经典台词，没看过大部分周星驰的电影特别是早期的电影。我只是觉得，今天的周星驰所想所做的，并不宏大高深，大概不过就是想认真的拍些能对得起他的理想的电影罢了。拿功夫来说，周星驰在这部戏里面扮演的小混混，为了追逐遍地的金钱满街的女人，不择手段的想要出人头地，但杀人放火打劫强奸非礼的尝试却每每不遂。他不愿正视不愿承认导致他屡次作恶未遂的内心善良单纯的本性，却要归咎于外部原因例如跟着他混的肥仔林子聪。一次在企图打劫黄圣依扮演的卖饮料的小姑娘的过程中，一块波板糖激发了其实潜藏在周星驰内里最深处的善良和正直，最后更是通过奇遇激发了他的万中无一的武学潜能，战胜了邪恶。电影的主线很老套，其实在周星驰后期的电影里，很多主人公都有这样的共性：出身升斗小民，为了出人头地而不择手段的追名逐利，可是内里连自己都意识不到或不愿意识到的善良单纯的本性，由于一些小事的激发，往往在关键的时候产生了决定性的力量，最后终于走上正途并且取得成功。

周星驰对这类情节之所以乐此不疲，我猜想最根本的原因就是，不论是周星驰的人生路程抑或他的电影历程，其实都沿循了这样的路线。

周星驰本人出身贫寒，在单亲家庭长大，读书上不了大学打工发不了大财，就连去考艺员训练班也点背命衰，连无心插柳的本来要陪着周星驰一起考的梁朝伟都考上了他却落榜，最后还要靠着关系上了个夜修班。开始当演员后挖空心思想要多些戏份，其中不乏乞求导演让自己饰演的跑龙套角色在被梅超风打死之前先用手档上一掌等等，历经二十年终于交上了女明星住进了山顶豪宅俯瞰着维港两岸。

他的电影之路也是如此，一开始的路人甲宋兵乙430穿梭机等等的角色安排完全不受自己控制，到之后无厘头硬笑戏路大获成功，为了延续票房辉煌，身处金钱至上的香港和香港电影工业中，周星驰别无他选只能在这条路上继续。直到连续四年折桂香港票房冠军，直到某年香港年度电影票房冠军前十位中他的电影占足七席、更是囊括了前五位，周星驰藉此登上巅峰，达到了他梦寐以求的成功。所幸的是，与才华和热情始于红高粱止于活着殆尽于黄金甲的钱包愈发鼓了脑袋愈发瘫了的张艺谋不同，一九九五年的周星驰坐在山顶豪宅的庭院中，仰望着灯火璀璨的香江夜色，隐约中又看到了多年来无暇或不愿正视但却从小就烙印于心的波板糖闪烁如明灯，于是从那年起，他开始探索一条和他之前的电影所不同的电影之路。

大话西游就是这条新路的起点，习惯了之前被周星驰挠着胳肢窝不笑也得笑的香港观众显然不适应周星驰的这种转型和探索，惨淡的票房是市场对周星驰的嘲弄般的拥抱。这样的打击使得周星驰在之后的几年里在市场和理想的夹缝中游走不定，所幸周星驰始终没有丢弃心中的那块波板糖，曾经一年内推出近十部戏的周星驰蛰伏两年后推出了少林足球。功夫不负有心人，破香港历史记录的票房终于让周星驰坚定了功夫+特效+喜剧的这条看似无甚创意但却受众甚多的周氏风格。

于是又是三年，我们看到了功夫，虽然在这部戏中他的戏份不如以往他主演的电影多，但是我们却能看到更成熟的周星驰的风格和更坚定的周星驰的内心。我不知道周星驰在这条转型的电影道路上究竟遇到了多少坎坷，但从漫天飞舞的昔日的老板、今日自己公司的员工、多年的老搭档以至是旧情人的众口一词的对他的对电影制作过程苛刻的近乎病态的要求、孤僻的令人难以捉摸和接近的性格和给演员发放的单薄吝啬的片酬的诟病中，从他接受采访时说的那句“我的白头发是真的”的话中，从他被狗仔队偷拍到的深夜在香港太平山顶骑单车散心的照片中，从他越来越少的笑容但却越来越多的轻度抑郁症的表情中，我能体会到他在这条不为众人所理解的路上一定走的很孤寂。

黄秋生说，香港电影市道差未尝不是好事，因为可以淘汰掉只把电影作为赚钱工具而实际上缺乏对电影的热爱和基本鉴赏和制作水平的所谓电影人。我想，其实周星驰在路上也并不孤寂，和他一样在艰难的环境中执着的追求着那块遥不可及但却又长存于心的波板糖的，在香港还有陈可辛王家卫梁朝伟刘青云黄秋生吴镇宇，在华人圈还有姜文顾长卫李安田壮壮。

一块波板糖不一定能让一个人成为大师，但至少能让他走在成为大师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