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有朵雨做的云》：类型故事、社会寓言还是个人呓语？

作为中国电影“第六代”中最活跃、最具原创力也是最具国际影响力的导演，娄烨身上一直被外界贴着诸多标签：地下电影旗手、禁片之王、艺术片电影代言人、电影节专业户以及文艺青年的精神偶像……不管娄烨本人是否认同，至少就其最近的创作看，这些标签正在一步步脱离。从《浮城谜事》中的类型化书写到《推拿》的力争院线，面对市场、资本与受众，娄烨的倔强与抵抗正在逐步消解。娄烨的变与不变在一定程度上面临两难的困境，这也让他的数年磨一剑的新片《风中有朵雨做的云》（以下简称《风雨云》）产生割裂的表达，究竟选择一种力透纸背的社会寓言还是继续自己的个人呓语？

类型范式：好莱坞标准

单就影片故事开篇而言，可以说执行了相当严格的类型化处理，其剧作的严谨程度甚至可以与好莱坞顶尖工业水准的商业大片比较。高成本的好莱坞电影往往执行标准剧作范式，力求情节点与时间点严丝合缝相对。在正式故事开始前往往会设置由主角出演的简短序幕，作为整个故事浓缩版用来阐释影片主题。随后故事会以张力十足的视觉性场面开始，力图在第一时间吸引观众的注意力。

《风云雨》的序幕故事发生在雾中的都市，一对青年男女在城市公园、河滩追逐嬉闹，正在野合之际却意外触碰到地上的不明身份死者的残肢……序幕虽没有出现主角却精准阐释了影片主题，同时也是娄烨电影一贯的母题：情欲与死亡。序幕结束后，娄烨以广州城中村的宏大场面开始，展示当代中国电影中难得一见的视觉奇观，包括对“强拆”这一社会禁忌话语的直观展示，以及敏感的“警民冲突”，“聚众械斗”，甚至是拆迁办主任的坠楼死亡，而拆迁办主任的死亡也构成影片的核心谜题与故事缘起。由此影片也在最短时间内从视觉与心理两个层面吸引到观众。

一种批判视角

延续上边的论述，《风雨云》的剧作结构近似于罗曼·波兰斯基的犯罪片名作《唐人街》，后者已经被好莱坞乃至世界电影视为标杆。《唐人街》为社会批判派的犯罪片提供一种经典的“俄罗斯套娃”式剧作模式：作为正义者的侦探涉入一场看似简单的案件中，但随着调查的深入，侦探发现案件远比想象的复杂，甚至牵扯到更大更多的惊天旧案，侦探也遭遇构陷蒙冤，却不得不孤身犯险，触碰到社会的最阴暗面……《风雨云》几乎将这个套娃结构完整搬演下来，并且采用双线并行的叙事模式：一条是警官杨家栋蒙冤受命，一步步揭开唐奕杰死亡之谜；另一条是叙事是姜紫成、唐奕杰以及林慧攫取资本权力的发展史以及其中丑陋的权色交易甚至不惜杀掉连阿云的恶行。两条叙事线纵横交错，不断闪回，显示出娄烨电影中难得一见的观赏性。以上可见，《风雨云》的标准的剧作设置与类型结构似乎昭示着其成为《唐人街》式社会批判派犯罪片的可能。遵循这种模式，无论《唐人街》还是《风雨云》，都应该存在着一条超越叙事的深刻暗线：对大都市光鲜背景下的丑恶欲望的批驳，对于社会、政治、资本的揭露与讽刺。

割裂与困境

的确，《风雨云》试图凭借城市景观化过程见证中国当代社会资本野蛮积累的过程。首先从形式上，娄烨过度作者化的个人风格就消解掉这种可能：凌乱的破碎的剪辑、标志性的手持摄影让本就逻辑混乱的故事变得更加破碎不堪，更加削弱了现实感，仅存下的仅仅是让演员毛孔历历在目这种流于形式的真实。而致命之处在于影片主体内容部分过度沉溺于表现姜紫成、唐奕杰、林慧、连阿云四者无比混乱、糜烂的男女关系以及对琐碎情感细节的过度刻画，这也是影片被舆论诟病“狗血”、“知音体”的原来因。这一举措直接导致两岸三地（广州、台北、香港）的宏大背景；改革开放、市场经济、台商这些可以作为社会寓言论证的严肃议题消磨在男女之间私人情欲的纠葛之中，仅仅作为漂浮人物符号的时代幕布。

而一贯代表娄烨电影的“情绪化人物”在《风雨云》则成为败笔。这些情绪化人物犹如扑火飞蛾，为一己情欲不能自已。《风雨云》中的人物也是如此，但这些人物的身份是高官、巨贾、作为风月场老手的舞女……这些时代的翻云覆雨者，脑子又怎会短路到底？影片主题再次复归到序幕所展示的，娄烨一以贯之的情欲与死亡。由上所述，我们可以看到《风云雨》在类型建构上的努力，也可以看到娄烨企图碰触社会寓言的野心，但两者在作者风格、审查制度、资本驱动与市场需求的种种因素中的翻滚与角力，最终制作出用社会寓言包装个人呓语的《风雨云》，娄烨的困惑与无奈同时也是当下中国艺术电影所面临的症结所在，既要做给自己看又要做给观众看的电影，究竟要怎样把握“坚守”的尺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