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0-10-08

盗梦空间:总归是梦呓而已

盗梦空间，目的论与政治改革

《盗梦空间》是一部带有目的论意味的电影。目的论是一种哲学思维方式，这种思维方式认为历史的变迁总是朝向一个确定的目的，而历史之中的个人和社会的特性，也时刻反映着这个特定的目的。亚里士多德和马克思是两个著名的目的论者。

另一部我很喜欢的电影，《黑客帝国》，也是具有目的论意味的电影。尼奥，孟菲斯，史密斯等主要角色的诞生，都带有明确的，却不一定被知晓的最终目的，升级母体Matrix。当然，电影的主题正是反目的论的。剧情的进展正是这些人，尤其是尼奥和史密斯反抗那个“终极目的”的过程所推动的。尼奥和先知的不断交谈，就是为了让尼奥明白自己的使命（一个确定的目的），正契合“Everything that has a beginning has an end”，正是目的论的典型特征。而史密斯在第二集开头，尼奥和先知见面结束后出现时说的话，正体现他反抗自己将要被删除的命运――作为一个已经无效的杀毒程序，他不愿束手就缚，情愿变成病毒，毁坏母体来维持自己的生命。

目的论理论中的一个重要的问题是，这个目的是谁设立的？马克思认为，社会演变的目的，或者终极目标，是一种客观存在，并没有个人意志的渗透。当然，在《黑客帝国》和《盗梦空间》这两部电影之中，目的的制定者却是具有主观意志的主体。《黑客帝国》中的建筑师Architect和先知Oracle是整个Matrix升级计划的制定者，他们制定游戏规则，最终也修改游戏规则。而《盗梦空间》中，盗梦团队正是目的的设定者。他们把这种隐藏的目的植入目标的潜意识中，并引导他们向一个特定的目标行动。

与《黑客帝国》停留在目的论的作用主体上不同，《盗梦空间》反映的是一个单一的终极目的，在不同时空环境下的多层表现方式。电影中的终极目的，就是让富二代切分父亲的产业。但在每层梦境中，这个目的便变得模糊不清了（对于那个富二代来说）。相反，每层梦境都有自己特定的目的和达到目的的方式。

我们可以把整个梦境和马克思主义的历史观作一个类比。不同的梦境中时间快慢不同，越高层次的梦境时间过得越快，这正是表示不同宏观时间的长度。比如，第一层梦境可以看作是中国长达两千年的专制主义时代（或者斯大林理论下的“封建主义时代”），而第二层梦境则是这个时代中的某一段年代，例如清朝；第三层梦境则时间范围更小，只有几十年时间，而第四层梦境则只有一两年。

社会在宏观历史中变动，和在微观历史中变动，其幅度和趋势都有所不同。例如，康熙某年（第四层）是个灾年，收成很少，民不聊生，但从整个清代来看，这年正处于繁荣的康乾年间（第三层），是中国历史上少有的几个盛世之一，也是清朝最强盛之时（第二层）。但是，从整个大历史图景来看，它处于封建主义衰落的前夕（第一层）。而更宏观地观察，封建主义最终要被资本主义取代，资本主义又被社会主义取代，这便是中国马克思理论派眼中的历史发展规律，也就是电影中的那个 “最终目的”。

在不同层次的梦境演变当中，其目的都有所不同的。第四层梦境需要把富二代杀死；第三层梦境需要让他见他父亲；第二层梦境需要说服他去造第三层次的梦；第一层梦境要把他绑架……不同宏观年代的目的也有不同，例如在灾年，需要减灾，在繁荣的几十年间，需要维持这种繁荣，以及延续这种繁荣的基础――政权；但从历史大图景来看，这种封建时代的繁荣最终是要被消灭的。

但是，电影里还有一个limbo世界（潜意识边缘？）。这个世界的存在，在我看来，是影射我们每个人诞生时所处的无知阶段。在这个世界里，连最专业的造梦师也无法分清楚他们是否在做梦。放在历史里去解释，就是一个人在意识混沌时对历史的一无所知，他们只狭隘地看到自己所处的位置，或只看到自己所处的一段极短暂的时间。简而言之，他们是被洗脑了。他们也有追逐的目标，像《黑客帝国》的孟菲斯或者第一、二集的尼奥（实质上第二集描述的正是尼奥对个人信念的怀疑、崩塌并且重构的阶段），但这些目标实质上是设定好的。但尼奥一无所知。因为他不知道之前像他那样的救世主已经有五位，也不知道先知和建筑师的真实身份。

因此，《盗梦空间》实质在隐喻一个个人困境，你当前的行为，当前的选择，看似自由的，自然的，理性的，是综合当前情况的最优选择。但你很难知道，这种选择是否被某种力量，或者某种主观意志所规制，所引导，所压迫。这种主观意志可能并不合你意，甚至有可能把你引向错误的方向。它在暗示人生每一个阶段的变化所隐含的危险和不安。

而造成这一切的关键在于，我们都是富二代，没有人是这个世界的造梦师。我们都不知道自己是否在做梦，在做第几层次的梦。更直接地说，我们都无法知道自己所处的空间位置，自己身处的历史时代，到底意味着什么，分量到底有多重。我们的每一个举动，每一项决策，到底会造成多大的变化。

在社会政治现实中，相似的规律依然适用。有的人以为自己是造梦师，比如毛泽东和他的同事，他们设计了一个梦，设计了一个中国历史上从来没出现过的政治社会制度，这不是凭空想出来的空中楼阁，是理性达致的成果。但这个梦是错漏百出的。因为这个世界是无限的，而他们个人能力再强都是有限的，因此一定会有始料未及的问题不断涌现。现在，这些“造梦师”去世了（当然也有可能是醒了），处在这个梦境中的更年轻的人接替了他们的工作，这些人大都成长在这个梦里面，沿着这个梦的设定去获取名利，实现个人价值，最终获取高官厚爵，蒙荫子女。他们怎么会轻易弄醒自己的梦？尽管这个梦看起来在崩塌，但谁能够断言这是梦醒的前兆，还是仅仅是一次小意外？谁能肯定现在是康乾盛世，还是同治年间？正如珂布Cobb在第三层梦里对自己妻子心软的一幕，“万一那是真的呢？”

他们根本无法判断，自己跳下楼之后，是死了，还是在另一个梦里醒来。

因此，近来有关政治改革的讲话有很多，总归只是梦呓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