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梦空间》让我记住最多的一个词是:“穿越”——从一个梦“穿越”到另外一个梦,从梦境“穿越”到现实,借助突然的外力,原理类似“棒喝”。
实际上,我没有把这部以梦命名且从头到尾皆是梦幻泡影的片子,看作是梦的故事。坐在影院的最后一排,我紧张的看着,被深深的吸引,体验着从未有过的真实。
主角是一个为回家而努力的男人。爱人自杀,被疑杀妻,背井离乡,造梦度日——冰冷、僵硬的现实,其实是男主人公的第一层梦境,是由绝望构成的噩梦!终于有机会实现回到祖国和孩子团聚的梦想了,但代价是一个艰巨的任务:他必须带领一个团队把一个“想法”植入投资人指定的“富二代”的脑子里,这个想法如果在“富二代”的脑子里生根,“富爸爸”的金元帝国将灰飞烟灭,被“富二代”亲自洗白——完成任务,回家,这是男主角的第二层梦,繁复而脆弱;执行任务非常需要高度专注和超凡的现实感,偏偏他痴迷在梦里和妻子相会,潜意识里希望通过频繁直面痛苦的源头来把当初误导妻子的错误纠正,这种努力是等待戈多!他脑子里的幻像和执着,给同伴带来了巨大的危险,事实上,随他一起进入梦境的“投资人”就因为遭遇他的心结带来的意外,跌入潜意识的深渊,在那里“生活”了漫长的50年!如果他长眠不醒,即使主人公完成了他的使命,而投资人也不可能兑现帮他回家的承诺——投资人在潜意识的边缘说着梦话,如何作用到现实?!这是主人公的第三层梦,纠结而崩溃。
这三层梦境,其实是我对男主角的现实解读,对他而言,本来都是绝对的真实,然而现实和梦幻的边界其实没有那么泾渭分明,他不懂得“凡所有相,皆是虚妄”的真理,所以永远无法实现真正的“穿越”。末了,导演也只好给他一个貌似意味深长,实则充满“三俗”的纯种好莱坞结局——以旋转陀螺的现实符号为前景,男主角通过自己的坚韧和努力,摆脱噩梦,回到现实和孩子们团聚。
这是一个令人遗憾的败笔!片尾的象征符号陀螺毋宁换成转经筒——“凡有为法,皆是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凡夫俗子皆因不能看破放下,经年累月沉迷在因果轮回的游戏中,主人公概莫能外,回家抱起孩子,其实已经堕入另一层梦境,并且永远无法“穿越”。
“穿越”是电影里面造梦师的一套技术,进入别人的梦中,需要这个技术回到现实里来,尤其是他们最后玩的三层梦境,梦中做梦,层层叠叠,如果没有“穿越”技术,那将万劫不复。但是西方的导演也许不懂得东方哲学,更不晓得佛教的经典,我在看电影的时候,看见不同场景的转换,感觉到他们真的是在用极通俗的方式解释玄奥的佛学,无意间竟把经典里的形而上作了小学生的素描,生动朴素,可惜太肤浅,只探到了第一层。佛教对现象世界有个经典的描述,即:相似相续,非断非常,不仅指的梦与现实,沧海桑田,更晓谕世人,生死之间,法尔如是——生死大梦,岂止三层?生灵历经万劫,如何实现“穿越”?“穿越”之后,又是回到了怎样的现实?
电影里的“穿越”技法简单明了,共享的音乐、突然的外力,包括在梦中意外死亡,都可以让梦者回到所谓现实。但痴迷在“有为法”这个大梦里的芸芸众生,靠什么技术“穿越”?根据佛教教义,大千世界,唯识所变,因缘假合,变幻无常,然而大家都在梦中而不自知,长期自欺欺人。过去,现在,将来,乃是我们幻化的时间坐标,从心的角度看,过去心是根本没有的,有的只是现在的心在回忆,所谓法尘;未来心也是没有的,有的只是现在的心在攀缘妄想,亦是法尘。唯有现在心,虽然归根到底也不实在,却是我们做一切事唯一可下手处。然而,人的内心活动包含了数量巨大的思想念头,此去彼来,迅捷异常,如同激流,逝者如斯,于是有了禅宗的方便,叫做“棒喝”,目的是打断你习惯的经验和逻辑链条,突然从梦中跳脱出来,产生顿悟——《盗梦空间》,完全可以理解为禅宗公案的一个好莱坞漫画,盗梦者的“穿越”亦即宗师们的“棒喝”。
某种程度上,直觉,经验乃至观念,都是我们意识中不同层面的存在,它们此起彼伏,穿凿敷衍了我们这个脆弱的世界。不“穿越”,不“棒喝”,我们永远无法知道,我们从哪里来?我们到哪里去?
“你还记得你梦的开始吗?”电影中造梦师培养新丁,似乎都是从这个问题开始的。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谁知道呢?
电影散场时电梯拥挤,遂走侧门楼梯,狭窄的通道,昏黄的灯光,人们摩肩擦踵,默默下行,我俯身对老婆悄悄说:我们穿越吧……老婆白我一眼,立刻令我回到现实,随后陪她吃烤鱼至夜深。
ps:该文曾在闾丘露薇主办的“一五一十部落”发表,同好甚多。不久后一五一十即被关闭,深以为憾。
又名:潜行凶间(港) / 全面启动(台) / 奠基 / 心灵犯案 / 记忆迷阵 / 记忆魔方
上映日期:2010-09-01(中国大陆) / 2020-08-28(中国大陆重映) / 2010-07-16(美国)片长:148分钟
主演: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 约瑟夫·高登-莱维特 艾利奥特·佩吉
导演:克里斯托弗·诺兰 编剧:克里斯托弗·诺兰 Christopher Nol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