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0-10-02

盗梦空间:爱在瘟疫蔓延时——《盗梦空间》的三条线索

        当你谈到“梦”的时候，怎么可能不提到弗洛伊德呢？这是绕不过去的，就像你要娶一个姑娘之前必得得到她父母的同意一样，如果她父母不同意你们的结合，可以想象未来面临一种多么拧巴的生活，这生活就像鱼肉未净的刺、米饭里的沙粒，给人一种不期待的伤痛。所以，当我们谈到“梦”的时候，而不提起弗洛伊德，就好像跟一个姑娘私奔了一样。
        另外，你是否觉着上面这段话中我有意设计的层层嵌套的比喻，像不像诺兰在《盗梦空间》中设计的多重梦境样的感觉？嘿嘿，现在开始解梦！

【梦是愿望的达成】
        我不太记得第一次听到弗洛伊德这个名字，是从教授《社会心理学》的老师那儿，还是从教授《福利经济思想》的老师那儿了。但是，我清晰地记得，那个老师提到弗洛伊德时，那种明显持有保留态度的语气。
        弗洛伊德理论的基础概括为三：潜意识基础、泛性论和本能论。而关于梦的理论基础，就是潜意识理论。电影中多次提到潜意识这个概念，说明诺兰在构思故事时，肯定受到了弗洛伊德关于梦的理论的影响。
        首先，我们回顾一下诺兰的创作习惯：以负罪感为第一推动，通过人物的执迷性格，展开故事，甚至进入一种极端状态。这种围绕一个情感化或概念化的主题来展开讲述故事的习惯，是他的风格。他自我评价过：“我是克里斯托弗·诺兰，一个典型的英国人，像我的前辈希区柯克那样，不仅是一个导演，也是一个拥有奇想能力的人。”他喜欢这种思维逻辑的乐趣。
        《记忆拼图》是关于负罪感（伦纳德因为未能拯救妻子，此后便想不起自己做过的事）和人格认同的本能；《失眠症》也是关于负罪感（多默失手杀死了朋友）；《蝙蝠侠：开战时刻》更是关于负罪感（布鲁斯·韦恩坚信他应该对父母的死负责）和恐惧的本能；《致命魔术》中，情节的推动力依然着眼于负罪感（安杰尔激愤于发生在妻子身上的事）和困挠与执迷（两个本是朋友的魔术师反目成仇）。
        执迷，是诺兰的电影经常出现的主题。《记忆拼图》中，伦纳德执迷于追寻强奸和杀死他妻子的歹徒，《蝙蝠侠：开战时刻》中，蝙蝠侠执迷于扼制犯罪来为父母报仇，《致命魔术》中，安杰尔执迷于致伯登于死地。其实，执迷是由负罪感所推动的，负罪感强烈地驱使人物为减轻负罪感而采取执迷的行动，以求得负罪感的解脱。
        诺兰酷爱非线性的叙事策略，他经常喜欢双线并进，比如《记忆拼图》。在《盗梦空间》中，他甚至使用了三条人物情感线和四重梦境线索。这也为他赢得了一个所谓的“发生在意识结构内的当代动作科幻片”，这么一个具有结构主义味道的美名。
        让我们再回到弗洛伊德上来，诺兰这种把人物负罪感作为叙事动力的策略——柯布由于对于妻子的死，怀有强烈的负罪感，不仅自己时常通过“梦”来与妻子相会，更是最终决定与斋藤达成协议，用给菲舍尔“梦中奠基”为条件来换取自己回家的可能。人物潜意识中的负罪感驱使他采取一系列行动，以减轻负罪感，希冀获得救赎。但是，这种救赎在现实中实现的困难非常大，也就是说，一部正常的电影很难从容地表现出，一个人如何摆脱负罪感实现自己的救赎。所以，诺兰之前的电影题材都呈现出上文中我们总结出的特点。但是在《盗梦空间》中，诺兰基本上完成了救赎。因为，他找到了完成救赎的方法——梦。
        “梦的内容在于愿望的达成，其动机在于某种愿望。”弗洛伊德的这句话是电影能够合理存在的理由。诺兰通过“梦”这个题材，使得人物有机会达成在现实中已经错过的愿望，从而实现救赎。而且，弗洛伊德的这个论断为电影故事的成立提供了前提，如果诺兰不是在这个前提下，那么他压根不会写出这个电影，因为设若不承认梦是愿望的达成，那么盗梦还有意义么？有谁会冒着生命危险去偷一个没有意义的东西？柯布经常通过“梦”来与已经去世的妻子相会，也暗喻了“梦”存在的意义。
        柯布一直忽略现实，逃避于梦，希望梦能真正帮他达成愿望，这条感情线是三条线索中最重要的那条。

【痛苦的俄狄浦斯之旅】
        电影中，菲舍尔与其父亲的关系，是经典的俄狄浦斯情结。
        弗洛伊德认为，男性在童年时期，由于恋母情结，会被父亲以阉割相恫吓。此后，男人总是处于被阉割的焦虑中，害怕失去阳具，当男孩儿发现女孩儿没有阳具时，得到了阉割证实，这就是“阉割焦虑”。这是男性一生中心理发生重大转折的关键。由于担心被阉割，某些男孩儿会有“弑父”的念头，或者与父亲有思想、言语甚至肢体的冲突。人类天生具有“弑父情结”，从一出生，他就注定要和父亲展开斗争，以摆脱被统治、被支配的地位，争取独立自由的权利，进而掌握家庭的主导权和社会的主动权。
        菲舍尔与父亲之间的隔阂是如此之深，以至于父亲在临终前为了让儿子知道，其实自己一直是爱他的，这一原始的父子之情。竟然，不得不选择一种拐弯抹角避免正式交流的方式——把最终遗嘱锁在保险箱里。这样父亲就避免了生前与儿子的交流，而儿子在父亲死后依然可以得知，父亲对于自己的爱。
        菲舍尔11岁时失去母亲，那应该是他一生俄狄浦斯之旅中，最关键的时刻。而在那个时刻，菲舍尔的父亲却反应冷淡没有给他一种情感的支持。从此，菲舍尔的弑父冲动慢慢强烈起来。从电影中，我们完全可以得知，菲舍尔的父亲认为儿子不如自己，而菲舍尔也一直生活在父名的阴影之下。所以，他一直有挑战父亲的念头，他相信自己可以凭空做到像父亲一样好。可以说，解散父亲的商业帝国的想法，其实早就深埋在菲舍尔的脑海里，因为这象征着弑父的成功。
        而最终遗嘱里，父亲告诉菲舍尔，自己是爱他的，并鼓励他不要成为自己，做自己真正想做的。那个老套的结论又再一次出现了——你想打败父亲，而父亲这一生的所作所为其实一直是在帮你打败他自己而已。这时，菲舍尔突然发现，父亲原来是最爱自己的人，父亲希望他解散自己的商业帝国，希望他不要成为自己，而是去做他想做的事。
        最终，在父亲死后，菲舍尔看到保险箱里，父亲一直珍藏的风车——父子感情的象征，菲舍尔终于在父亲死后，与父亲达成了和解。一个人最初和父亲相遇之日，也就是他开始衰老之时。菲舍尔看到最终遗嘱的那一刻，他不再年轻。

【无辜的斋藤】
        斋藤这个角色在电影中的作用好像希区柯克口中的“麦格芬”客体一样——像一个小马达一样推动故事的发展，而其本身又无关要紧。重要的是，由他引起的故事，而不是他本身。就像观看礼花，我们要看的和看到的只是礼花炸开后的五彩斑斓，而不是礼花点燃时的那根引线。
        所以，在这个意义上来说，斋藤跟着整个故事中受苦，看起来十分无辜。我问你，最后在飞机上他们全都醒来那场戏中，你有没有觉着半躺在座椅上的斋藤醒来时的眼神很无辜？
        如果硬要穿凿附会的话，我以为斋藤暗示了每个人生命中都要有的那个过程——寻找。电影最后，柯布终于找到了坠入深层梦境的年老的斋藤后，斋藤与柯布隔着桌子相认，斋藤那惨白衰老的脸，冥冥中感觉认识柯布的感觉，最终在柯布的提示下，明白柯布是来找自己回去的。
        这个场景，通过梦，实现了人年老后的一种反思。当你老了之后，你经常会习惯静静地思考，思考从前，反思自己所走过的路，寻找最原初的自己，以希望在人生的末尾能够“回去”，回到人生开始的地方。

【废话后的废话】
        其实，看完这部电影，我最先想到的并不是弗洛伊德那一套乱七八糟，而是马尔克斯的《爱在瘟疫蔓延时》（又叫《霍乱时期的爱情》）。一段持续了半个世纪的爱情，中间不断地发生过各式各样的爱情，马尔克斯野心勃勃地将世间爱情一网打尽，这种多线并进的叙事策略跟《盗梦空间》使人有相似的眩晕感。
        关于柯布的妻子，我想起了弗洛伊德的话：“女人实在令人难以忍受，是永恒麻烦的源泉，但她们依然是我们所拥有的那一种类中最好的事物。没有她们，情形会更糟。”所以，他告诫我们：“不要去了解女人，因为女人都是疯子。”而这又是一个离不开疯子的世界，我能肯定的是，如果离开了女人，这世上也就不存在男人了。
        至于那个开放式的结局，那个正在转动或者正在倒下的陀螺，真的无关要紧。当记者采访诺兰：“电影采用开放式结尾，观众想知道柯布是在现实还是梦境？”时，连诺兰自己都说：“关于结尾旋转的图腾，我无法做出解释，如果可以的话我会在片中表现出来，影片中最重要的感情线是莱昂纳多饰演的柯布一直在忽略现实，他不愿看清现实。但希望观众不要太过关注结尾……”显然，诺兰自己也承认“作者已死”这样一个注定要到来的时代。
        随着知识不断地爆炸，电影故事也慢慢超越了它从前的功能，从而能够负载更多东西，不再是单纯的讨论拍摄技巧、艺术价值之类，所能够完全理解的了。
        观众总是知道得太多，而且知道得越来越多。既然“作者已死”，那么，诺兰索性选择了一个开放式的结局，让知道得太多的观众自己去猜测吧。
        当结构主义、后结构主义那一代思想英雄相继离世，创造理论的英雄时代结束了。设若创造理论，产生的是思想英雄，那么表演理论，产生的则是学术明星，而像我这样的尚未登堂入室甚至还在径庭之间徘徊的小人物，顶多算是个学术小丑吧！这大概就是德里达大呼历史终结的原因，这大概也是喜爱思维逻辑的诺兰，选择用电影形式不断地表演理论的原因。

【P.S.】这篇文章的腹稿珠胎暗结于一个冷水澡，所以，我强烈建议那些需要靠思维的创意生活的人在找不到灵感时，掐灭指缝间的烟头，去洗个冷水澡吧！冷水澡会奢侈地派送你成堆的一不留神就会溜走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