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1-01-08

盗梦空间:说说盗梦空间的几个话题

盗梦空间在我看来是一部很普通的电影。在梦里兴风作浪固然有趣，梦中套梦也很巧妙，但其实故事的结构并不复杂。导演自己也并没有打算故弄玄虚，他不过是老老实实地演示了梦中套梦中套梦中套梦中套梦……之后，到底会是个什么样而已。故事也很单纯，连道德思考都没有，只是个江湖任侠为了活命以及做回普通人铤而走险为人卖命而已，可惜最后还是大团圆收场，否则可入得《史记·游侠列传》。本身有深刻内涵从而发人深思是一回事，只是浅薄地触及了什么而让人往什么方向思考是另外一回事。因为后者而称赞影片，实在让我觉得过誉。

但我并不是说这部电影一无是处，它本身还是有有趣之处的。底下就来说说。

一

我很不懂的是为什么看到评论说很多人没有看懂剧情结构，并且还有专门来分析这个的帖子。这部影片完全没有藏头露尾，更没有随便打乱顺序（只有最开头的那段倒叙跟其他部分顺序不同）。整个影片概括地说，去掉最开头的倒叙，其内容基本上就是：用双层梦偷窃日本商人机密不得->回到现实接下植入信念（即inception本意）的活->在现实中招人、谋划、训练、准备->在飞机头等舱上用四层梦实现植入信念（过程中临时增加了第五层梦以及去limbo救人的内容）->成功，回到现实，大团圆。

在整个过程中，除了开头的双层梦没有演示如何进入之外，其它梦境的出入都有完整的演示。导演在此处完全没有试图混淆视听。只要记得住这些，看电影时就不会有丝毫的混乱，甚至反而会因为太不够花巧而感到有些焦躁——这导演咋还不玩花样呢？

导演玩的不多的花样之一就是结尾没有给出完整镜头。但是影片的其它部分都指向了一个确定的结局，不论从逻辑上（有人仔细观察了结婚钻戒，具体请寻找其他评论），从故事结构上，还是陀螺本身旋转的样子上，其它结局，也即团圆其实是梦境，是不可能的。

二

整个影片的重点在于如何知道自己所处的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呢？又或者，现实是不是其实也是一个梦境呢？从程序员的角度来说（顺便说句，程序员大概是从职业上来说最容易理解这部电影的了），这个问题就是问栈指针何时指向栈顶，以及栈顶是否存在的问题。

从我们习惯的观点看，答案是显然的，首先现实存在，第二现实是可以测知的。但如果采取比较唯心的角度，则这些不见得必然成立，当前是否现实以至现实是否存在，其答案完全取决于思考这个问题的人自己的选择。剧中柯布的妻子莫尔就是陷入了这样一个境地，并且因此而走向了混乱。她怀念梦中的完美而认为自身当前所遇到的不完美可以像梦中一样逃避。

像这样因为可以向前进入一层又一层的梦境，所以反过来认为其实在现实中也可以向后跳出一层又一层的梦境，进而质疑“现实”这个概念存在的意义，这种思路会出现是很自然的事。然而我们不应停留在这一层，拒绝继续向前走。现实与梦境的区别，在于梦境乃一个人自我营造，而现实却为所有共同存在其中的物质共享。一味强调自身体验，拒绝分辨梦境与现实的不同者，其最终的失败并不在于被人驳倒（口舌之争无益），而在于以身试律时候的喋血。

导演在本片中的立意采取的是惯常观点，影片中完全没有试图展示莫尔观点的正当性，却明明白白指出了判断现实的准则（栈指针？），就是图腾。

三

图腾的出现是一个重点。这意味着即便把影片中的世界割离电影以外的世界，纯粹考虑为一个独立的形式系统，梦境的嵌套仍然有着明确的最初起点。

不但如此，柯布的图腾采用判断物理定律对于陀螺的影响作为工作原理，这在影片中先后出现的三个图腾中也是最特殊的。其特殊之处在于，由于是利用定律工作，所以任何人看到这个图腾都可以判断，并且也可以交给任何其他人继续使用；或即，这个图腾是公开的而非私人的。与此相反，阿瑟（小老帅哥，这什么称呼= =）的骰子以及埃德莉埃德妮（小萝莉）的棋子“兵”都是利用物理性质如手感以及重心位置等作为判断依据，是纯私人的图腾。这也是为什么他俩都不让别人碰自己的图腾。

柯布采用这样的图腾大概有两个原因。一是从剧情上说，陀螺是最初创制的图腾，还没有发展到注重私人性的地步，但由于它通过检验定律来工作，我认为这个图腾其实要胜过其他图腾。二是从影片需要上说，作为唯一在影片中确实使用了的图腾，它需要让观众一目了然，而不需要让使用者自己再来翻译一遍。这一点也体现了导演并无故弄玄虚的意思。

至于陀螺为什么在梦中不会停下来，按我的理解，这个要引入时空坐标的概念了。

四

有的评论就把影片的立意和结构联系到了数学上去，提到了流形和分形。我认为这是不必要的牵扯。后者完全没有必要，因为分形是一个无穷自相似结构，但影片中的梦境是有限的（所以有人从程序员的角度说盗梦空间是递归，我也不同意，它是嵌套而不是迭代也不是递归），互相没有关系。当然如果如果对于第二节的问题你的答案是神马都是做梦那么也许梦境也是无限的，但还是跟分形靠不上边。

流形不是完全没有关系，但其实要引入这个概念也不是很有必要。其实只要介绍存在着有界无边的结构就可以了。要举例子，诸君可以想象你现在所面对的显示器和其中的鼠标。如果你的鼠标移动到屏幕最右方之后不是被卡在边缘而是在左边对称的位置出现，移动到最下方后再移动也会从最上方对称位置出现（我记得有实现这个功能的软件，叫路路通），那么对于这个鼠标来说，整个屏幕就是一个有界无边，也即大小有限，却没有边缘的世界。按照影片中的理论，人能营造的梦境大小有限。要产生无边界的错觉（从而不让人觉得不对劲），只有营造这种有界无边的世界。（其实这是一个拓扑概念，只不过需要在拓扑流形上实现而已）

还需要介绍的一个概念就是时空坐标系。用三维坐标表示空间，用一维坐标表示时间，则任何时刻世界中的任何物体的状态都对应这样一个四维坐标。上面说了梦境只能有界无边，则例如陀螺的旋转状态就会因为梦境的尺寸太小而来不及达到倒下的状态就不得不循环了。这可能是陀螺在梦境中不会倒下的原因。

阿瑟和阿……妮的图腾则与此无关。筑梦师（architect）在造梦时，为了真实一定会复制图腾。但由于图腾的具体重力性质只有使用者确切知道，因此复制品的重力性质一定不对（理论上概率为零，考虑人判断的误差则概率仍然很小）。从这一点也可以判断骰子和棋子一定采取了偏心处理，其重心不在通常的范围之内。有人说骰子的点数会循环，但那样骰子也将成为公开图腾，又何必怕人摸；还有人觉得棋子有隐喻，但小萝莉也不过是把它推倒而已，无甚玄妙。

五

最后再稍为谈谈特效的运用。今天的技术进步已经使得电影制作如虎添翼，再不可能的场景也逐渐变得可能乃至逼真。但我对于特效的态度始终是，它只是一种辅助手段而已，不能喧宾夺主。特效要为剧情服务，而不是剧情成为炫耀特效之下的一股暗线。有人诟病《可爱的骨头》之中的特效太假，可是那部影片也是梦幻气息很浓的片子，不甚逼真的特效恰好突出了梦幻的非真实，其实刚刚好。

本片的特效其实也不多，但用得都很合适。柯布与小萝莉第一次共享梦境时候，街角上各式东西的爆裂，第二次共享梦境中大地的折叠，都令人印象深刻，而且作为梦境也都恰如其分。此外多次运用的高速摄影也非常好，例如第一层梦境中汽车坠落江面过程中睡着的众人微笑着随重力挥舞着手臂，美得像是舞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