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梦境的时间流速跟现实不同，人们很早就观察到了。黄粱一梦里的卢生在梦里升官发财子孙满堂，过了起码六十年，醒来黄粱饭还没做好。这黄粱饭，难不成是强力的镇静剂？一样出名的当然还有庄周梦蝶，究竟是蝶还是庄周？哪个才是真实的存在？究竟Leo是在梦境还在现实？陀螺到底有没有停下来？

梦的一个特征，是梦中人记不得梦的起点，人物的进出场景的转换不遵循现实的轨迹；梦的另一个特征，是身在梦中时，感觉其实很真实，并追求真实，一旦梦给人不真实的感觉，这个人就快醒了。这些特征，难道不也是电影的么？电影，不就是造梦么？好莱坞有个外号叫“造梦工厂”，有个制片厂干脆就叫做“梦工厂”。人们看电影，本来就是寻梦。电影故事有自己的逻辑和设定，手段不妨颠倒跳跃，只要遵循设定，观众就接受，梦就可以做下去。拍得不好的故事，往往被批为“不真实”，其实电影哪有真实可言？梦境又如何循规蹈矩？梦造得不高明罢了。

《盗梦空间》本身是一个造得很严谨的梦。囧瑟向佩吉解释造梦技巧时，提到在空间上不可能的封闭楼梯——潘洛斯阶梯。这种楼梯能够界定梦境的边缘，把梦境营造成自足的迷宫。电影结尾，诺兰在陀螺将停未停时黑屏，将整个故事封死，把观众绕在里面。从此人们议论不休：他到底有没有回到现实？

其实如果梦醒了，从电影院出来了，Leo是在现实还是在梦境，根本就不重要。继承人从第二层梦中醒过来，爬上岸，身边的教父变回帅男，也不重要。因为每一层梦，只要人在其中的时候自成一体，就算成功了。人生可能是一场梦，我们觉得够真实就行。就怕哪天遇见两只一样的黑猫，告诉我们系统出了问题，那时的抉择会比较难。

我认为Leo回到现实，回了家。因为第一，陀螺的声音是快要转停时的那种声音；第二，他的孩子们回过了头，前面的梦境里孩子始终没回过头来；第三，也是最有说服力的，就是他的结婚戒指。当然，Leo回到现实与否，只是诺兰引观众上钩的一个诱饵。如果你认为他仍然在梦境，这个故事依然是自足的，圆满的。就像Xion到底是不是真的一样，陀螺到底停没停也成了这么多年来一直众说纷纭，难以定论的终极谜团。嘿嘿，看来导演们都挺恶趣味的。

因为题材是梦境，所以电影表现手法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大显身手。阴森诡艳的日式装潢，只是小试牛刀。咖啡店四周的物件一一爆开，恍如另类烟花，然后世界垂直对称，镜面无数次重叠，才是比较拽的想像。铺垫一个小时，冒险游戏正式开始后，梦境反而很朴实，甚至有点幽默感。至少我看到第一个梦下大雨时，忍不住笑了。第二层梦的电梯游‘尸’，更是充满了达利式的荒诞优雅。第三层偏要去雪山堡垒。每一层梦，都为视觉和动作搭好完美的舞台。第一层可以枪战追车，第二层无重力近身搏斗，第三层直追007动作场面，到了第四层，则有些灾难片的气质，有些画面像Wall-E中的世界末日。在结构上它是完全古典式的：先介绍人物，再解释概念，然后来个冒险，最后一分钟营救一口气用了四个。如此一来，商业上怎能不成功？这个片，简直就是电影艺术的缩影，无论是概念和表达都合适。

概念，潜意识，对人的塑造，是教育学的范围。教育要做的，就是对公民灌输概念，让他成为统治阶级想要他成为的人。或奴隶或工人或机器。有些比较宽松，有些比较严峻，但都是系统。多数人穷其一生都不会质疑某些观念，因为他们认为那些观念是他们自己的。这些观念，就是社会伦理的基石。想想看，是哪些？越是想不到的，越基本。每天身边的人都对我们说，你们要勤奋努力，要做到最好，要挑战自己，要合理安排时间，要分清轻重缓急，要爱国，要负责任。。。我们从来不问他们为什么。

如果我们问了，他们是回答不出的。这些是整个社会的企图，整个社会的inception，我们无法逃脱。

至少在这一层梦境是逃不脱的。

我本痴人，在此说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