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之后,不知道造梦者柯布的陀螺有没有停下来,电影《盗梦空间》倒是又回来了,或许,它从未离开过。自十年前这部迷梦重重、逻辑复杂的电影上映以来,对它的讨论就未曾止息。而结尾处主角柯布那在桌边转动不停的、其运动轨迹象征了在现实还是在梦中的陀螺更是牵动了无数人的心——就像这部电影本身对观众的吸引力一样。诚然,这部电影复杂的故事逻辑、精巧的叙事结构还有主角对家庭对亲人的爱与依恋无不让人赞叹感动,但在这表面的情节与情感之下,隐藏的却是作为制造幻觉的导演诺兰对电影本身、或者电影这种艺术形式本身深沉的敬意。
电影是制造幻觉的艺术,无论是图像还是声音。众所周知,电影最初的产生是静态画面的连续——虽然每一帧画面都是独立的静止的,但当它们以一定的速度连续出现在人眼前时,人类大脑就会把这些独立静止的画面补充成连续的影响,而这,正是电影为人类制造的最初幻觉,而人也因为有了这项技术,可以在电影的幻觉里实现日常生活中所不能实现的场景、故事、愿望和感觉——这听起来有没有很熟悉?像不像造梦者在《盗梦空间》里移山填海、呼风唤雨制造的幻觉?
或许正是利用了这一点相似性,诺兰或诺兰的潜意识把他对电影这种艺术形式的敬意藏在了表面情节之下。我一直认为,好的艺术作品形式应该艺术作品的内容中制造最恰当的条件去展现该艺术形式最鲜明的特征,显然,诺兰做到了这一点,而他成功的关键在于恰当地在不可能之处寻找可能,或者,用更诗意但稍微有点偏离准度的词来形容就是“向死而生”。无论在他之前的《致命魔术》还是后来的《盗梦空间》抑或是《敦刻尔克》里,他总是要在极端不可能的情况下走出一条可能的路来。《致命魔术》中,两位魔术师所制造的幻觉就时化不可能为可能——怎么一个人从一个门进去然后隐身从另一个相距甚远的门出来?怎么一个人在舞台上凭空消失然后出现在观众席的后方?这都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情,而在诺兰的电影中,他就是化了不可能为可能了。
《盗梦空间》里对这种化不可能为可能、在不可能中寻找可能的手法运用得更成熟,而这种成熟也是前文中所说的“向死而生”的来由。在这部电影中,盗梦者们在梦里的死去是在现实生活中的醒来,而他们在潜意识底层梦境中变成耄耋老人之后,还可以在现实生活中醒来,继续变成年轻人。电影结尾,柯布在潜意识最底层与已经老成一摊的齐藤之间的对话,正是体现了这种“向死而生”或者“在不可能处寻找可能”:
齐藤:I am waiting for someone. (我在等个人)
柯布:Someone from a half-remembered dream. (一个来自半记半忘的梦中的人)
齐藤:Cobb? Impossible. We were young man together. I am an old man. (柯布?不可能。我们曾经一起时年轻人。现在我是个老人了。)
柯布:Filled with regret. (充满懊悔)
齐藤:Waiting to die alone. (孤独等待死亡)
柯布:I have come back for you. To remind you of something. Something you once knew. That this world is not real. (我是为你回来的。为了让你想起来一些事情。一些你曾经知道的事情。这个世界并不是真实的。)
齐藤:To convince me of our arrangement? (让我相信我们曾经的约定?)
柯布:To take a leap of faith, yes. Come back, so we can be young men together again. Come back with me. Come back.(为信仰冒一下险,是的。回来吧,这样我们就能再一起是年轻人。和我一起回来吧。回来吧。)
齐藤认为返老还童不可能,但是柯布却告诉他,然后两个人就一起回到了悉尼飞往洛杉矶的航班上,至情至性,合情合理。而这也是诺兰在不可能中寻求可能的一种表现,更是他所创造的、展现电影这种艺术形式的最佳条件,或者也可以说,能够最大程度挖掘出电影这种艺术形式最鲜明艺术特点的条件。而这种条件挖掘出的、或者最大程度展现的正是电影的逼真性给观众带来的体验——虽然电影是幻觉,但观众在看过电影之后产生的感觉却是真实的。
与其他艺术形式相比,电影在与现实的相似性方面是其他任何一种艺术形式都不可比拟的,哪怕与它最接近的话剧或者舞台剧,其在舞台这一封闭空间里的表演也已经把自身与现实拉开了距离。而电影不同,20世纪的先进技术已经让其在对现实模仿的相似性方面登峰造极,而这种登峰造极给观众们带来的观影体验也必然与阅读小说、聆听音乐或者欣赏舞台剧不同。而诺兰在不可能处的寻找可能的理念一旦被制作成幻觉传递给观众,就会给观众造成一种特殊感觉:他们既能够通过现实中的情感与之共鸣,比如看到柯布舍生忘死地下到潜意识最深处救齐藤会感动,又会因为电影创造出了在现实生活中不可能出现的“奇观”而满足了观众某些在现实中无法达成的愿望,比如起死回生、比如防老还童。正是这两种彼此独立又纠缠的情感让人产生了深深的感动与久久地难以忘怀。
而作为电影幻觉的缔造者,诺兰通过造梦进到了我们的潜意识中,把他想让我们感受到的感觉,深深植根在我们的潜意识中,然后这个念头就像病毒一样,四散传播。于是我们会因为柯布回家而哭、为富二代罗伯特被改变主意而笑,看过《美国往事》之后觉得自己过了长长的一生,而看过《敦刻尔克》之后同样觉得自己得到了救赎。当我们在电影院中体会齐藤那种老之将至、无所适从的绝望感之后,走出幽暗的电影院发现自己依然年轻,是会为自己感到庆幸还是为造梦者而欢呼呢?
不管我们内心的真实选择如何,作为二十世纪最杰出的导演——也是向死而生的造梦者,诺兰通过创设在不可能中寻找可能这种手段,凸显了电影作为电影的重要性。《盗梦空间》不仅是向曾经制造幻觉的人致敬,更是向电影本身致敬——毕竟,只有电影才拥有这种起死回生、返老还童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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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名:潜行凶间(港) / 全面启动(台) / 奠基 / 心灵犯案 / 记忆迷阵 / 记忆魔方
上映日期:2010-09-01(中国大陆) / 2020-08-28(中国大陆重映) / 2010-07-16(美国)片长:148分钟
主演: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 约瑟夫·高登-莱维特 艾利奥特·佩吉
导演:克里斯托弗·诺兰 编剧:克里斯托弗·诺兰 Christopher Nol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