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07-06-12

暗杀坂本龙马:活着…带着血…

　　是的，我想我将被攫夺
　　在春天。而你赋予的希望也太高了。
　　 ——《约会》
　　
　　
对于有的人来说，人生只有两种活法：一种是有梦想的，一种是没有梦想的。
关于坂本龙马的人生，我的理解一开始就误入歧途。
在电影里，当龙马第一次露面，我就认定他不是一个君子，至少，不是我们传统定义的那种男人。在与女人告别时，他伸手隔着和服在女人的小乳峰上轻轻地捏了一把，告诉她如果寂寞可以去找别的男人，然后小跑着离开。走了几步又跑回来，原来他忘了拿上自己的武士刀……
一路看下去，才模糊知道他似乎是一个杀手，因为杀过一些人，成为另外一些人的威胁，结果就成了被刺杀的对象。他从女人的家里离开，是要去一个隐秘的地方躲藏起来。这个杀手，在逃亡的途中，居然忘记带上自己的刀，这是怎样的一个预兆呢？
带着疑问追下去，慢慢就沉浸到一种莫名的感觉中。在看一封重要的来信时，龙马把头贴近信笺制造出一种近乎滑稽的姿态；当龙马从窗户打量对面房子中的女人时，一行字幕突然切出来：龙马喜欢偷窥；在龙马满地摸索一件掉落的手枪零件时，字幕又现：龙马是近视眼……看得出编导一直在试图消解这个男人的杀手身份所带来的某种严肃感，而故事就在这种建构与破坏里，慢慢焕发出一种别样的吸引力，让人欲罢不能。
而杀人、逃亡，躲藏，偷窥，与女人厮混，看起来就成了坂本龙马的人生。
显然这不是一个有关忠贞的故事。故事开头与龙马分离的女人，很快就去了另一个男人的家里寻找安慰，而这个男人，似乎还是龙马最好的朋友；那个与龙马厮混的女人，起初是一个有原则的妓女，之前她的一个熟客，因为没有给足银两，她迟迟不肯宽衣解带，而龙马与她之间，似乎并没有谈起钱的话题。
这一切，直到龙马与女人厮混后独处的时候，才曳然而止。那时他一个人，蹲坐在地上，自言自语，零零碎碎的，我才知道原来他有一个梦想。记忆快速回溯，一直回到电影开始的那行字幕：庆应三年十一月十三日。
这之后，无论他饮酒、沉默、与女人厮混，一切都不再是所见。
　　
　　
庆应三年，应该是幕府末期了吧。翻看找来的资料，才发现起初以为只是虚构的这个男人，却是真实存在过。坂本龙马，德川幕府末期的第一名人、北辰一刀流第一高手、“船中八策”的作者。庆应三年十一月十三日，正是 “大政奉还”（龙马提出的“船中八策”中最重要的思想）后的第一个月，想来也是坂本龙马人生中最荣耀的一月；此后的十一月十五日，他被暗杀在京都近江屋。
《龙马暗杀》，讲述的就是龙马临死之前三天之内发生的故事。尽管龙马之死是日本历史上的三大谜之一，但黑木和雄显然没有太多的兴趣探究是谁暗杀了龙马。坂本龙马于他而言，如同《浪人街》里的源内、五右卫一样，都是那种他喜欢的、冷漠落魄面具下潜藏着热得滚烫的心的人物。唯一不同的是，源内、五右卫的爆发在故事之中，而龙马的辉煌则在故事之外。
于是坂本龙马的最后三天，就成了与他的英雄人生完全相悖的、充满矛盾与冲突的三天。他为着大理想奔走，这一刻却不得不为个人生死而趋吉避凶；他渴望自由，这一刻却不得不蛰居于蜗室；他渴望拿起手中的刀与枪去战斗，却不得不选择妥协的方式；他希望自己能保护身边的女人，却又因为事业而不得不放弃；他有着清晰的目标，却不被人理解。
最后三天，黑木和雄所选择的这个切入点，将一个有着辉煌人生的坂本龙马，成功转化成为一个另类的边缘人物，将英雄角色所特具的人物与外界的外在冲突完全融入人物的内心冲突，使沉寂的表面下暗潮丛生。他并没有选择传统的讲述方式，极力去美化龙马的形象，而是通过对人物的解构，以破而立，将人物的多面性、多层次全面展示，从而塑造出一个具有强烈人格魅力的人物，戏里戏外互为指涉，相互辉映，令人击节叫好。
　　
　　
回头再看整个故事。龙马藏身于近江屋，未来不明。寂寞中，与隔壁的妓女幡厮混。因为枪支走火，行踪暴露。三拨人马前来刺杀他。一个是幕府杀手，另一个是他的朋友慎太郎；另外一人是杀手右太，他也是幡失散多年的弟弟。前一个杀手被龙马杀死，后两人因为龙马的人格魅力，暂时放下了手中刀。慎太郎因此被囚禁，得知消息后坂本与右太一起去将他救了出来。第三天，右太被杀。龙马计划逃走。午夜，杀手来袭。幡发现他们的行踪，但因龙马不肯带她离开，没有出声示警反指出龙马与慎太郎的所在。杀手闯入，两人遂不及防中被杀……
生于1835年、死于1867年，一生浮沉于乱世，品性高洁、有着远大志向的龙马，三十二年未竟的人生，想必是不甘的吧？
十八世纪中，幕府没落，西方资本主义势力入侵，日本风雨飘摇。本着“尊皇倒幕、振兴日本”志向的龙马，投身历史大潮，以一己之力奔走，不惜背负脱藩之名，最终促成萨长联盟、土长联盟，成功瓦解幕府势力；其后提出“大政奉还”，更是超越了权力之争，体现出民主政制雏形，最令人欣赏的，在他提出的新政府架构名单里，并没有他自己的位置。这样一个有着远见卓识、却又不居功自傲、淡泊名利的人物，最后还是死于权力之争，令人扼腕。
其时，幕府下共有四大藩属：会津藩、薩摩藩、長州藩、土佐藩，其中会津藩属于佐幕派，薩摩藩与長州藩属于倒幕势力中的“武力倒幕”派，龙马出身的土佐藩则是倒幕势力中的“无血倒幕”派，龙马本人是倾向于“无血倒幕”派，幕府第十五代将军德川庆喜虽极力避免战争实则希望能继续保有权力。“萨长联盟”接天皇密诏，本计划于十月十四日起兵，武力讨伐幕府，但十四日德川庆喜宣布 “大政奉还”，即将天下大政奉还朝廷，政令由朝廷发布，顿时令武力讨伐失去借口。
对于这些藩主而言，“武力倒幕”或者“无血倒幕”都只是形式，重要的是掌握权力的主导；而对于龙马来说，只要内战爆发，都是日本的失败。于是他促成了倒幕联盟，同时又提出了“船中八策”，目的就是超越权力之争，止息干戈。却因为这样不见容于几乎所有势力，甚至连号称“一生的朋友”的中岗慎太郎，也不能理解。临死前两人为此发生争论，为了避免以刀相向，两人解下佩刀，以致被杀手突袭得手，否则，以两人身手，即使杀手是猜测中的幕府第一剑客佐佐木只三郎，也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
翌年，明治维新开始，日本走上了强国之路。这个为日本振兴耗尽心力的人，生前未能见到他的宏愿实现，死后其思想却如星火燎原。三十二年未竟的人生虽有缺憾，读来却是壮美无比。
　　
　　活着，泥土一样持续，
　　带着血，在每一河湾，每一灌木丛里。
　　 ……
　　我赋予我的爱给你，它太高了。
　　在天空之上是我的葬礼。
　　
　　
《龙马暗杀》摄于1974年，相对于其所处时代，这部电影算是相当前卫了。首先是在彩色电影盛行的年代采用全黑白画面，其次是从头到尾都用了类似纪录片的手提摄影拍摄，这些手法都使得这部电影有了迥异于其他时代剧的趣味。黑白画面颗粒粗糙（据说很大原因是因为该片用了十六毫米胶片拍摄，放映时转成三十五毫米胶片），大量性爱场景里裸露的黑白人体反差强烈，反而产生一种原始的感染力，与故事背景里混乱的时代相得益彰。黑木和雄对影片节奏的掌控也是炉火纯青，在故事几乎没有动作场景的情况下，通过个人和内心冲突牢牢攫住观众的注意力，一步步抽丝剥茧，有条不紊地将剧情推向高潮。戏讽手法、幻灭主题、混乱的人物关系以及低落结局，都使得这部日本时代剧有了一丝好莱坞三四十年代黑色电影的气息。
原田荒雄、石桥莲司、松田优作的三人组合，也是影片的亮点之一。龙马的动静皆宜、慎太郎的犹豫不定、右太的血气之勇被三人演绎的丝丝入扣，强力撑起整个故事的脊梁，三人的命运同时也是混乱时代里边缘人物命运的一个缩影。三人都应该算是黑木和雄的爱将了，在他的另一名作《浪人街》里，几乎就是同样的阵容，除了用胜新太郎取代生命即将燃尽的松田优作外。
最后，是一些零杂的东西。坂本龙马，有人用日本的孙中山来形容他。在关于龙马流传后世的言论里，有这样一段：钟，轻敲的话，只能发出很小的声音；重击的话，就会发出很大的声音；其实这一句是龙马评价同时代另一名人西乡隆盛的，“西乡隆盛是个摸不着头脑的马鹿，而且是个不知底细的大马鹿，像是吊钟，用力敲就大声响；小力敲就轻声响。”在摆渡里找资料，居然找出一句这样的话：既然你不肯拔刀，我便做你的刀，因为你是吾友——坂本龙马！应该是一部以龙马及其友做主角的动画里的台词，其中所包含的情谊，千言万语难以道尽，实在蛊惑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