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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ke That (Ⅰ): 欲望的试炼

Take That (Ⅱ):我更爱你备受摧残的容颜

1.

在那一场各自为营的青春里,我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需要一种姿态。

分明薄脆,却要以逞强去自证;分明深爱,却偏以抗拒相示人;分明想靠近,却要以疏离相参对。视姿态如性命,偏执地要做先转身的那一个人,以为如此就不必面对散场之后的满地狼藉。

也对,毕竟那看似强悍实则虚弱的自尊心,实在无从负担起此种局面。

既不知正确地爱人,也无法健康地自爱,是多数人青春时期的写照。

但并不意味着我们不必承担后果。因那些未道再见便引动的离散,未有温存便招致的决裂,有些时候是生离,少数时候是死别,我们都一一见证了。此间,作为当事人的命运,我们谁也逃不掉。

但,倘若日后我们再次重逢,除却「尘满面、鬓如霜」的结局,是否还能有第二种可能?

2.

时年二零零九,距罗比离开Take That已15年。此间,他斩获「The King of the Pop」的王座,全世界都曾被他不可一世的狂傲征服;而Take That其余四人在3年前重组,新专辑数次问鼎榜首。

前经理人奈吉尔有过一次断言:「最终,有种隐形之物会把他们再次连结到一起。」我想着,此番话大概有几分「缘分未尽,自当再续前缘」的意思,当然这是浪漫一些的说法。更为普适一些的理解是,那些悬而未决之事不能一直被搁置。

长久的隐痛,倘不见日晒,必将成为终生的疾患。但作为一个成熟的成年人,我们需要对此种隐痛负责:此当意味着,我们不仅需要直面它,还需要深入它,并且解决它。

罗比决定回到Take That。

3.

「我今天真的很紧张」,罗比边说边点燃了一支烟,「现在是重新开始的绝佳时机,我不再是单打独斗的罗比·威廉姆斯。」
孤矜在眼,而局促在睫,他其实一直没有变过。

但他必然不再是曾经那个乖张却脆弱的罗比了,否则他不可能回来。主动面对散场后的满地狼藉,这本身已是一种强壮。

谁会不紧张呢?
重聚并不难,重聚后,如何避免谈到往昔,甚至当不可避免地谈到往昔时,我们该有怎样的神情,又该彼此应答些什么,才最难。

人生难得是欢聚。这里头的深意不在一个「聚」字中,而在一个「欢」字里。

所以你会看到,五人围坐在桌旁,在互相讨论创作思路时露出的生怯神情,以及欲言又止的话语。凡此种种,皆不因其陈年隔阂而起,而仅仅因为,我们曾各怀心事与委屈彼此分开——有委屈,才有深情,才有重聚时面对深情却不知从何道起的茫然。

4.

他们在纽约重聚。纸醉金迷之城,自然,也是远离是非之城。

罗比真是太紧张了。众人刚刚坐定,他便望住杰森,问:「要听点样带吗?」语气急迫,双手抱胸,是一种不安而局促的姿态。擅长音乐如他,却不擅于自我剖白,唯有依傍擅长之事,才能使他感到放松和安全。

这边厢,杰森说霍华德甚至紧张到想在下飞机前编一支舞,俩人一起跳,好为今日的重聚先暖暖场;而马克则坐在那儿,戴一顶爵士帽,边听杰森说出这番话,边啃着手指;盖瑞则没有说话,大抵是在笑,边转着椅子。

多年后与你重逢,我该何以致意?以沉默或眼泪?
不,他们以音乐。

《The Flood》(中译:洪流)中,副歌来临,罗比声音一出,盖瑞的和声响起,一首歌仿佛在瞬间拥有了天与地的撑持,硬朗地成立了。

《Wait》(中译:等待)的样带主由霍华德制作完成,劲硕鼓点与缥缈电音穿插,是一名优秀DJ创制的无疑;而小天使随节奏摆动,清亮的目光从大家身上一一淌过,一句别致的旋律便从此间出。盖瑞说得对,马克总是有能力创作出大红的旋律。

我真是爱极了他们五人一起创作的场景。

弛然而坐,探讨旋律该如何起承转合,歌词又当如何嵌入其中。不被谁支配,也没有剑拔弩张,只有对音乐本身的热爱,与一枚希望重修旧好的真诚心。他们曾在年轻时唱出「I just want you back for good」,但那时的他们尚且无法领会此间含义。直至中年,我想他们该是全都懂了。

——光阴过去,无所谓对错。因那些刻意的割伤也好,无意的轻慢也罢,都是由青春时期自顾不暇的我们,因爱而生出的棱角所导致。虽是棱角,但至少,它的源头是爱。

与此同时,坊间关于Take That五人重组的消息甚嚣尘上。

作为史上最成功男团之一,Take That曾搅动过九零年代的英伦乐坛风云足足五年;而在十年之后,前有罗比这一天王的光环坐镇,后有Take That四人重组后的傲人骄绩加持,此时此刻,娱乐圈的镁光灯再次聚集,试图追索罗比前往录音室的身影,并以此寻找到他决定重回组合的蛛丝马迹。

非常有意思,当记者在街头逮住前往录音室的罗比时,一身顽气如他,给出的答案无比稽趣:冬季奥运会即将到来,我们正计划成立第一支五人雪橇队代表英国初出赛。

不多不少,正好五人。

啧,还等什么呢?重组吧,发专辑吧,巡演吧!

5.

但就在一周之内,罗比离开了其余四人。

于罗比,颓丧的状态与萎靡的肉身,确是无力支撑起他去完成这样一项浩大的工程,他就像一株被遗落在沙漠的植物,委顿得自顾不暇,也自是救不了沿途的跋涉之人。

因之,他的离开自是无关道德。这么多年,我相信他对自己的灰心,总是比别人对他的要多一些。

而对于其他四人而言——

始料未及吗?必然的。错愕吗?大概吧。愤怒吗,不不,都是成年人了,且是聪明的成年人,自是知晓愤怒其低效与内耗的属性对解决问题并无用处。我想,他们只是有一些无措,一些叹息,以及对此种意外可能发生的了然——他们太了解罗比的性情了,如同一个人了解该如何摆动自己的左手。

当一个人的左手受了伤,他应该怎么做?止血,包扎,然后等待,将愈合一事交给时间。此间,需动用人为的补救,还需以耐心作药引,二者缺一不可。

耐心一事,他们给足了。

在霍华德眼中,罗比只是一副血肉之躯,有着普通人会有的一切情绪,他不擅巡演,因他向来是五人中最紧张的那一个;盖瑞则坦言他不想看到罗比离开,他期待再次看到充满活力的罗比,因那才是他本该有的模样;而杰森,杰森总是最温柔的那一个,他说我们不想再操纵与控制彼此,因我们曾一度那样做,但其实本不该那样。

人为的补救,他们也做到了。

小天使多次去往罗比住所,同罗比面谈。

他告诉他,无论宣传或巡演,都仍非常遥远,所以你不必考虑,好吗?
——好的。
你只需着眼当下的专辑制作,在这一年中抽出三十天待在录音室就足够,你愿意吗?
——我愿意。

6.

然后,罗比回来了。

有些话总需要摊开来说的。放下耻念与傲气,认识到姿态只会带来更多的症结缠绕,但终归无益于解决任何问题。 其中一幕让我最为动容。

其时,罗比主负责写《Eight Letters》的歌词(中译:八字箴言),第二段中的一句歌词原是这样:I thought I'd go before you leave me.

但其余人却对此句歌词的解读存在别的看法,即,这句歌词更像是罗比本人的自我抒发,是一种对私人境遇的诠释,却并不能很好地反应Take That这个集体,即「我们」的意涵。

但罗比却解释,此句并非单向度的私人抒发,因这个「我」可以意味着任何人,他所做无非是尽量诗意地书写作为个体的可能境遇。

此处出现了矛盾,一种微妙的气氛开始蔓延。要知道,十五年前的Take That最不擅长处理矛盾,他们只擅长掩盖矛盾,以及当矛盾爆发之后,做最先背过身去的那个人。

但这一次,罗比不再执着以自大示人,而是尝试着沟通,并交出自己的脆弱。直面自身脆弱的人,是不可被击倒的,此间道理,如今的罗比都已了然: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也希望你能理解我,我对歌词之所以这么执着是因为我连续想了三天才想出这两句歌词。我对于我的敏感和防御性表示抱歉,我过于保护我自己的创作了,我很抱歉。」

其余人呢?他们平静而充满鼓励地陈述着自己的看法,且并不忘记在提出相异观点之前先告诉对方:我觉得你非常棒,这句词也非常的优美。

「热情是好的,细节是好的,这都是我们所需要的。虽然过程让人疯狂,但那都是值得的,因为将它完成之后,一切都会是完美,对吗?」 盖瑞坐在罗比的身侧,语气轻柔地说道,就像对着孩子。

那一刻,罗比从沙发上坐起,手边还有一支燃到一半的烟。只见他揉了揉头发,又揉了揉眼睛,没有拿烟的那只手放在眼侧很久。

他流了泪,就像一个孩子。

就像《Eight Letters》(中译:八字箴言)里唱的:当我渐行渐远,我那未道的一切,也是我想要说的一切,就在那八字、三词、与一意中(I LOVE YOU)。

——光阴过去,无所谓爱恨。我们懂得的爱,终究比懂得的恨,要多一些。

7.

时隔十五年,Take That带着《Progress》归来。

这是一张又赛博又深情的专辑,说是封神之作,亦不为过:电音流离带来末世混沌之荒意,劲硕鼓点引就「to be or not to be」的终极抉择,弦乐的延宕颇有个体之困惑遭遇搁置的彷徨。

异类入侵,群魔乱舞,人类社会之颓唐如山之将倾。一切都在走向失序与崩毁,但幸有那种深情与将之托住了:以少年之盛气,人类之关怀与爱意,还有岁月长河中,那看似不堪一击、却实则能将天地都顶托而起的人类文明。

——是的,那些我们称之为信、望、与爱的,是人类在后科技时代还击命运的最后一枚子弹,是朝向更高维也更冰冷的进化之路上,来自人情的最后一次奋力关照。

我想,我会永远记得Progress Live这场巡演。

其时,天上降下水帘,有银色人飞墙走壁,如同赤足在高烈土地上行走的族落,似要僻壤人世,破灭掉荒蛮时代最后一抹余熙。而巨大的屏幕为一座巨型金色人像的双臂支起,如同宇宙洪荒时代撑起人间信仰的神。

雷风电雨,星辰月亮,那时,我们不过是寄居洞穴的原始人。但后来,我们进化成如今的模样。
自此,文明时代的雏形自平面中拔地而起。

虽然无人知晓,但我们拖住了洪水,并学会如何与雨水共舞。从前荒芜,如今进化。鸿蒙之初空无一物,然后,便有了一切。

那一刻,罗比从高处悍然跃下。他一落地,这乱世,便也就安定了。
沧海桑田,生生死死,雨林与江海兴替,飞禽走兽变作化石,而他们五人就如同手无寸铁的摩西,缓缓地将这众水推开。 然后,便有了光,有了爱,有了信仰,有了一切。

——光阴过去,无所谓生死。人类如蚁,文明如蚁所,惟信仰是坚实堡垒。

8.

是的,如果某一天我们重逢,还能心中雪亮地互相谈论着往昔,那一定意味着我们已同自己和解。

劫波渡尽,万念止息;弛然促席,说彼平生。
是为停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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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ke That: Look Back, Don't Stare(2010)

又名:A film about progress

上映日期:2010-11-13(英国)片长:98分钟

主演:加里·巴洛 Howard Donald Jason Oran 

导演:尼克·戴维斯 Fred Scott 

Take That: Look Back, Don't Stare的影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