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日的蝉》电影剧本

文/(日本)奥寺佐渡子
译/徐怡秋

*剧本根据角田光代同名小说改编

横滨地方法院,法庭(1993年12月)
(画面淡入)
惠津子:夜里我肯定会醒来。四年了,每晚如此。
秋山惠津子(36岁)正在接受证人讯问。
惠津子:一睡着我就会听到哭声。悲泣的婴儿哭声。那是向我求助的声音。可是睁开眼,惠理菜却不在我身边。明明我是她的妈妈,却不能抱着她,安慰她。
由于强烈的愤怒,泪水涌了出来。
惠津子:也有人劝我算了吧,再生一个孩子得了。他们怎么能说出这么无情的话!在那个孩子回来之前,我真的都快要疯了———惠理菜对于我们来说是无可替代的宝贝。大家都说孩子平安回来了太好了,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都内医院,走廊(回忆,1993年9月)
一路跑来的惠津子和丈夫———秋山丈博(36岁)。
被警察带来进行健康检查的惠理菜(4岁)。
惠津子:惠理菜!惠理菜!
惠津子跑向惠理菜,抱紧孩子放声痛哭。
惠理菜由于恐惧而尿湿了裤子。
神情愕然的惠津子下意识地松开手,交替注视着惠理菜和尿湿的地板。
惠津子的声音:可是,四岁的惠理菜根本不明白我们夫妇俩才是她真正的父母。她一心以为那个绑架了她的犯人是真正的母亲……她一心爱着那个妈妈。

刚刚的法庭
惠津子:你们知道那是怎样的一种悲苦吗?那个女人,她夺走了我们家的一切。

都内医院,正门入口(回忆,1993年9月)
惠津子和丈博抱着用毛毯裹着的惠理菜,一脸茫然。
等待已久的记者们蜂拥而至。
被强烈的闪光灯包围着的三人。
惠津子的声音:她不仅夺走了惠理菜的身体,还夺走了她的心。我们一家人的痛苦在惠理菜回来之后仍然不停地持续。

刚刚的法庭
惠津子:夺走别人的生命会被判死刑,可那个不仅夺走了我们母女的心,还将它们碾得粉碎的女人却不会被判死刑。要是这样的话……请把我们那些幸福的时间还给我们。

同上景,法庭
接受被告人讯问的野野宫希和子(35岁)。
希和子:惠津子曾经说我是一个空空的空壳子。
希和子的表情里不含任何感情。她冷静地、淡淡地说着。
希和子:我打掉了丈博的孩子以后,子宫粘连,再也无法怀孕了。我觉得这是因为我杀死了自己的孩子而遭受的惩罚。当我得知惠津子怀孕以后,我知道必须要和丈博分手,可我意志薄弱,说什么也无法做到。惠津子每天都会给我打来电话,有时哭着要我把丈夫还给她,第二天又开心地将她和丈博的性生活赤裸裸地讲给我听,隔天又激动地把我大骂一顿。这样的电话每天都在持续,我都要疯了……知道他们的孩子出生以后,我好想看一眼那个孩子。我觉得看一眼那个孩子以后就能把一切都结束了。把以前的事情全部忘记,换房子,换工作,用父亲给我留下的钱开始新的人生……我下定了这样的决心。

秋山家前面的坡道(1990年1月)
瓢泼大雨中,希和子撑伞伫立。
坡上住宅小区里的房屋像积木一样排列着。
从秋山家走出来的丈博和惠津子上了车库里的车,随后车开走了。
希和子的声音:我发现每逢雨天,惠津子就会把孩子留在家里,开车把丈博送到车站。

同上景,院子一楼室内
希和子向屋里张望。
她的目光停留在垃圾口小窗子的锁上,锁是开着的。
她咽了一下口水,打开了窗户。
雨越下越大,狂风大作,窗帘被卷了起来。
希和子脱了鞋,放下伞,脚上湿淋淋的潜入室内。
桌子上是吃剩的早餐,洋溢着幸福的感觉。旁边还放着一个婴儿奶嘴。
二楼传来了哭声。
希和子朝着哭声的方向抬起了头。

同上景,楼梯
希和子像是被什么吸引住了一样走上楼梯。

同上景,二楼卧室
双人床上是乱成一团的棉被。旁边婴儿床里的婴儿(惠理菜,即薰)正在嚎啕大哭。小鸭玩具倒在身边。
希和子静静地站在婴儿的面前。
希和子的声音:她哭得那么可怜,一个人孤零零的……
希和子小心翼翼地将手伸向婴儿。
惠理菜一下子停止了哭泣,望着希和子笑了。
希和子身体僵硬,一动不动。
希和子的声音:我了解这个孩子。这个孩子也了解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当时就是这种想法。
希和子:……薰……阿薫
虽然眼中还含满泪水,但惠理菜又对着希和子笑了一下。
希和子抱起了惠理菜,将脸埋到孩子的头发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希和子的声音:如果是我的话,绝对不会这样把孩子一个人抛下。我会保护这个孩子……我一定会保护这个孩子。

刚刚的法庭
希和子:我当时就觉得她的笑脸像是安慰了我,原谅了我。我杀死了自己腹中的孩子,还想要和一个有妻子的人结婚,所有这些……这个孩子都原谅了我……我就是这么感觉的。
听审的惠津子愤怒得浑身发抖。

同上景,法庭(另一天检察官结案陈词并求刑)
检察官诵读结案陈词。
希和子在被告席上静静聆听。
检察官:被告人将一个处于最可爱时期的幼儿从父母身边夺走,在孩子最需要关爱的时期将她从父母身边夺走。惠理菜的心灵所遭受的伤害恐怕这一生都无法消除。对于如此恣意妄为的罪行,被告人却毫无反省之意,毫无谢罪之意。这样的态度让我们也无法期待她今后能够进行真挚的反省。综上所述,在进行全面考虑之后,根据相关适用法案,我们认为应判处被告有期徒刑六年。
旁听席上能看到丈博和惠津子夫妇俩的身影。

* * *

法官:审判到此结束,最后被告人还有什么要陈述的吗?如果有,请简要陈述。
希和子站到证言台前。
希和子:在被捕之前,我每天都在祈祷,今天这一天,明天这一天,请让我能够和薰生活在一起。我每天就只祈求这一件事……我要感谢秋山夫妇,这四年来,让我体会到了养育孩子的喜悦。
惠津子和丈博:……
法官:不要感谢,你就没有一点谢罪的意愿吗?
希和子:我不想道歉。
惠津子:你去死!
她一下子站起来,大叫。
惠津子:去死吧,去死!去死!
丈博低声安慰惠津子,让她镇定。
法庭内一片嘈杂。
法官:肃静!
希和子双目低垂。
法庭里传来外面猛烈的雨点声。

秋山家,前面的坡道
希和子将薰裹在大衣里,抱着她在大雨中奔跑。

影片题目———第八日的蝉

惠理菜的公寓,室内(2010年6月末)
秋山惠理菜(21岁),午睡醒来。
初夏令人昏昏欲睡的傍晚。
室内十分简朴,只有一些最简单的生活必需品。房间里回荡着从收音机调频里传出的音乐。
惠理菜默然无语。
惠理菜骑着单车穿过黄昏下的坡道。

居酒屋“花之舞”店内
惠理菜在洗碗台前默默工作。
工作结束后的打工者正准备回家,她探出头来。
打工者:秋山。
惠理菜抬起头。
打工者:今天……
惠理菜:我今天要干到12点。
打工者:这样啊……那我先走了。
在其他打工者的催促下,她缩回了头。
一群打工者一边商量着去唱卡拉OK一边走出了店门。
惠理菜继续默默工作。

同上景,门前(夜)
惠理菜从已经熄灯的店里走出来。
她来到自行车前,弯下腰准备开锁。
千草:是秋山惠理菜吗?
一位陌生女子笑着走了过来。
安藤千草(26岁)。
千草:我姓安藤。是个自由作家。
惠理菜:你是记者?
千草:现在方便和你谈一下吗?只占用你一点儿时间。
千草窸窸窣窣地掏出了名片,可惠理菜并没有接过来。
千草:你是叫阿薫吧?
惠理菜不语。
千草:我想问一下有关那件诱拐事件的情况。
惠理菜:我不记得了。
千草:那,你看看这个。
千草拿出一个厚厚的文件夹,不由分说地放进自行车筐里。
千草:如果你想起什么的话请和我联系。再见!
千草说着,挥了挥手。
惠理菜推着车走了。

惠理菜的公寓,室内
惠理菜冲完凉后,打开冰箱,随后手里拿着一罐啤酒躺下,拿出手机。
手机里有一条信息。
发信人是“岸田”。(岸田孝史,30岁)
发来的信息———“打工结束了吗?回家时要小心哦。”
她回复了“晚安”后,扔下手机。
惠理菜坐在褥子上发呆。
地板上扔着那个厚厚的文件夹。
惠理菜伸出手,打开文件夹。
猛然映入眼帘的是惠理菜4岁时被保护起来的照片(惠理菜被父母抱着离开医院。媒体记者包围着他们。)
她不由得又翻了一页,是关于野野宫希和子被捕的新闻报道。
照片是黑白的,希和子的脸轮廓模糊,不甚鲜明。
惠理菜险些无法呼吸。

* * *

闪回(都内医院,正面大门)
无数照相机闪光灯对着4岁的惠理菜狂闪。
极度的恐惧令她想要惨叫,然而她却发不出声音。

* * *

惠理菜再也无法忍耐,合上了文件夹。

车站附近的电话亭(夜,1990年1月事件当天)
瓢泼大雨中,希和子正在打电话。
薰(惠理菜)已经在她怀里睡着了。
脚下是装着刚买好的纸尿裤和奶粉桶的袋子,还有一个包,里面装着少量的换洗衣服和银行存折等物品。

仁川家公寓的电梯,外面走廊(深夜)
楼道外还在下雨。
出了电梯走向正门的是仁川康枝(30岁)和女儿美纪(3岁),跟在后面的是希和子。
康枝(高兴地抱着薰):希和都当上妈妈了,真是吓了我一跳。你是什么时候结婚的啊。哇,好可爱噢(哄逗孩子的口吻)阿薫。阿———薰。

同上景,和式房间(夜)
薰睡在儿童被褥里。
康枝在厨房里问希和子———
康枝的声音:晾点儿凉白开吗?
希和子:嗯。
康枝的声音:她喝多少奶啊?
希和子(答不出来):那个,康枝……你救救我吧。
康枝的声音:救救?你说什么呢?
希和子:我根本没有结婚。我和一个人在一起生活,就是这孩子的爸爸……不过,又逃出来了。
康枝(从厨房里探出头):为什么?
希和子:他打孩子。所以我想和这孩子一起逃走。
康枝:喂,希和,孩子他爸该不会是……
希和子:怎么会,当然不是了。所以请你帮帮我———那种人,我早就和他分手了。
康枝:那种人最差劲了。我当时真想闯到他家去大闹一场,告诉他,自己明明有老婆就不要来欺骗希和,赶快分手。
希和子(苦笑):康枝,你从前曾经向一位边抽烟边讲课的教授提出过强烈的抗议,是吧。
康枝:有吗?
希和子:你还和那个时候一样啊,一点儿都没变……可是我已经回不去了。
笑着的希和子眼里浮现出泪光。
康枝:喂!你别哭啊。回不去了什么的也太夸张了吧。我会帮你的。喂,你想在这儿待多久都行。

同上景,康枝的卧室(深夜)
康枝的身边睡着丈夫重春和美纪。
昏暗的室内传来薰的哭闹声。
重春睡眼惺忪地戳着康枝的身体,嘟囔着:吵死人了,快去看看。

同上景,和式房间
褥子上希和子正在拼命地哄薰。
薰嚎啕大哭,身子都弯起来了。
拉门被轻轻打开,睡眼惺忪的康枝探出头来。
被褥和榻榻米上有大量吐过奶的痕迹。
康枝:吐了?
希和子(不安地):怎么办……吐了这么多。
康枝(把手放在薰的额头上):不发烧啊。
她用毛巾擦拭薰的嘴角、脖子和希和子的胸口。
希和子:那她为什么哭个不停啊?
康枝抱起薰,温柔地一边摇动婴儿一边走来走去。
薰马上停止了哭泣。
希和子:……不行啊。
康枝:什么不行?
希和子:……我还是不行啊。
康枝(将薰放回被窝):你要有信心,刚当上妈妈半年吧,今后你可要一直做妈妈喽。
康枝从壁柜的收纳箱里拿出婴儿服。
康枝:这都是美纪的旧衣服。
康枝很熟练地给薰换了衣服。
希和子:谢谢……
康枝:我说,你还是和他联系一下吧。他肯定正担心着呢。
希和子:……嗯……给你添麻烦了。
康枝:没事儿的。我这儿没关系的。不过,你要一直躲下去是很难的吧,还是好好和他谈谈吧。
希和子:……嗯。

书店,店内(翌日)
希和子抱着薰寻找育儿书籍。

仁川家,起居室
康枝正在整理婴儿服、婴儿杯等能送给希和子的物品。
美纪正在玩玩具。
电视画面上,女主播正在播报新闻。
播音员:下面是神奈川县婴儿被劫事件的后续报道。昨天,神奈川县平塚市一位四个月大的婴儿下落不明……
美纪茫然地看着电视,还不理解电视里的内容。
康枝正在全心收拾东西,没有看电视。

书店,收银台前
希和子将几本育儿书和杂志放在收银台上。
无意中看到里面的小房间。
老式电视里正在播放新闻节目。
上面是薰的照片特写。
希和子紧张得屏住了气。
播音员:……据说室内没有翻找过的痕迹。警察推断很可能是有人趁秋山夫妇不在家的时候带走了惠理菜,目前正按照拐带未成年人的嫌疑推进调查。
希和子好像要保护薰一样,用胳膊挡住她的脸。
然后背向收钱的老板,逃出了书店。

居酒屋“花之舞”店内(夜,2010年7月)
惠理菜一会儿为客人点菜,一会儿收拾盘子。
入口的大门开了。
惠理菜招呼道:欢迎光临!
随后,她一下子呆住了。
岸田:嗨!
岸田爽朗地笑着走入店内。
岸田:招牌菜是什么?
惠理菜:自制豆腐和炸鱼丸。
岸田:那就要这个。再来瓶啤酒。怎么了?你这副表情?
惠理菜:你来看我了。
岸田:见不了面,所以我来看看你。
惠理菜:……对不起,我正在工作呢。
惠理菜说完便走开了。

同上景,店外
闭店后,岸田和惠理菜从店里走出来。
两人之间稍微有些距离。
惠理菜打开自行车的车锁后,千草走了过来。
千草:我说,那些资料,你看过了吗?
惠理菜:……
千草:其实,你不看也行,一起去喝一杯吗?
岸田:她是谁?
惠理菜看看千草,然后又转向岸田。
惠理菜:岸田,我和朋友有约,今天对不起了。
惠理菜对着岸田鞠了个躬,走开了。
千草回过头,毫无顾忌地盯着岸田。
千草:男朋友?
惠理菜:……
千草:跟踪狂?我送你回家吧。
惠理菜苦笑。
千草:买点啤酒回去吧。还是我去买吧!你等等我,别跑噢。
千草一边叮嘱着一边跑到附近的便利店里。
身后的岸田还在注视着惠理菜。
不过,又像放弃了一样离开了。
惠理菜目送着岸田的背影。

路边的公园
惠理菜和千草正在过桥。
千草大声喝着啤酒。
千草:这些蝉真有精神啊。还在叫。
惠理菜:……
千草:听说蝉虽然在土里能待好几年,可只要一来到地上,三天就会死掉。真悲哀啊。
惠理菜:不是三天,是七天。
千草:坐一会儿吧。坐下来喝点儿。
两人坐在路边的长椅上,千草把啤酒递给惠理菜。
千草:我这么一下子跑来,吓你一跳吧?
惠理菜接过递过来的啤酒。
千草:肯定吓一跳。我吧,很想写写关于你的事情,很想写写那起诱拐事件。
惠理菜:……
千草:还不想说吗?
惠理菜:我真的不记得了。就算说也只能说被诱拐犯养大实在是太特殊了之类的———
千草:我就是想听那种特殊的事才来找你的。
转眼间就喝干了一瓶。
千草:再喝一瓶吗?我再去买点下酒的来。
千草站起来就要去买,忽然———
千草:对了!要喝的话,干脆到家里去喝吧。
惠理菜:我要回家睡觉了。
千草:不不,不是我家,是去你家。你家在哪儿?
惠理菜:……
千草:发什么呆啊,快!
说着,边走边笑了起来。

惠理菜的公寓,外观

同上景,室内
惠理菜正在喝罐啤。
桌上摊着几个空啤酒罐和小吃。
千草倒在地板上,张着嘴熟睡。
隐约可以听到广播里的深夜节目。
惠理菜茫然地听着。

同上景,室内(早上)
惠理菜躺在地板上熟睡。
她睁开眼,看到千草正把脸伸到冰箱里。
惠理菜:你还真是好意思啊?
千草(不好意思地笑着):我肚子饿了。

同上景室内(过了一会儿)
桌上摆着煎鸡蛋和面包片。
千草在一个人吃早饭。
惠理菜喝着咖啡。
千草:那个,怎么样?
桌上是摊着的文件夹。
惠理菜:那些,我以前就看过。
千草:啊?在哪儿?
惠理菜:我妈妈经常偷偷地买回来,那些,藏起来我也能……
千草:那,绑架犯的情况你也全都了解吗?
惠理菜:野野宫希和子。
千草:那个野野宫希和子,你觉得她怎么样?
惠理菜:已经开始采访了吗?
千草:嗯,就当是闲聊一下吧。
惠理菜:……
千草:你第一次看到那些报道时是怎么想的?
惠理菜:我根本不知道那些书和报道究竟哪些是真的。总觉得他们的故事都太丰富了。
千草:确实。
惠理菜:是不是写的人自己随随便便怎么有意思就怎么写了啊?
千草:你还真够冷静啊。
惠理菜:好像是别人的事一样。总觉得和我没什么关系。
千草:这样啊……那里面还有一份庭审记录,你再重新读一下吧。
惠理菜:……
千草:你那会儿四岁是吧。不是挺好的嘛,能平安地回到自己的家。
惠理菜:说实话,直到现在我们也没什么一家人的感觉。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搞清楚到底谁是我真正的母亲———而且,我妈妈一定也很苦恼吧。好像有我在身边的话就会想起那件事儿。
惠理菜笑了笑,好像为了表示自己并没有受到伤害。
千草:苦恼?为什么?
惠理菜:……
千草:又不是你的错啊。
惠理菜:……

车站大楼的公共厕所,隔断里(1990年1月)
希和子一手抱着薰,一手用剪子剪短自己的头发。
头发落在铺在地板上的报纸里。

同上景,洗手台
希和子抱着薰从隔断里出来。
将卷好的报纸扔到垃圾箱里。
她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的样子。
长发已经被大刀阔斧地剪掉了。
希和子默默无语。

行驶的新干线,车内
希和子怀里抱着薰。
为了不让周围的乘客看到自己的脸,希和子一直盯着报纸———
“惠理菜被拐带”
“通缉一名31岁女性”
“秋山的女性熟人,野野宫希和子”
“过去曾与秋山夫妇有过争执?”
希和子紧紧抱着怀里的薰。
广播员的声音响起:下一站大阪。
眼前不断放大的大阪街景(空中摄影)

市内的公园
希和子坐在长椅上,怀抱着薰,走投无路。
久美的声音:孩子几个月了?
希和子吃了一惊,抬起头。
泽田久美(25岁)打量着薰。
久美:啊,她笑了。有五个月了吧?
公园里停放着的售货车前,久美和穿着同样制服的古村文代(33岁)正在销售无农药蔬菜、面包和自然染色的布料等物品。车身上写着“理想与共生之家天使之家”几个大字。
久美:是女孩吗?叫什么名字?
希和子:……薰。
久美:好可爱的名字啊。真好,这是谁给起的名字啊?
久美用手捅了捅薰的脸颊,薰笑着握住了久美的手。
希和子的声音:我们已经决定给她取名字叫薰了。

希和子的公寓室内(1989年3月)
桌子上摆着希和子做的简单的下酒菜和啤酒。
希和子正在和下班回来的丈博说话。
希和子:叫起来响亮的名字比较好,我们俩一起定的,对吧。
丈博:不是说了嘛,现在不行!
希和子:……
丈博:我是想和希和你一起过日子的,能够正常地吃饭,正常地看电视,我是想和你正常地结婚的。不单单只是出个轨而已。
希和子:……
丈博:我也想要孩子。所以要先把一切都理清……你能明白吧
希和子凝视着丈博。

刚刚的公园
久美的声音:阿薫长得好像妈妈噢。
希和子听到久美的话,吃惊地望着久美。
久美:哎呦,两人的脸。(对比着薰和希和子)简直一模一样。
希和子注视着薰。
久美:这给你,东西不多,尝尝吧。
她将装在袋子里的蔬菜递给希和子。
久美:无农药的,可好吃了。
希和子犹犹豫豫地接过来。
在文代的招呼下,久美和希和子道了再会后跑回售货车。
希和子看了看袋子。
蔬菜上放着一张叠成两折的传单。
打开一看,是《天使会报》。
上面写着“只有放手,我们才能得到解放,理想与共生之家天使之家”的字样。
希和子:……
薰闹起别扭,开始哭叫。
希和子站起来拼命哄她,薰还是哭个不停。
卡车上的久美望向这边。
希和子背向久美,漫无目的地走了起来。

情人旅馆,停车场,入口
希和子抱着不停哭泣的薰走进旅馆。
两人通过无人的前台。
希和子按下空房间的按钮,抓起掉出来的钥匙。
天花板的一角有监视器。
希和子下意识地挡住薰,自己也低下头,走进电梯。

同上景,室内
希和子用热水瓶里的开水沏奶。
薰躺在床上,哭得身体都要抽筋了。
希和子抱起打滚的薰,将奶瓶拿过来。
薰把头偏过去继续哭叫,压根不喝奶。
希和子:为什么……为什么……你怎么了啊。
希和子极度不安。奶瓶掉落,滚到地板上。
薰还是哭个不停。

* * *

奶瓶仍然掉在地上。
薰还在不停地哭,小脸通红。
希和子疲惫不堪,茫然地俯视着薰。
她的头脑已经混乱了,泪水浮现出来。
希和子以祈祷般的心情解开外衣纽扣。抱起薰,让她含住露出的乳头。
吸住乳头,薰不哭了。
可是,当她发觉吸不出奶后,哭叫得更厉害了。
希和子:没有奶嗬……对不起啊……
泪水又浮现出来。
耳边响起一阵骂声。
惠津子的声音:那个人说的全部都是谎话。你以为他会和你结婚吗?

希和子的公寓通道(1989年5月)
化着妆,衣着华丽的惠津子来访。
刚起床的希和子站在门口。
惠津子:再也不能当妈妈了吧,你这种人。
惠津子强拉着希和子的手放在自己因怀有身孕而隆起的腹部上。
惠津子:摸一摸吧,感觉到动了吗?瞧,又踢我了。
希和子想要把手拿开,惠津子紧紧抓住不放。
惠津子:明白了吧,你这种人,就是个空空的空壳子。是你把自己的孩子杀死了。把孩子拽出来杀死了。简直不敢相信。你之所以变成空壳子就是报应。
希和子拼命地挣脱开惠津子,紧紧地关上了门。
她极度地不安,浑身发抖。

刚刚的室内
薰哭得嗓子都哑了。
希和子累得筋疲力尽,躺在哭泣的薰旁边。
希和子:哪儿疼吗?
薰哭个不停。
希和子:害怕吗?
薰仍然哭个不停。
希和子:寂寞吗?
薰倾尽全力地哭个不停。
希和子擦了擦自己的眼泪,继续喃喃细语。
希和子:不要哭了。我会守护着你的。我会守护你。守护你。永远。

湾岸仓库(2010年7月)
惠理菜正在冒着酷暑打工,工作内容是打包货物。
她把打好包的货物运到叉车上,又接着打包。

同上景,外楼梯
惠理菜坐在长椅上一个人吃面包。
上司的声音:秋山!
上司从楼梯下面探出头来。
上司:你父亲来了。

同上景,入口附近
丈博将一个信封交给惠理菜。
惠理菜:要是钱的话就算了。别再背着妈妈干这种事了。
丈博:没关系啦。(说着推了推信封)拿去买件衣服什么的。
惠理菜:我也没什么想要的。
丈博恋恋不舍地摆弄着信封。
丈博:学校呢?
惠理菜:放暑假了。
丈博:你好好吃饭了吗?
惠理菜:爸爸你呢?好好吃了吗?妈妈给你做饭吗?
丈博:啊啊,……还行吧。
惠理菜:妈妈,好吗?
丈博:总算是习惯了没有你的日子啊。
惠理菜:是吗。
丈博:她很寂寞啊。有空给她打个电话嘛。
惠理菜笑了。
惠理菜:爸爸,不用费劲做出父亲的样子啦。和你一点儿都不搭调。
丈博:是吗?……也是啊。
两个人再没什么可以说的了。
丈博:那我走了。
丈博说着,不太熟练地拍了拍惠理菜的肩膀,离开了。
惠理菜:……

秋山家,玄关(1994年1月)
大雪纷飞。
门开了,四岁的惠理菜悄悄地出了门。

秋山家,前面的坡道
雪越下越大的样子。
惠理菜穿着薄薄的衣服,拼命地跑下坡道。

警察局(夜)
惠理菜身上裹着毛毯,坐在折叠椅上。
警官正在和前来认领的丈博夫妇讲话。
警官:她说自己被抓到一个陌生的叔叔和阿姨家。说是从那里逃出来的。
惠津子面孔僵硬地看着惠理菜。
警官:阿薫,再给我说一遍好吗?
惠津子:惠理菜!
惠理菜吓了一哆嗦,抬起头。
惠津子:让人这么担心,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乖啊。你就这么讨厌家里吗?这么不乖的孩子不是我们的孩子!
丈博:好了好了。孩子吓坏了。
惠津子的眼里瞬间盈满泪水。
惠津子:我求求你了,哪儿也别去了。
她紧紧抱住惠理菜。

秋山家,浴室(夜)
惠理菜和惠津子一起洗澡。
惠津子异常温柔地来回抚摸惠理菜。
惠津子:如果你又不见了,妈妈会死的。惠理菜,你喜欢妈妈吗?比起那个把你抢走的世上最坏的坏女人来,你更喜欢妈妈吧?惠理菜能够回来,妈妈真的好开心。惠理菜也像妈妈一样开心吗?
惠理菜一脸忐忑不安的表情。

同上景,儿童房
惠津子躺在惠理菜身边。
惠津子将刚讲完的故事书放在一边,抚摸着惠理菜的头发。
惠津子:妈妈给你唱首歌吧。你喜欢唱歌吗?
惠理菜:……唱一首星星的歌吧
惠津子唱道: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惠理菜:……不系(注1)这首……
惠津子:不是这首。
惠理菜:……不是这首……
惠津子唱道:天上星星闪啊闪……
惠理菜:……捏(注2)个……
惠津子:不是捏个,是那个……你到底要听哪首歌?
惠津子的声音开始发抖了,惠理菜想说什么又憋了回去。
惠津子抓住故事书使劲敲墙壁。
惠津子:为什么啊!
僵硬的惠理菜。
惠津子:为什么啊!为什么!为什么!
听到惠津子的狂叫,丈博过来了。
丈博:惠津子……
惠津子将随手拿到的东西砸向丈博。
丈博搂住惠津子让她镇定下来。
惠津子一边哭一边胡乱拍打丈博的身体。
惠理菜吓得浑身发抖,走下床。
惠理菜:……对不起……对不起,妈妈。对不起……对不起。
惠津子完全不理会惠理菜,一味地痛哭。

惠理菜的公寓,室内(2010年7月)
蝉在大声鸣叫。
惠理菜正在阅读千草的资料夹。
《婚外恋引发的案件与秋山夫妇的纠纷》———周刊杂志的标题十分煽情,到处可见父母和希和子的姓名。
门铃响了。
惠理菜打开玄关大门。
门外站着身穿衬衫、满身大汗的岸田。
岸田:嗨,礼物。
岸田举起蛋糕盒。
惠理菜:……怎么这会儿来了?
岸田:今天是全国模拟考,我不用监考。我是一路跑来的,真傻啊,我。
惠理菜:屋里可乱了,现在———
一进门,岸田就紧紧抱住惠理菜。
蛋糕盒落在地板上。
岸田亲吻惠理菜的嘴唇。
随后他停止了亲吻,凝视着惠理菜的眼睛。
岸田:好想你啊,好想好想。
惠理菜:……
岸田:惠理,你不想我吗?
惠理菜险些落泪。
她想用手推开岸田的胸口。
岸田强吻惠理菜的耳朵和脖子。
惠理菜屏住了气。
可不久,就开始闭上眼睛迎合岸田的请求。

同上景,室内(过了一阵儿)
夕阳染红了窗帘。
蛋糕盒依然躺在地上。
惠理菜赤裸地俯卧着,双眼紧闭。岸田将鼻尖凑近惠理菜的头发。
惠理菜:蛋糕都碎了,都怪你把它扔了。
岸田:吃到肚子里都是一样的。味道不会变的。
惠理菜愕然地笑了。
岸田:你退出补习学校的时候,我还以为你交了男朋友呢。
惠理菜:没有。我是想要把你忘了。
岸田:啊?
惠理菜:总见到你的话就没办法忘记了。我觉得要是有一个月左右见不到你的话,就能把你忘了吧。
岸田:为什么要这么说?
惠理菜:我不太清楚,喜欢一个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岸田:……
惠理菜:停止喜欢一个人又是怎么回事?
岸田:不用停的。惠理,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惠理菜钻到岸田的怀里。
岸田:暑假里一直打工吗?
惠理菜:嗯。
岸田:你真能干啊。
惠理菜:妈妈说,你要想一个人住,就全都自己来。很过分的妈妈吧。
岸田:你妈妈一定以为你很快就会服软回家的。可她错了。惠理,你一直是在勇敢地独立生活啊。
惠理菜:夸夸我。
岸田:你干得不错哟。
岸田不停地抚摸着她的头。
惠理菜(开心地):够了。
岸田:一个人尝尽苦头后,迟早会了解父母之恩的。
惠理菜:……
岸田:啊,真不想回去上班啊。
惠理菜:那就别回去了?
岸田:可别这么说。我会真不想回去的。
岸田亲吻惠理菜。
惠理菜默默地回吻。
岸田:我喜欢你。
惠理菜:喜欢我什么?
岸田:你只对我笑。还有,分手时绝不回头。
惠理菜:……
岸田:你喜欢我什么呢?
惠理菜:喜欢你睁着眼还要说瞎话。
岸田(笑着):你说点儿好的嘛。
惠理菜似笑非笑的表情。

同上景,路边(傍晚)
岸田急急向出租车招手,上车后,又不断挥手,随后离开。
惠理菜靠在栏杆上,目送岸田远去。

大学,校园内(2010年9月)
千草走在一群学生中。

同上景,食堂
惠理菜戴着耳机正在吃面包。
千草从后面走来,摘掉她的耳机。
惠理菜吓了一跳。
惠理菜:对不起,让你特意跑一趟。
千草坐在惠理菜的旁边。
千草:没事儿没事儿。
千草马上打开采访本。
千草:你给我打电话是因为想起什么来了吗?
惠理菜:这个。
她将资料夹递给千草。
千草:啊,谢谢。
千草笑着将文件夹放进包里。
千草:你都看过了吗?
惠理菜点了点头。
千草:你经常一个人吃么?为什么一个人?
惠理菜:一个人比较轻松。
惠理菜站了起来。
千草:喂?怎么了?
惠理菜:一起去吗?

同上景,校园内
千草和惠理菜并肩行走。
千草:啊,夏天都要结束了。今年还是哪儿都没去成。每年都是这样。你去哪儿玩儿了吗?
惠理菜:我还得打工。
千草:也是哦。人不能不工作啊。
惠理菜:千草,你靠什么吃饭?
千草:嗯?
惠理菜:你靠什么维持生计?
千草:啊啊,我靠家里养活着呢。我妈妈有栋公寓,所以我不上班她也不说什么。
惠理菜:……
千草:可没什么好夸口的啊。
惠理菜无言地走了一会儿,看着千草。
惠理菜:那个……我可能有孩子了。这种事通常应该找谁商量呢?……除了父母以外。
千草一下子停住了脚步。
千草:和朋友?
惠理菜:我没有朋友
千草:你是说你怀孕了?
惠理菜:现在还不清楚……
千草:是和上次那个跟踪狂一样的人的吗?
惠理菜:他不是跟踪狂。他姓岸田。
千草:……噢,是嘛
惠理菜走了起来。
千草:……

夜晚的公园
天越来越冷了。
惠理菜和千草都穿得很少,一边冻得发抖一边喝啤酒。
千草:他叫岸田是吧,你跟他说了吗?
惠理菜:还没。
千草:为什么?
惠理菜:因为他有老婆孩子。
千草有些过意不去地错开了视线。
千草:果然已经没有蝉了啊。
惠理菜:……
千草:当你刚知道蝉一来到地上就会死掉时,没有感到惊讶吗?才不过七天就要死掉也太那什么了。
惠理菜:要是别的蝉也都是七天就死的话,也没什么好难过的。反正大家都一样。
千草:……
惠理菜:不过,要是有一只蝉能活到第八天的话,其他的伙伴全都死了,只有它活着的话,那才是最可悲的。
惠理菜和千草抬头望着夜幕中的树林。
惠理菜忽然站了起来。
千草:怎么了?
惠理菜:去厕所。
不远处的街灯下,有一间公共厕所。
惠理菜:我刚刚买来的,现在去查查。
千草:在这种地方?
惠理菜:我现在喝醉了,肯定什么结果都不会怕。
千草取出从药房买的验孕棒,打开来。
在黑暗中目不转睛地盯着说明书。
千草:把尿液滴在这里。如果没有出现蓝线就没事儿。
千草抓着塑料棒。
惠理菜拿过来,蹒跚地走向厕所。

公共厕所,内部
醉醺醺的惠理菜摇摇晃晃地从隔断里走出来。
她无力地靠在墙壁上抬头望着窗外的夜空。
手里验孕棒的显示口上清晰地浮现出一条蓝线。

夜晚行驶在国道上的卡车(1990年2月)
文代开着车。
希和子抱着薰,望着窗外。
久美伸手逗弄着薰。
久美:他也太过分了。有个这么可爱的孩子还要赶你们出门,(对着文代)是不是?
希和子:……
文代:我家那位是出轨。还是堂而皇之的。我下班回到家,发现他正和那个女的吃饭呢。地狱,简直就是地狱……所以能遇到天使女士真是救了我的命啊。要不是能在天使之家生活,搞不好我已经把我那口子和那个女的都杀了。

天使之家,正门(夜)
坚固的大门打开,卡车开了进去。
门上有监视器。
希和子观察着里面的情况。
正面的作坊里吊着一个摇摇晃晃的电灯泡,下面很多女人正在打扫收拾。

同上景,玄关大厅
卡车停在入口前,希和子抱着薰和久美一起下车。
她们走进的建筑物好像学校大楼一样,空旷冷清。
两个40岁左右的女人(莎莉和巴妮)从办公室里探出头来。
莎莉:工作辛苦了。
久美:她(希和子)被丈夫赶出来了,说是无处可去。
莎莉和巴妮从办公室里走出来,仔细看了看熟睡中的薰。
巴妮:睡着了。
莎莉:是女孩吧。
希和子有些不安,她没有答话。
莎莉:手续明天再办吧。今天晚上先把文件填一填,然后就好好休息吧。巴妮,文件。
巴妮:好的。(说着回到办公室)
莎莉:里边请。
莎莉说着走进屋。
希和子紧紧抱着薰,跟了进去。

同上景,长长的走廊(第二天早上)
莎莉和艾莱美打开铁门,阳光洒在长长的走廊上。
希和子抱着薰,不安地跟在两人身后。
窗外可以看到天使之家里的人正在工作,有的在种地,有的在喂鸡,还抱着好多鸡蛋,有的在洗毛线并晾晒。
全部都是女性,一个男人也没有。

同上景,天使的房间
房间中间好像一个小礼堂,中央的椅子上坐着一位闭着眼睛的小个子中年女士(天使女士)。
天使女士的旁边有位女子(莱比),她正在不可思议地唱着一首不知是什么语言的歌。
希和子在莎莉的邀请下坐到椅子上。
莎莉对天使女士低声耳语道:这是申请加入者。
歌声停下了。
天使女士:哎呦,好可爱的孩子啊。来,放松放松。这里可是天使之家啊。天使在看到人类做傻事的时候一定会出来帮助她的。只要待在这里,就必须要认真履行天使的使命噢。一定不要放弃那些做傻事的人,一定要救助他们。
她说着,从希和子的怀里抱起薰。
希和子大吃一惊,望着天使女士。
天使女士温柔地晃着薰,注视着她。
天使女士:那么,你是谁啊?
希和子:……
天使女士:我在问你话呢,你是什么人?
希和子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天使女士:你是女人吗?
希和子:是的。
天使女士: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呢?为什么你认为自己是女人呢?
希和子:……因为我不是男人。
天使女士:你说你不是男人,是什么意思?
希和子(一脸困惑):
天使女士:你自己认为自己是什么人?
希和子:……我什么人也不是。
天使女士:对吧?那你为什么觉得自己是女人呢?
希和子:……
天使女士:你堕过胎吧。
希和子脸色大变。
好像被人看透一样,目光不敢与之相对。
天使女士将薰送回低着头的希和子怀里。
天使女士:我是在用灵魂和你交流。所以希望你也能用灵魂来交流。
希和子抱着薰,望着天使。
天使女士:俗世凡人不会用灵魂交流。他们只会用什么男人啦、女人啦、年轻人啦、老年人啦、有钱人啦、穷鬼啦之类的称谓来交流。其实,那就和什么也没说没什么两样。
希和子:……
天使女士:把那些顾虑都丢掉吧。什么男人、女人的,把这些成见全部统统丢掉,放手才会安乐。这样才能用灵魂来活着。
希和子:我什么也不要。
天使女士:是吗。
希和子:我只想和这个孩子一起生活下去。
天使女士仿佛对一切都有所了然一般地点了点头。
希和子:对我来说,这个孩子就是我的一切。请救救我们吧……救救我们吧!
希和子抱着薰,深深地、深深地低下了头。
天使女士:我都明白了。为了能够作为天使在这个世界上重生,我们这里有几条规则。莎莉她们会教你,你要认真听啊。
希和子:……是。
莎莉:那,这边请。
说着,她打开了房间角落里的一扇小门。
希和子不知所措地跟随着她。

同上景,小房间
窗外站着悠闲的山羊妈妈和小山羊。
艾莱美和莎莉一起进行讲解。
希和子面前的桌子上摆着她填写的文件和她的所有物。手绢、钱包、银行存折、小鸭玩具等等。
艾莱美:……不能把报纸杂志带进这里来。也没有电视和收音机。不能打私人电话。你能接受吗?
希和子:可以……对了,刚才说到的工作,我也必须要去销售吗?
艾莱美:哦,你不想被丈夫发现,是吧?
希和子点点头。
莎莉:明白了。这一点我们会考虑的。
莎莉打开了写着野野宫希和子名字的存折。
莎莉:你的存款好像不少啊……三千八百万。你哪来这么多钱?
希和子:去年我父亲去世了。是他留下的遗产。
莎莉:你母亲呢?还有其他亲人吗?
希和子: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也没有兄弟姐妹。
莎莉:这个你也同意放弃吗?
希和子:这本存折是他们给我留下的唯一。
莎莉、艾莱美:……
希和子:不过现在我有了这个孩子。如果能让我和薰在这里生活,什么我都可以放弃。
莎莉:……你这份心意永远也不会改变吧?
希和子:不会变。
艾莱美:那,请在这里签字。
希和子面前摆放着的是一份誓约书。
上面写着:“我发誓遵从天使之家的基本理念,将以下所有物品交托给天使之家。”
希和子抱着薰拿起钢笔。
将存折上的金额誊写到誓约书上。

同上景,办公室前
接过工作分配表。
上面都是一些奇怪的名字。

同上景,农场
希和子和其他成员一起收割蔬菜、养鸡。
希和子初干这些活还不太熟练,久美热心地帮忙。
希和子心里牵挂着薰,望着大楼。
久美:怎么了?
希和子:我觉得好像听到薰在哭……
久美:没事儿的。肯定给你看的好好的。婴儿可是天使之家的宝贝哟。

同上景,食堂(中午)
天使之家的成员都低着头默默吃饭,饭菜非常简单。
告示上写着:“严禁就餐时进行俗世会话。口内进入肮脏之物会污染灵魂。”
食堂里,希和子正抱着薰给她喂奶。

同上景,天使们的房间
房间入口处有一个格子门,门上有锁。
薰躺在一个奇怪的床上。
久美给薰盖上被单,又轻轻扫了扫。
久美:没了没了,啪!(注3)
薰满脸笑容。
久美:今后你要干的事可不少哟。先要学爬,然后站起来走路,然后就能和妈妈说话了。
希和子和久美注视着薰。
久美:……我要是也生个女孩儿就好了。那样可能就不会被他们带走了。
久美的眼中滴出大颗大颗的眼泪。
希和子:……啊?
久美:我啊……孩子被老公带走了。其实也不是被老公,是被他妈妈带走的。法庭上我输了,因为我没钱,就没有监护权。
希和子:……不让你和孩子见面吗?
久美:天使女士让我把这些伤心事也全都丢掉……可是我做不到啊,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啊。
希和子:……
久美:我那孩子叫小光,是个男孩儿。
希和子:嗯……真是个好名字。
久美:是吧。名字是我给取的呢。
她把薰从床上抱了起来,紧紧搂住。

同上景,天使女士的房间(一周后)
天使女士递过来一张纸,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露丝”和“丽贝卡”。
天使女士:小孩叫丽贝卡,你就叫露丝吧。
希和子怅然若失地望着天使女士。
莎莉:这是天使女士给你们取的名字。露丝和丽贝卡……天使女士给了你们新的名字,今天就是你们的生日。
艾莱美: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天使之家正式的成员了。以前俗世中使用的旧名字和生日现在都是无用之物了。
莎莉:今后把痛苦都抛掉,和我们携手相助,一起生活下去吧。
天使:生日快乐。
莎莉、艾莱美:生日快乐。
莱比唱起一首奇怪的生日歌。
薰听到歌声开心地笑了。

烤肉店“清江苑”店内(2010年9月末)
店里一桌桌和家人朋友一起吃饭的客人,非常热闹。
岸田正在跟店员点肉和生菜。
惠理菜隔着餐桌注视着岸田。
岸田:好久没有一起在外面吃饭了啊。
说着,合上了菜单。
惠理菜:我有话要和你说。
店员把啤酒送过来。
岸田:先干杯吧。
岸田笑着举杯碰了碰惠理菜的杯子。
惠理菜心平气和地微笑道———
惠理菜:假如我有了孩子怎么办?
岸田:啊?
惠理菜:我是说假如啦。
岸田:不过,惠理,你还是学生吧,而且……
惠理菜:你想让我生下来还是打掉?
岸田:当然想让你生下来……
岸田将蘸料倒在小碟里,又把筷子递给惠理菜,举动有些慌乱。
岸田:不过,现在马上就生还是有些不太现实吧。
惠理菜:那就是说,以后是可以生的喽。
岸田:那当然了。我是很想和你一起生活的,等你毕业了,我的孩子也再大点儿,没这么累人了,我就会给你一个交代,这话我不是跟你说了好多次了吗。
惠理菜微微地笑了笑。
岸田:你笑什么?
惠理菜:你说的话真像我爸爸啊。
岸田:你爸爸?……什么意思?
惠理菜:没什么。
岸田:……你真怀上了?
惠理菜:都说是假如啦!吓你一跳吗?
岸田:当然了,你可不要吓唬我噢。
店员把肉端了过来。
岸田一副解脱了的样子,他接过肉,随后烤起肉来。
岸田:来,快吃吧。
惠理菜看着岸田笑了。
惠理菜:岸田,我……能不能说点儿以前说不出口的话?
岸田:这回又是什么啊?
惠理菜:我是在一个特殊的家庭长大的。
岸田望着惠理菜,不知道她想说什么。
惠理菜:你曾经给我过过生日,带我参加过焰火大会,我们一起去赏樱花,你还给我开过圣诞派对。我自己家里从来没有这些节目,所以这些第一次都是和你在一起的。岸田先生你教会了我很多东西。是你告诉我这世界上有很多很多快乐的事情。
岸田:那……下次我们去哪儿呢?
惠理菜:我不会再和你见面了。
岸田:……
惠理菜:我知道我是绝对结束不了的……但是,我不会再和你见面了。
岸田:惠理———
惠理菜:这么长时间来谢谢你。
惠理菜向岸田深深地鞠了一躬。
惠理菜(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你跟我说过好多次喜欢我,谢谢你。
岸田:惠理,等等!
惠理菜离开了饭店。
坐在矮石阶上的惠理菜。
石阶上私人诊所的门开着,护士挂出一个写着“诊查中”的牌子。
惠理菜站了起来。
这里是诊所的产科。

惠理菜的公寓,室内(夜)
惠理菜坐在地上。摆弄着一个小小的丘比特娃娃。
惠理菜:据说现在,刚好是这么大。
正在切卷心菜的千草从厨房里探出头来。
千草:怎么了?那个?
惠理菜:医院给的。
千草:你要生下来吗?
惠理菜:生。
千草:是吗。怎么把他养大呢?
惠理菜:……
千草:跟岸田先生说了吗?
惠理菜:……
千草:还没说啊。他又不是孩子,肯定能帮你的吧?
惠理菜:帮不了的。他是见麻烦就跑的人。
千草:你居然会喜欢上这种人。
惠理菜:千草,你曾经跟我说过“又不是你的错”,对吧。
千草:我说过吗?
惠理菜:以前从来没有人这样跟我说过。
千草:……
惠理菜:只有岸田。

补习学校,校内(2009年4月)
午饭时,岸田和惠理菜等一行人从教室离开。

同上景,外面的大路
岸田:吃点什么呢。咖喱饭吧。
女事务员:岸田君,昨天你吃的就是咖喱吧。
一位从店里走出来的中年男子撞上惠理菜。
男子啧啧咂嘴,惠理菜险些摔倒。
惠理菜:对不起。
岸田本来和其他同事在一起,忽然转回身抓住那个男子的手臂。
岸田:撞人的可是你啊。
中年男子又咂了咂嘴,快步离开了。
岸田:秋山,你总是很快就道歉啊。为什么?
惠理菜:……
岸田:你没做错的时候就不用道歉哦。
惠理菜的眼光一直注视着岸田。
惠理菜的声音:我一直是个讨厌的人。因为我一直以为妈妈哭泣、大叫都是因为我不好。

刚刚的房间
惠理菜:就是因为这个我才会喜欢上他吧。
千草(微笑着):这不挺好的嘛,有了自己喜欢的人。
惠理菜:我觉得终于不再是一个人了。
千草:一个人?
惠理菜做出没什么的表情,笑了笑。
惠理菜:因为我们家已经被彻底毁了。那个事件搞得全日本都知道了我们。我爸爸不停地换工作,还开始酗酒。妈妈也累垮了,总也不在家,一直在打工。吃饭基本上就是超市的盒饭和没烤的面包。虽然很不喜欢,可也觉得就那样了吧。
千草:……
惠理菜:可能是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吧,我去参加了一个班里同学的生日聚会。他让我们看了家人从小给他录的成长录像。
千草:给人看这么无聊的东西啊。
惠理菜:可是我却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画面里充满了我失去了的时间和爱。
千草:……
惠理菜:我爸妈说的是对的。都是那个野野宫希和子不好。要是没有她,我们家就会是个正常的家庭。妈妈会很温柔,爸爸也会笑,我们家会和别人家一样正常。那个世界上最可恶的女人把我们家的一切都毁了。
惠理菜笑着看着千草。
惠理菜:刚才不舒服,回来时我吐了。
千草(开朗地):来,吃饭吧。
炒面盛在两个盘子里。
两人开始吃饭。
惠理菜:喂,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千草嘴里嚼着东西,不回答。
惠理菜:因为我是采访对象?
千草:因为我想和惠理你一起走出去。
惠理菜:什么意思?
千草:我想从现在待着的地方走出去。
惠理菜:……
千草:我觉得一个人是出不去的,不过如果是咱俩一起好像就能出去,我见到你后就觉得,啊,要是和她一起我就能走出去了。
惠理菜:……
千草:等你稳定下来后,我们一起去旅行采访吧。
惠理菜:采访?
千草:到希和子和你一起住过的地方之类的。
惠理菜:为什么?我才不会去呢!为什么我非得去那种地方呢?我又没什么想看的。
千草:那天使之家呢。
惠理菜:……
千草:那会儿大家都叫你丽卡,其实应该是丽贝卡,不过大家都叫你丽卡,希和子叫露丝,我叫玛隆。
惠理菜惊讶地望着千草。
千草:我曾经和你、希和子一起生活在那里,我们就像姐妹俩一样一起长大。
惠理菜:……
千草:你都不记得了吧?
惠理菜想要说点儿什么,可什么也没说出来。

天使之家,天使们的房间(夜,1992年7月)
希和子被千草(8岁)和薰(3岁)夹在中间,正在讲故事书。
薰:大海是什么?
千草:丽卡,你没去过海边吗?
希和子:玛隆去过吗?

同上景,办公室(早上)
监视器里是一群在天使之家门前抗议的人群。(无声)
莎莉托着脸颊望着监视器。

同上景,染线作坊
男子甲的声音:天使之家,把我们的家人还给我们!
抗议者们的声音:还给我们!
正在工作的希和子和久美听到喇叭里传来的声音,互相望了望。
久美:又来了。
女子甲的声音:这个集团专门给人洗脑,敲诈金钱,是个恐怖集团,你们都被骗了!
男子乙的声音:你们这是犯罪!绑架监禁是很严重的罪行!
两个人不安地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同上景,高高的墙壁前
院子里的薰、千草和其他天使之家里的孩子们愣愣地望着高墙对面。
墙壁上能看到一架梯子,一个留胡须的中年男子探出身来。
中年男子跨过墙壁,跳到院子里。
中年男子:信江———信江———你在吗!信江———
看到男子拼命狂叫的样子,孩子们吓得大喊着四散奔逃。
薰(哭叫着):妈妈———!
希和子和文代跑来抱起薰和千草,从墙边跑开。
“不许进来!”
“滚回俗世里去!”
一群人在艾莱美的带领下把水桶和抹布朝中年男子扔去。
薰躲在希和子的怀里怯怯哭泣。

通往秋山家的坡道(2010年10月)
套着一件粗拉拉的外套的惠理菜走上来。

秋山家,门外
惠理菜在按门铃。
过了一会儿,丈博来开门。
惠理菜:我回来了。

同上景,起居室
房间里堆满杂物,零乱不堪。
丈博驼着背,惠理菜跟在后面。
惠津子正在厨房里做饭。
丈博:惠理菜回来了。
惠津子惊讶地回过头。
惠津子:至少先打个电话来啊。吓我一跳。
丈博将啤酒递给惠理菜,坐回沙发。
丈博背对着惠理菜看电视。
惠津子继续背对着惠理菜做饭。
惠津子:吃完饭再走吗?
惠理菜:不用了。
惠津子:学校呢?有好好上学吗?
惠理菜:嗯……我想退学了
惠津子皱着眉转过头。
惠理菜:我,怀孕了。已经四个月了。我是来借钱的。我工作后肯定会还给你们,先借我点儿钱吧。
丈博和惠津子呆呆地望着惠理菜。
惠理菜:孩子的爸爸和我爸爸一样,他自己有家,不会给这个孩子当爸爸。
丈博呆住了。
惠津子:把他打掉。
惠理菜:……
惠津子:我来出钱。
惠理菜:……
惠津子(愤怒地大叫):把他给我打掉!
惠津子跑到惠理菜面前想要抓住她的胳膊。
惠津子:现在马上就去医院。我陪你一起去。
惠理菜甩开惠津子的胳膊。
惠津子:那种孩子赶紧给我打掉!
惠理菜:我不!
丈博:你冷静点儿。好好听听惠理菜怎么说。
惠津子:你根本没办法把孩子养大,他又没有爸爸!
惠理菜:这些我都知道!
惠津子:那你还想怎样?
惠理菜:妈妈,那时候你是怎么跟她说的?你不是说“简直无法相信你会把孩子打掉。你就是个空空的空壳子”吗?
惠津子一下子哑口无言。
惠津子:……骗人的,骗人,都是骗人的!这都是那个女人的受迫害妄想!
惠理菜:我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一个人生下来,免得我去拐带别人的孩子。
惠津子丢了魂一样抓起水槽上的菜刀。
惠理菜屏住气,浑身颤抖。
惠津子:为什么你总也忘不掉呢。
惠理菜:……
惠津子:已经20年了……你就忘了吧。
惠理菜:……
惠津子:我有多宝贝你……该怎么说你才能明白呢。为什么你只是相信那个女人的话呢?为什么你不听我的,光听那个女人的呢?
惠理菜:妈妈。
惠津子:你明明根本就没把我当妈妈!你就是想让我痛苦是不是?
惠理菜:不是这样的……
惠津子:我一直在想,如果我不是你的妈妈就不会这么痛苦。你也一直觉得是我把她推到那一步的。
惠理菜:不是的……
惠津子:什么不是的!你不总是这么看我的吗?!我也想好好地当个正常的妈妈!正常地把你带大!每当看到别的女孩儿对着妈妈笑,我都嫉妒地想要大叫!
丈博:惠津子!
丈博猛地接近惠津子,抓住她的胳膊。
惠津子不断挣扎。
丈博想要夺下菜刀时割伤了自己的手。
丈博抢下菜刀放在台子上。
惠津子哭着瘫倒在地板上。
惠理菜:妈妈,对不起。不过,我不想成为什么空壳子。
惠津子:为什么那个时候,我没把你一起抱上车呢?
惠理菜:……
惠津子:为什么我要把你留在家里?
惠理菜:……
惠津子:我该怎么办啊……我想让你喜欢我……我该怎么办啊?
惠理菜:妈妈,别哭了。
惠理菜很不熟练地抚摸着惠津子的背。
丈博默默地望着惠理菜。

租来的汽车正在行驶,车内(2010年10月)
开车的千草脸色忽然变了,向上望着前方。
惠理菜坐在副驾驶席上,她注意到千草的视线后也望向窗外。
一座高高的围墙绵延不绝。

天使之家,大门
汽车停在紧锁的大门前。
大门已经生锈,敞开一道缝儿,刚好能通过一个人。

同上景,内院
带刺的铁丝栅栏已经生锈,有的地方已经开裂。
天使之家内部已经变成一片废墟,惠理菜和千草走在里面。
千草:我经常在这里和你玩过家家呢。
惠理菜摇摇头表示想不起来了。
千草:也是啊,那时候你才三岁嘛。
惠理菜:这儿究竟是什么地方啊?
千草:嗯,就好像收容避难妇女的寺院一样吧。天使女士和其他几位干部明知道希和子是诱拐犯还是把她藏了起来。
惠理菜:……是这么回事啊。
千草:恐怕天使女士最想要的不是希和子,而是惠理你吧。
惠理菜:为什么?
千草:她们想把这里的思想灌输给你,培养一个完全不了解外面世界的、纯粹的天使。一个生活在女人当中,完全不认识男人的孩子。

同上景,高高的墙壁前
惠理菜和千草从里面缓缓走出。
千草:1995年发生了沙林事件(注4),人们都说教团崇拜是很危险的,这里也被传媒大肆攻击。十年前,天使女士去世后,人数越来越少。最后,一位干部卷带大笔资金潜逃,这里就彻底结束了。
惠理菜:……
千草:即使现在看到这面墙,还是会感到紧张,真可恶啊。
两人的背后是高耸的院墙。

同上景,天使女士的房间(1992年7月)
天使之家的全部成人都集中在这里,坐在地板上。
天使女士坐在椅子上。
成员们的脸上都有些不安。
天使女士:有人提出想要参观这里。
福尔:是谁要参观?
文代:是记者吗?
卡纳:是警察吗?
希和子吓了一跳。
巴妮:想要调查就让他们查好了。我们又没做什么坏事儿。我们又不是把人拐骗到这儿来的。
天使女士:没什么好担心的。他们这些人说的都是俗世的语言。他们不会用灵魂来交流,所以无论他们问什么,你们都不要回答。好吗。
说完,天使女士走出了房间。
莎莉:那么,我们今天还像往常一样工作。这是今天的工作安排。
希和子忽然站起来,追出房间去找天使女士。

同上景,房前的走廊
希和子:天使女士!
她跑到天使女士前。
希和子:那个……先让那些抗议者的家人回去一趟怎么样?
天使女士:这个嘛,我们不能把来这里求助的人赶出去。因为每个生活在这里的人都有自己的问题。
天使女士猛地抱住希和子,嘴巴靠近她的耳朵,像是要亲吻一样。
天使女士:这一点露丝你肯定能明白吧。
希和子震惊地望着天使女士。
天使女士:我祈祷天使的慈爱能够降临到露丝和丽贝卡身上。
天使女士双手推开希和子。
希和子呆呆地望着天使女士。
在天使女士房间的门口,莎莉、艾莱美和久美注视着希和子。
希和子转过身走开了。

同上景,长长的走廊
脸色苍白的希和子拐了个弯儿走进长廊。
她的脚步越来越快,终于跑了起来。

同上景,通往大楼背后的走廊
希和子抱着薰,提着行李一路小跑。
薰:妈妈,怎么了?捏个,我想……
希和子:薰,求求你,先别说话。
希和子想要把通往后院的大铁门打开,可门锁着,打不开。
希和子把薰从走廊的窗户里抱出去,自己也跳了出去。
小鸭玩具从口袋里掉出来。
希和子把它捡起来。
薰:捏个,我想和玛隆一起。
希和子:闭嘴!
薰嘟嘟囔囔地哭起来。
希和子紧紧抱住薰安抚她。
希和子:听好,薰。我们再也不回这里了。
薰一边抽抽搭搭地哭着,一边望着严肃的希和子。
久美的声音:露丝。
希和子震惊地回过头。
久美从窗户里探出头来。
久美:这个。
说着话,她伸出手。
久美手里攥着一个装着钱的收款袋。
希和子小心翼翼地接过钱袋。
久美:不要离开丽卡,不,是不要离开阿薫。你要一直陪她长大,从今往后,一直。
希和子点点头。
久美转身跑向天使之家。
希和子抱着薰跑起来。

同上景,后山前
希和子和薰用铁管敲打并拔掉带刺的铁丝栅栏。
后山上的森林一片昏暗。
希和子的手被铁丝刮破了,她把血擦掉。
希和子忽然感觉好像有人,猛地回过头。
铁丝网后站着的是满眼泪水的千草。
薰(发现了千草):妈妈,薰想和玛隆一起玩。
千草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一边哭一边发抖。
希和子想要和千草说“谢谢你一直陪着薰玩儿,不要告诉别人见过我们”。可是她看到千草的样子后,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希和子抱着薰向千草鞠了一躬,然后向森林里跑去。

深夜的山路
希和子背着薰走在山路上。
抬头望望天空,群星闪烁。
薰:妈妈,好黑啊。
希和子:薰,快看,好多星星哦。
薰(不明所以地):星星?
希和子:那些一闪一闪的就是星星。图画书上不是见过吗。
薰:妈妈,好怕。
希和子:别怕。有妈妈在什么也不怕。
薰:……妈妈。
希和子:哎。
薰:给薰……唱首歌吧。
希和子:好,那,就唱首星星的歌吧。
希和子为了安慰背上的薰,微笑着唱起了坂本九(注5)。
天上的群星亮闪闪地,像是在守护着她们。

酒店,室内(夜2010年10月)
惠理菜站在阳台上望着星空。
惠理菜:是因为这里海拔高吧?星星真是太美了。
千草窝在床上。
惠理菜:我第一次住这种酒店。
千草:是吗?
惠理菜:情人旅馆我是去过的,不过感觉还是很不一样啊……好像在情人旅馆里更安心一些。
千草:啊?一般都是相反的吧。
惠理菜(从阳台上回到房间):喂。
千草:嗯?
惠理菜:那个女人已经从牢里放出来了吧。
千草:嗯。据说律师收到过明信片。邮戳是东京的。不过,我想她不会住在东京。希和子在东京不是一点美好的回忆都没有嘛。
千草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洗漱用品和换洗衣物走向浴室。
惠理菜:那她会住哪儿?
千草没有回答。
惠理菜:难道你知道她在哪儿?你是打算让我和她见面吗?
千草怯懦地从浴室探出头来。
千草:我没打算。而且我也不知道希和子住在哪儿。
惠理菜开始默默地换衣服。把散乱的物品扔到包里。
千草:……为什么?
惠理菜:我还是回去了。
千草:我真的不知道希和子住在哪儿。
惠理菜披上大衣,穿上鞋。
千草:你别这样。已经没有电车了。喂。
千草从浴室里跑出来。
她真的很为惠理菜担心,想要留住她。
惠理菜:你觉得很有意思吧?
千草:……
惠理菜:你会全都写出来吧。说被拐走的孩子陷入婚外恋,怀了孩子,做了和犯人同样的事。
千草:我一点儿也没觉得有意思。
惠理菜:你肯定这么觉得,我说要把孩子生下来不过是因为不想和那个女人一样才嘴硬的。
千草:我没这么想。
惠理菜:我什么都跟你说了。我早就想跟人说说的,想把一切都说出来。你不是也都听见了吗。那你为什么还认为我能当妈妈呢?我根本当不了妈妈啊。根本没办法把孩子养大。因为我根本不知道怎么疼爱孩子,怎么批评他,怎么和他好好相处,我什么都不懂。我根本当不了妈妈。喂,你有没有听我在说啊?!
千草:你不喜欢的话我就不写了。我放弃。
千草紧紧地抓着惠理菜的胳膊。
千草:我什么也不写。
惠理菜:……
千草:你要是担心的话,我们一起来当妈妈。
惠理菜:……
千草:我很怕男人。现在我看到魁梧的肩膀、手臂、喉结,就会感到恐慌。
惠理菜:……
千草:所以我从来没有和男人交往过,毫无经验。你的心情我也不能完全理解。
惠理菜:……
千草:我这辈子肯定不会成为别人的老婆。有的时候,一想到以后会一直一个人过,就会感到特别特别害怕。
惠理菜:……
千草:有时我会想这是为什么啊?为什么我不能在一个正常的世界里长大呢?
惠理菜:……
千草:不过,我还是能当妈妈的啊,和你一起。就算是不合格的妈妈,两个人也比一个人强啊!不行吗,这样不行吗?
惠理菜:……
千草:……算了,不行也没什么的。
惠理菜:……
千草:……我可以摸摸吗?
千草摸了摸惠理菜的肚子,然后跪下,把耳朵贴在她的肚子上。
惠理菜:听到什么吗?
千草:心跳的声音。不知道是你的还是宝宝的。
不久,传来低低的啜泣声。
千草:每天都数着自己没有的东西过生活,这种日子我已经过够了。
惠理菜轻轻地用双臂揽住千草的头。

行驶在冈山市内的出租车,车内
惠理菜和千草坐在后座上。
司机:两位姑娘是从东京来的吧?
司机笑着搭话。
司机:冈山港,是要去小豆岛吧?
千草:对,我们来旅游的。
司机:在冈山市里玩了吗?这里也得好好玩玩噢。去仓敷走走,看看后乐园,尝尝散寿司。散寿司的味道可好了,一定得转告给东京的朋友啊。
千草:散寿司就是寿司饭吧?不是吗?
司机:不是的,散寿司就是散寿司。
惠理菜望着窗外的景色。
一辆路面电车开过。

冈山港,渡轮乘坐处
千草正在小店里买吃的。
惠理菜坐在外面的长椅上,望着大海。
渡轮靠岸了,很多职员和观光客走下船。
千草:上船吗?
惠理菜:……
千草:等下一班吗?
惠理菜:上吧。
惠理菜抬起头,站了起来,走向开往小豆岛的渡轮。

开往小豆岛的渡轮,船内(1992年7月)
希和子把薰抱在膝头坐在靠窗的座上。
希和子打开久美给她的收款袋,里面有五万元货款,还有一张纸片。她取出纸片开始看。上面潦草地写着小豆岛的住址和“挂面馆”几个字,另外还有一行“如果你能到那儿去一趟,请转告他们我很好”。
薰很怕大海,将脸埋进希和子的怀里。
希和子:怎么了?
薰:好多水啊,我怕。
希和子:不怕。水光闪闪的,多美啊。
薰战战兢兢地望着大海。
盛夏的阳光洒满海面。

同上景,甲板(2010年10月)
惠理菜和千草迎着风眺望大海。
千草:濑户内海真是宁静啊。简直就像镜面一样。
惠理菜表情略显紧张地望着大海。
小豆岛越来越近了。

租来的汽车沿着小豆岛海岸行驶,车内
千草正在开车。
惠理菜坐在副驾驶席上,无言地望着窗外。
平稳的濑户内海蜿蜒连绵。

“创面屋”(挂面),门前
蝉在大声鸣叫。
希和子比对着久美的字条和招牌。
工厂前面贴着几张广告单,其中一张是旧的招工启事。
隔着马路可以看到正房里的人影。
希和子望着写有“泽田”的门牌,喊道———
希和子:有人吗?
久美的母亲昌江从里面走出来。
希和子:请问,泽田久美小姐的家是这里吗?
昌江:您是?
希和子:贸然来访,万分抱歉。久美想托我带个话,说她一切都好……
昌江:久美?她在哪儿?
希和子:是这样……公司倒闭了,我们本来是一起住在宿舍里的,现在都被赶出来了。
昌江:这样啊……那您是特意来这儿给我送口信的吗?
希和子:我一直想来这里一趟。因为久美跟我说了很多这个岛上的情况。
昌江:那孩子还会提到这儿啊。
薰正抓着希和子的衣服向上看,昌江看着薰。
昌江:哎呦,好可爱啊。叫什么名字啊?
薰:薰……丽卡
昌江:阿薫。你很喜欢丽卡吗。
希和子:那个,可以的话,能让我在这工作吗?
昌江:啊?
希和子:公司倒闭了,以后的事我还没想好,所以,我刚看到那张招工启事。
昌江:哦,那个啊。那还是两年前贴的呢。现在人手已经够了。
希和子:这样啊……
昌江:帮不到你了……
希和子鞠了一躬,拉着薰的手离开了。
昌江一直注视着她们的背影。

带祠堂的公园(泽田家厢房旁边)
昌江追上两人。
昌江:等等,你等等……
希和子和薰停下脚步,望着昌江。
昌江:你还有地方去吗?
希和子为难地笑了笑。
昌江:你们在这个岛上待多久?
希和子:两三天。
昌江:是吗。那,今天她爸爸也不在,你们回去之前能再来我家一趟吗?
希和子:……
昌江:她爸爸也很担心久美啊。那孩子为了离不离婚和家里大吵了一通,就这么走了。请把她的情况说给我们听听吧。
希和子对昌江点了点头。

寒霞溪,缆车
希和子把薰抱在膝头坐在缆车上。

同上景,观景台
希和子牵着薰的手来到观景台。
视野变宽,从山顶可以看到大海和城镇。
希和子:过来。
薰有点儿害怕,希和子拉着她的手,来到观景台的前面。
夏日的天空十分开阔。
舒适的微风吹过。
希和子似乎解脱了似的深吸了一口气。
薰:那也是大海吗?
希和子:那也是大海哟。
薰:有好多房子啊。
希和子:那是城市,有好多人住在那儿。
薰:好大啊。
希和子:嗯。
薰:真大啊。
薰用小小的眼睛观察着世界。
希和子:薰,我们要一起看好多好多东西。
薰望着希和子。
希和子:虽然以前哪儿都没去过,不过以后我们要去好多好多地方。和妈妈一起看好多好多东西。
薰:像大海这样?
希和子:大海啦,蓝天啦,星星啦,花朵啦。还有秋天、冬天、春天。妈妈要工作。用赚的钱给你买漂亮的书和巧克力。
薰:巧克力!
希和子:什么都给你买。什么都带你看。

“创面屋”,店内(几天后)
希和子穿着制服,戴着帽子,昌江和丈夫雄三微笑着看着她。
正在进行工厂的晨会。
雄三:嗯,这位是今天开始在我们这里工作的宫田京子。
昌江:她住在我家的厢房里。是我们的远房亲戚。
希和子:我叫宫田京子。请多关照。
员工们鼓掌欢迎希和子。

同上景,操作台
面被揉好,抻长,做成挂面。
希和子和员工们一起努力地做挂面。
希和子想用长筷子把面条理好,可面条不是断了就是粘在一些。
雄三:一开始每个人都这样。(看着旁边的人)要练成那样可要花不少时间呢。
希和子汗流浃背地低头道歉。
雄三:不用着急,一点点练吧。

泽田家(傍晚)
泽田家紧挨着工厂。
薰第一次看电视,一下就被吸引住了。
新之介(5岁)、小樱(5岁)和有里(7岁)兴致勃勃地来看薰,邀请她一起玩儿。
薰很怕新之介,跑到昌江的身后。昌江笑了。
门前是烧香巡礼的必经之路,几个香客由此通过。

工厂前的干燥机正在烘干挂面。
希和子下班后走出工厂。
薰从泽田家的走廊飞奔到希和子的怀里。
昌江:京子,这个啊。
昌江把一个纸箱放在走廊上,取出了崭新的儿童衣物。
昌江:虽然是男孩的,你要想给她穿,就试试吧。我本来想给久美的孩子穿的,还是送给阿薫吧。
希和子:不过,这太不好意思了。
昌江:没事儿没事儿。我们也是因为这是第一个孙子,太开心了,所以买了好多回来。要是阿薫能穿上,就好像是我们的孙子又回来了一样,我们可高兴了呢。
希和子:……谢谢您。

泽田家的厢房,门口(休息日)
穿着男孩衣服的薰跑了出来。
希和子笑着跟在后面。

在岛上骑着旧自行车的希和子
薰坐在前面的儿童椅上。
下坡时车速飞快,两人开心地大笑。

洞云山,内院
正在举办护摩仪式(注6),住持与香客们专心地低诵般若心经。
他们背上都写着“同行二人”四个墨字。
火苗燃烧得很旺。烛火摇曳。
希和子被这种气势压倒,一直站在那儿。
希和子静静地双手合十,闭上眼睛。
薰有点儿怯怯地模仿着希和子。

洞云山,内院前面
希和子和薰出来,走下回廊。
薰:妈妈,你许什么愿了?
希和子:我希望能够永远和薰待在一起。明天、后天、大后天,永远永远都能够在一起。
薰(不可思议地):一定会在一起的啊,妈妈和薰。
希和子微笑着。
希和子:这个岛上有好多好多神灵。薰和妈妈一起全都拜一拜吧。我们一块许好多好多愿。

同上景,参拜大道
参拜大道在森林与岩石之间蜿蜒,希和子与薰手牵手走在路上。
面容慈祥的地藏菩萨守护着两人。
薰:捏个,妈妈,泽田家的叔叔是女孩吗?
希和子:为什么?叔叔应该是男孩吧。
薰:那薰是男孩吗?
希和子:薰是女孩啊。是好可爱好可爱的小姑娘。
薰(有些混乱,话说不清楚了):不过……捏个……
希和子:因为薰只在图画书里才看到过男人,是吧。
薰点点头。
希和子:我们以前住的地方只有女人。不过世界上是男人女人各有一半的。
薰:有什么不一样?
希和子:等薰再长大一点,会遇到一个你想要和他结婚的人,那就是男人。
薰:那妈妈是男人吗?
希和子:妈妈是女人啊。
薰:可是,薰想和妈妈结婚嘛。那样,妈妈就不用非得一个女人这么辛苦了。
希和子(苦笑):是泽田家的叔叔说的?
薰点点头。希和子蹲下紧紧抱住薰。
薰:妈妈,疼,疼。
薰从妈妈怀里挣脱出来。
希和子:有一天,薰会遇到一个很温柔的男孩子,你会一下子就喜欢上他,然后就嫁给他。
薰:我不嫁。薰哪儿都不去。
希和子望着飞快跑走的薰的背影,笑了。

中山农村歌舞伎,舞台前(2010年10月)
树木环绕的神社内非常安静,一个人影也没有。
小棚前贴着农村歌舞伎的海报。
惠理菜和千草躺在古老的歌舞伎舞台前,抬眼望着头上摇晃的树叶。
惠理菜:我本来……是想打掉这个孩子的。
千草:……
惠理菜:我本来打算去医院,然后在那儿确定手术日期。但是,在超声波里看到孩子的影子后,不知怎么回事,我的眼前一下子就亮了,出现一片风景。
千草:风景?
惠理菜:一片宏伟的景象,有海有天,有云有光,有树有花,所有美丽的景象全都在内。于是,我就想,我要把这个景象给我肚子里的孩子看,我有这个义务。
千草望着惠理菜的侧脸。
惠理菜:给他看好多美丽的事物。我见过的,没见过的,所有美丽的东西。
惠理菜起身。
千草(也起身):喂……
惠理菜:嗯?
千草:以前我们说到过蝉,记得吗,你说比起那些七天就死掉的蝉,第八天的蝉更痛苦。
惠理菜:嗯。
千草:我也那样想过,不过可能不是这样的。
惠理菜:……
千草:因为第八天的蝉可以看到一些其他蝉看不到的东西。也许,那是一些非常美丽的东西也说不定呢。
惠理菜抬头望着树叶空隙里照进来的阳光。
惠理菜:嗯……也许吧。

中山农村歌舞伎(1992年10月)
舞台上正在忙碌地准备着“重井别子”(注7)的演出。
看台下草地上,薰、新之介、小樱、有里等孩子们在嬉笑打闹。
薰已经完全适应了新生活,希和子怜爱地看护着薰。
薰:妈妈,捏个,这上面的寺庙里有幽灵。
希和子:啊?什么样的幽灵啊?
薰:捏个,是个漂亮的穿和服的公主。
新之介:不过,比薰还要小。
小樱:可是,捏个,今年还没有人见过呢。可能已经不在了。
希和子:为什么?
有里:去年啊,有个很帅的大学生哥哥来到寺里,幽灵公主喜欢上他,跟他走了。对吧。
新之介等几个小孩子:对啊。
薰:对啊。
希和子被逗笑了。
舞台上的演出开始了。
希和子她们悠闲地看着戏。
孩子们大声喝彩。

实景,农村歌舞伎“重井别子”

实景,西泷寺(1993年4月)
香客一行从开满樱花的参拜大道上走下来。

“创面屋”,操作台
希和子用筷子熟练地理好面条,挂起来。

同上景,停车场
新之介和小樱刚刚参加完开学典礼,背着闪亮的新书包来找薰。
薰羡慕地看着他们。
希和子表情复杂地看着孩子们。
雄三:来,拍张照片吧。大家都站好,站好。
薰开心地跑到新之介他们旁边。
昌江:京子也一起拍一张吧。
希和子(焦虑地):我不用了。
新之介(骄傲地):薰,真正的纪念照要到照相馆去拍呢。
薰(开心地):那薰也可以到照相馆拍吗?
有里:薰还不行。得上小学以后,买了新书包,才能去照相馆。
薰(失望地):啊……
雄三:来,大家笑一笑。
薰垂头丧气的。
雄三:薰,怎么了?笑一笑。
小樱咯吱薰,把她逗笑。
雄三:好,茄———子。
对着一排小孩子按下快门。
新之介、小樱和有里跑了出去。
小樱:薰也一起来,我们去踢足球。
虽然比大家慢了一拍,薰还是笑着跑走了。她短短的头发,脸晒得很黑,像个男孩子一样。
昌江:已经彻底变成岛上的孩子了啊。
希和子:是啊。
昌江:对了,刚才久美来电话了。我把你和薰的事儿跟她说了,她很高兴。还说要回到岛上来呢。
希和子:久美吗?
昌江:久美就要回来了,这都多亏了你啊。
希和子:我什么也没做。
昌江:这是怎么说的啊。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久美了呢。现在还有薰,就像我的孙子一样。谢谢你啊。多亏了你们娘俩。
希和子:……
昌江:以前你一定也受了不少苦吧,也没法对人说。
希和子:不,我……只要能和薰在一起,只要……
昌江:对了,京子啊。
希和子:哎。
昌江:阿薫的新书包就让我们来买吧。
希和子:……谢谢您。
希和子望着正和孩子们一起玩的薰。

海边的分校,教室内(休息日)
窗外是蔚蓝的大海。
教室里,希和子和薰正在玩模拟上课的游戏。
薰:老师。
希和子:好,宫田薰同学。
指着黑板上的画
希和子:这是什么?
薰:大象!

中山,山中水田(1993年7月)
几对家长和孩子开心地举着火把沿着梯田边的小路走了上来。
其中也有薰和希和子。

同上景(过了一会儿)
和尚面前的篝火被点燃了,开始诵经。
大家接过用篝火引燃的竹条。
小樱、新之介和有里欢欣雀跃地点着火,大声叫着“着火了,着火了”!
薰很害怕,不敢接近火苗。
新之介:薰,不怕。这是在祈求大米不要被虫子吃掉呢。
薰不安地抬头看着希和子。
希和子:没事的,看,妈妈和你在一起呢。
薰战战兢兢地拿起火把走起来。
希和子握着薰的手,微笑地走在她身边。
忽然传来按快门的声音,希和子下意识地低下头。
几位业余摄影师正用相机对着她们。
走过相机后,希和子的笑容又回来了。
薰也不再怕火,笑着望着希和子。

山中水田间的小路
水田上映着摇曳的火把。
希和子和薰走在队列的最后。
薰:妈妈,快看。
希和子停下脚步向下望去。
暮色中绿油油的梯田在脚下展开。
手执火把的队列不断前行,火苗梦幻般地摇曳。
“着火了,着火了!”的吆喝声包围着两人。
向下望去,仿佛来到另一个世界一样。
希和子望着举着火把的队列,说不出话来。
薰:真美啊。
薰两眼发光,开心地笑着。
希和子:是啊……真美啊。
希和子和薰久久地注视着火把的行列。

水田半山腰(2010年10月)
汽车停在田边的路上。
惠理菜走下车,环顾四周的景色。
稻草人随风摇摆。
惠理菜看了看下面刚收割完的水田,又抬头向上看。
千草(也下来了):喂,看什么呢?
惠理菜:这里……我来过。
千草:啊?
惠理菜:哎,你知道我以前住在哪儿吗?

“中村挂面”(原“创面屋”)停车场,厢房
汽车停下。
工厂已经易主,招牌也换了。
千草走进工厂。
千草(对着办公室):请问。
惠理菜站住不动,她呆呆地看着已经换了招牌的挂面厂。
泽田家的外窗关着,正待出售。
连同希和子与薰住过的厢房。
前面能看到有祠堂的公园。
惠理菜木然地站在厢房前一动不动。
她慢慢地回过头。
耳边传来蝉鸣声和孩子们愉快打闹的声音。
新之介的声音:薰,快过来啊!
昌江的声音:阿薫,开饭喽!
从不断起伏的几个声音后面传来希和子温柔的声音。
希和子的声音:……薰……
惠理菜身体微微颤抖。

夕阳下的海边大道(1993年9月)
无缘佛对面的濑户内海被夕阳染成红色。
希和子和薰开心地边唱边走。

泽田家,门外
薰:我回来了———
希和子和薰拎着超市的购物袋正要进厢房。
昌江:啊,回来了!京子,来看看这个,快!
昌江和雄三在泽田家门前招呼道。
希和子看到昌江递过来的全国性报纸,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报上登的是业余摄影比赛的获奖作品。
有一张照片拍的是希和子与薰举着火把幸福的样子。
薰:妈妈?
雄三:对啊,这就是妈妈,还有薰呢。
昌江:得的是特等奖。比大奖还棒呢。
雄三:是啊,还是国家级的比赛呢,太厉害了。
昌江:表情真好啊,那么温柔。
雄三:把它贴个显眼的地方吧,好吗。
希和子:……不要。
希和子已经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昌江、雄三和薰还在对着照片说些什么。
薰似乎觉察到希和子有些不对劲儿,抬头看着她。
“妈妈”薰喊道,可希和子好像没有听到。

带祠堂的公园(傍晚)
希和子和薰在聊天。
希和子:阿薫,我们搬家好吗?
薰:搬到哪儿去?是小樱家旁边吗?
希和子:我们离开这个岛吧。
薰:不,我喜欢这里。
希和子:没事的,有妈妈和你在一起呢。
薰:不,我哪儿都不去!

阿泷照相馆(夜)
港口附近的一个旧照相馆还亮着灯。
外面装饰的照片里有新之介和小樱的照片。

同上景,照相馆内
二楼的摄影棚里播放着音乐。
希和子提着行李和薰一起上楼。
店主阿泷坐在摄影棚里,四周一片昏暗。
阿泷默默地注视着希和子与薰。
希和子:麻烦您给拍张照片……
阿泷停下唱片,不理解地望着这对既不是开学典礼又不是七五三节却要拍照的母女。
希和子:……拍个合影……
薰还在闹别扭,眼中隐约浮现着泪光。
阿泷:进来吧。

同上景,摄影棚
阿泷在做拍照的准备。
希和子与薰坐在一个长椅上。
薰还在怄气,希和子温柔地梳着薰的头发,一边低声地对她说着什么。
薰终于不再生气了,抬头望着希和子。
阿泷:把头抬起来。
希和子沉静的目光中流露出坚强的决心。
闪关灯闪了一下。

阿泷照相馆,通往港口的道路(夜)
希和子牵着薰的手,快步朝港口走去。
希和子蹲在薰的面前,示意要背她。可是,薰不上去。
薰:我们要去哪儿?
希和子:和妈妈一起去坐船。
薰不安地望着希和子。
希和子:坐上船,明天我们去动物园。
薰:……有长颈鹿吗?
希和子:有啊。
薰:有大象和河马吗?
希和子:大象、河马,全都有。
薰:我们不是要搬家吧。
希和子(悲伤地):嗯。
薰:薰去完动物园还能和小新、小樱他们玩儿吗?
希和子(忍住眼泪):还能玩啊。随便玩儿。
薰突然跑起来。
她回过头,眼神好像在说快来追我啊,然后又跑起来。
她跑得很快,简直令人吃惊。
希和子:薰。
前面是薰小小的、拼命奔跑的背影。
希和子凝视着薰的背影,跑了起来。
她慢慢地停下脚步。
希和子:薰……妈妈已经追不上你了。
泪水涌出,滴落。

福田港,女厕所(2010年10月)
惠理菜难受地低着头。
千草:没事吧?
惠理菜在洗手台前洗脸、漱口。
千草从旁边递过毛巾。
惠理菜(含糊地):没事。
她擦擦脸走出去。

同上景,外面
阳光很强烈,惠理菜眯起眼睛。
眼前是渡轮乘坐处,对面是无边无际的大海。
惠理菜手撑着长椅,坐下来。
千草:你在这儿歇会儿,我去买点喝的来。
惠理菜:对不起……
千草:为什么?没事儿。
千草说着跑向候船室的小卖部。
惠理菜茫然地望着大海。
渡轮进港了。
海面上波光粼粼。

惠理菜站在售票处前。
一股强烈的感觉向惠理菜袭来,她好像看到了什么。

* * *

闪回
四岁的惠理菜一个人不安地站在渡轮乘坐处前。(同样的地点)

* * *

惠理菜茫然地伫立在那里。

夜晚的福田港(1993年9月)
最后一班渡轮就要来了。
希和子正在小卖部买饭团、三明治和饮料。
薰片刻不离希和子的身边。
她紧紧抓住希和子的衣服,抬头看着希和子。
薰:妈妈……
每当听到薰的呼唤,希和子就朝她僵硬地笑笑。
希和子正要拉着薰的手跑向停车场对面的售票处,忽然她的脚步停了下来。
售票处里和停着的车里同时走出便衣警察。
希和子吃惊地望着旁边。
另一辆车里也下来一名警察。
希和子紧紧地握住薰的手。
薰吃惊地望着希和子。
希和子:薰。
希和子已经做好思想准备。
她蹲在薰的身前,温柔地说。
希和子:你先去上船的地方那儿排队。
薰(困惑地):为什么?
希和子:妈妈马上就去,拜托啦。
希和子拼命忍住想要抱抱她的愿望,将薰的身体扳向乘船处的方向,轻轻地推了一下她的背。
薰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薰小小的脊背从希和子手边离开了。
她一边不断地回头,一边走向渡轮乘坐处。
薰一个人不安地站在售票处前面。
希和子的眼中涌出泪水。
一名男警和一名女警在确认薰已经离开希和子一定距离以后,慢慢接近薰。
女警:你是秋山惠理菜吧。
薰呆呆地看着女警,摇了摇头。
女警:和我们一起回家吧。
女警抱起薰。
薰(惊叫):妈妈!
男警(对着步话机):小孩安全。惠理菜安全。
三名警察跑来粗暴地抓住希和子。
饭团和三明治等从购物袋里滚落。
警察队长:你是野野宫希和子吧。
希和子望着被警察踩烂了的饭团。
警察队长:我们以诱拐绑架未成年人秋山惠理菜的罪名,于*点*分对你实施逮捕。
薰被女警紧紧抱住,不得动弹,她大声尖叫,拼命挣扎,想要挣脱女警。
薰:妈妈!妈妈!
警察给希和子戴上手铐,想要将她拽入车内。
希和子:等一下!求求你。
希和子对着女警喊道。女警抱着哭叫的薰。
希和子:那孩子还没有———还没有吃饭呢!拜托你了!
警察队长推着希和子的背,走向警车。
希和子回过头,想要把薰深深地印在眼里。
眼神中充满企盼。
薰:你要去哪儿?妈妈!妈妈啊啊啊啊啊啊!
薰拼尽全力地喊着要希和子。

刚刚的福田港
惠理菜纹丝不动,呆呆地凝视着无人的停车场。

福田港,阿泷照相馆,门外
惠理菜沿着海边行走。
千草:等一下,你怎么了?等等我。
千草拎着买来的饮料追过来。
一个照相馆孤零零地伫立着,两人来到照相馆前。

阿泷照相馆
橱窗里摆放着很多全家福。
已经泛黄的新之介和小樱的入学照片还在。
惠理菜推开门。

阿泷照相馆一楼
二楼传来音乐声。
惠理菜走上楼梯。

同上景,二楼摄影棚
惠理菜打开摄影棚的门。
和1993年相比,里面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夕阳里,可以看到一些漂浮的微尘店主阿泷坐在一片昏暗里。
惠理菜:麻烦您……
阿泷抬起唱片上的唱针,默默地看着惠理菜。
惠理菜:以前我曾经在这里拍过一张照片。
千草担心地走进来。
阿泷:让我看看你的脸。
阿泷认真地盯着惠理菜,随后走进存放底片的小屋。
惠理菜环视着和从前一样的摄影棚。
阿泷拿着一个小罐从小屋里走出。
他打开盖子,小心翼翼地取出存放的底片。是希和子与薰合影的底片。
阿泷把底片递给惠理菜。
惠理菜凝望着希和子的面容。
底片上希和子的面孔有些看不清楚。
阿泷:照片被野野宫希和子拿走了。
惠理菜咽了口气。
惠理菜:她来过这儿吗?
阿泷:大约五年前……她来问那时候拍的照片还有吗。
惠理菜:……她……野野宫希和子说了什么吗?
阿泷:什么也没说。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照片。
惠理菜说不话来。
阿泷拿起底片,打开了暗房的门。
阿泷:进来吧。
惠理菜怯怯地望着阿泷。

同上景,暗房
阿泷放大了照片。
惠理菜和千草在旁边看着。
阿泷:很遗憾,是黑白的。
阿泷将相纸放到显影液中。
惠理菜屏住气,走上前。
照片中希和子的面容显现出来。
希和子抱着薰,表情温柔。
惠理菜难以呼吸,身体也站不住了。
希和子的声音:……薰……
惠理菜忽然被一种温暖的感觉包围住了。

同上景,摄影棚(1993年9月)
希和子和薰坐在一个长椅上。
薰还在怄气,希和子温柔地梳着薰的头发。
希和子:谢谢你。妈妈和薰两个人过得很幸福。
希和子好像用手掌包住了什么,交给薰。
薰轻轻地接过来。
手掌里什么也没有。
薰:是什么啊?
希和子:妈妈不再需要了。什么也不要了。薰都拿去吧。
薰:……
希和子:我好爱你,薰。
希和子对着薰温柔地笑着。

刚刚的暗房
惠理菜快要喊出声了,她用手捂住嘴,推开千草,走出暗室。
阿泷:……
千草对阿泷鞠了一躬,急忙追出去。

同上景,照相馆外,福田港
惠理菜跑出照相馆。
千草追了出来。
千草:惠理!
惠理菜呼吸急促地奔跑。
无论怎么喘气,胸中还是很憋闷。简直就要裂开一样。
从前带着自己离开希和子的那艘渡轮在眼前靠岸了。
惠理菜停下脚步站立不动。
千草:惠理。
惠理菜呼吸困难。
千草:你没事儿吧?
惠理菜总算挤出一句话。
惠理菜:我从来没有想要怨恨。
千草:……
惠理菜:我真的什么也不怨。不怨她,也不怨妈妈,不怨爸爸,谁都不怨……
千草:……
惠理菜:我一直想要回到这个岛上。
惠理菜跪下来。
惠理菜:可是,我知道我不能这样想。好想回来———好想回来。
惠理菜已经泣不成声,泪水盈眸。
千草:……没事儿的。
惠理菜:……
千草:没事儿的……等孩子生下来,我就带你来这儿。
惠理菜哭个不停。
泪水接连不断地涌出。
惠理菜:我会找工作的。
千草:嗯。
惠理菜:工作赚钱,带他看各种各样的东西。
千草:嗯。
惠理菜:给他穿可爱的衣服,吃好吃的东西,告诉他,什么都不用担心。
千草:嗯。
惠理菜:我会跟他说,没事儿,不断地告诉他,这世界上我最爱的就是他。
千草:一定会有办法的。等孩子生下来,带给你爸爸妈妈看看吧。让他们抱抱。
惠理菜哭着点头。
惠理菜:他们会喜欢他吗。
千草:一定会特别特别喜欢的。
惠理菜:我这是怎么了。我已经开始爱这个孩子了。
她感到奇怪地笑了起来。
惠理菜:还不知道他长得什么样呢,我这是怎么了。
惠理菜和千草一边哭一边互相笑起来。
濑户内海的黄昏已然降临。

(全剧终)

注1:大阪方言,下同。
注2:大阪方言,下同。
注3:哄小孩的游戏,蒙住自己双眼说没了没了,然后再打开手说啪!
注4:指1995年3月20日,奥姆真理教策划在东京三条地铁电车内施放神经性毒气“沙林”的事件,教主为麻原彰晃。
注5:日本著名歌手,此处意为剧中人演唱他的《抬头望望夜空中的星》一歌。
注6:佛教的一种火祭祀法,投供物于火中。
注7:传统的歌舞伎剧目。

第八日的蝉八日目の蟬(2011)

又名:Youkame no Semi / The Eighth Day / Rebirth

上映日期:2011-04-29(日本)片长:147分钟

主演:井上真央 永作博美 小池荣子 森口瑶子 田中哲司 风吹淳  

导演:成岛出 编剧:奥寺佐渡子 Satoko Okudera/角田光代

第八日的蝉的影评

Elai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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