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拉蒂乌•马拉埃雷(Horaţiu Mălăele)生于1954年,是罗马尼亚著名演员,出演过40余部影视作品。2008年他导演了自己的首部电影长片《无声婚礼》(Nunta Mută),影片讲述一个摄制组前往罗马尼亚的一个村庄取材,听到当地的村民们讲述了一个发生在1953年的故事。那年一场准备在村子里进行的婚礼因为斯大林的逝世而被禁止,而心有不甘的村民们趁夜深人静举行了一场无声婚礼——所有的人,包括乐队,都不得发出声音。后来因为雷雨到来,以为安全的人们开怀畅饮放声大笑,招来了苏军士兵,结果发生了一场血腥的屠杀,所有的男人都被带走,当地只剩下女人和孩子。
这部电影被认为是自2007年浮出水面的“罗马尼亚新浪潮”电影的一部,简单追溯一下罗马尼亚新浪潮的历史,可以发现这是自2000年罗马尼亚电影工业跌入谷底以来,以短片在国际电影节上获奖为先导,在国家电影基金支持下一批年轻导演开始拍摄自己的电影长片作品,而这些作品从电影语言风格比较相近,题材也都有关于罗马尼亚后社会主义现实或齐奥赛斯库治下的红色历史,因而获得了“新浪潮”之名。再追溯自法国电影新浪潮以来各国电影新浪潮的传统,可以发现罗马尼亚新浪潮也符合一以贯之的三个特点:1)民族电影工业处于危机之中2)一批新人新作集中出现3)在电影语言或电影理论上有所创造。然而必须注意的是,罗马尼亚新浪潮是由国际电影节命名的,而更进一步的考察会发现,实际上也是被国际电影节呼唤和建构的。从视听语言方面考察,罗马尼亚新浪潮电影普遍采用手持摄影机、自然光、低调布光和长镜头,这可以追溯到新浪潮导演们早期的获奖短片,基本确立其语言方式的一部影片是克里斯提•普优2001年的《无命钱》(Marfa si banii),而也正是普优2005年的影片《无医可靠》(The Death of Mr. Lazarescu)在戛纳电影节获奖,使得这种语言成为其他导演仿效的对象。而在题材选择方面,我认为罗马尼亚新浪潮影片有着明显的“自我东欧化”的特征,也即无论是对历史还是现实的书写,都是符合着国际电影节的某种期许和想象——在“后冷战之后”的今天,已经并非冷战末期和后冷战初期那种对社会主义极权暴政的揭露批判,而是对红色历史和后社会主义时代的深刻反思。于是国际电影节表彰的是《四月三周两天》、《布加勒斯特东12点08分》和《加州之梦》,而非《无声婚礼》。
因此,我感兴趣的一个核心问题是为何在2008年,还会有《无声婚礼》这样老旧的、一望而知的意识形态表述,这部影片跟冷战终结初年的其他前社会主义国家影片在意识形态的表达上没有任何区别,苏联军人在影片中被塑造为恶魔,他们强奸并杀害纯洁的少女,他们禁止举行婚礼,他们驾驶坦克冲破墙壁并开枪行凶。而村支书等几个共产党员作为罗马尼亚共产党的代表,在影片中被塑造成愚蠢、滑稽、趋炎附势的小丑。而勤劳勇敢智慧的罗马尼亚人民——村子里其他人,则跟前两种人从不分享画面空间(例如苏联军官宣布禁止婚礼的那个对峙的时刻),以表达与之的势不两立。并且更有趣的一点是,影片主体部分的故事发生在1953年,而并非齐奥赛斯库治下的“黄金时代”或是后社会主义时代,由此这部影片也呈现出某种与同代影片的游离状态。
做作家作品论式的考察就会发现,马拉埃雷实际上与“罗马尼亚新浪潮”并无直接关系,因为新浪潮导演们大都出生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并且基本都毕业于布加勒斯特戏剧与电影学院的导演专业,这部影片严格地讲应当属于我所谓“罗马尼亚新电影”——罗马尼亚电影工业复兴之后的一批制作较为精良的影片(如赛尔玖•尼古莱耶斯库、尼古拉•默尔吉内亚努等老一辈导演,以及内•卡兰费等较为年轻的导演于这一时期拍摄的影片)。但另一方面,马拉埃雷又着实是一名“新导演”,在影片的开头,摄制组去寻访村庄的段落具有罗马尼亚新浪潮电影的明显视听语言特征,这大概是被“误认”的主要原因。
因为马拉埃雷是演员出身,这部影片最迷人的段落也是二十分钟的“无声婚礼”上诸位演员的精湛演技。我们当然可以认为马拉埃雷的不同叙述是因为他实际上并不与小字辈导演们分享同一个情感结构,反而与如捷克影片《科里亚》的导演杨•斯维拉克,或者此片模仿的对象库斯图里卡分享类似的历史记忆(因为后来有了政治明星齐奥赛斯库,罗马尼亚和苏联的关系大为改变)。再做一点形而下的考察,本片的资金来源既有罗马尼亚国家电影基金,又有来自法国和卢森堡的国际艺术投资,据罗马尼亚国家电影局发布的数据(《罗马尼亚电影年鉴》2009年),本片在罗国内的观众人数是14039名,根据imdb的资料,本片在主要欧洲国家以及巴西、加拿大都有上映。从国际(艺术)电影市场的角度考量,此片在罗马尼亚显然不可能收回成本。我并没有进一步的数据表明此片的上映范围和票房情况,但是从叙事策略和视听语言角度考察,《无声婚礼》显然是以较大范围的市场为目标的。
本片在视听语言上的一大特色是很容易指认出的对塞尔维亚导演,国际艺术电影明星埃米尔•库斯图里卡的模仿,包括表演的夸张,超现实的情节(如死尸还魂、借助人造翅膀飞上天空),吉普赛人马戏团等等。而同时库斯图里卡的长片里必有一个婚礼段落,此片正是以婚礼作为叙事重点,连婚礼上演奏的音乐都十分相似。大约是因为库斯图里卡成名已久,甚至已经打入好莱坞(《亚利桑那之梦》),这种电影方式显然是为观众所熟悉的(一个例证是在国内著名的网站豆瓣网,一半以上的观众——超过500人——都清晰地指认出了本片中库斯图里卡的痕迹)。略作追溯则可以发现库斯图里卡在冷战末年和后冷战初年是怎样作为一个东欧导演被塑造成电影大师的,所以这种模仿是有意为之的。
而从叙事策略来入手,本片的海报清晰地说明了其意识形态诉求:一对新人,头上则是一个巨大的红色镰刀锄头标志,占据整个海报一半的篇幅。毫无疑问地说明了本片的立场。若将此片作为罗马尼亚民族寓言来解读,那么这个故事则是50年代苏联社会帝国主义的暴力、罗马尼亚共产党及政权的软弱可笑,以及罗马尼亚人民的反抗。而本片最具寓言性的情节则是“无声”,新人、家长、亲友、乐队统统沉默,但是婚礼照样进行——这大概是高压的言论管制之下的社会生活的一个寓言性表达。那么问题仍然是,为什么?
联系罗马尼亚新浪潮的其他影片,这部有些不合时宜的影片,大约也并非仅仅是导演个人的政治立场所决定的。我认为本片是典型的“自我东欧化”的叙事——而且是一种冷战刚刚终结之时的,如今看来有些过时的东欧叙事。那么如果本片的目标市场是整个东欧,以及西欧,北美,那么这种叙事策略似乎可以理解:于东欧而言,这个地标并不显著的故事,可以发生在东欧有苏联驻军的任何一个地方,这当然是那个年代遗留下来的伤痛。于西欧北美而言,这于冷战时期的意识形态宣传没有什么差别,当然地符合着“东欧想象”。故事讲述的年代如此,而讲述故事的年代又如何呢?
于是本片开头寻访村庄的段落里面的一句话变得意味深长了起来:“以前是个村庄。共产党为了建厂,把村子推了。如今,资本主义要把这里毁掉,还原成村庄——做度假村。”这大概透露出了些许信息:罗马尼亚如今的凋敝,是苏联人造成的,但是苏联人走了共产党倒了,资本主义来了,生活却没有变好。这倒是与《加州梦想》相似的主题,也许正是开头结尾这个采用罗马尼亚新浪潮的视听风格拍摄的段落所传达出来的现实状况。而结尾,故事讲完,摄制组开始采访的时候,故事里的新娘,如今已是穿了五十多年丧服的老太太,她和主持人有这么一段对话:
主持人:女士们先生们,我们又一次来到一个不同寻常的地方。这里从前是一个村庄,被共产党推倒了,然后原地建起了工厂。但我们并不对那些工厂感兴趣,我们致力于揭示背后的故事,揭示这个村庄如何消失。我们想问几个问题
老太太:我听不见啊,孩子。
主持人:我们想了解一些情况
老太太:你们还想从我们这儿拿走什么?
故事的讲述者是当年的小男孩,大屠杀后村子里剩下的唯一一个男人,整个故事的目击者。而故事的当事人,已经在沉默之后继续沉默。影片的最后一个镜头也很意味深长,俯拍的大远景,工厂的废墟中,穿着白衣的新娘于其间行走。这倒有了些“历史的幽灵”再度归来的意味。大约这便是本片对现实的关照,以及它表达的裂隙所在。

无声婚礼Nunta Muta(2008)

又名:安静的婚礼 / Silent Wedding / Au diable Staline, vive les mariés !

上映日期:2008-11-21(罗马尼亚)片长:87分钟

主演:梅达·安德列亚·维克托 亚历山德鲁·波托切安 Valenti 

导演:霍拉丘·默勒埃莱 编剧:Adrian Lustig/霍拉蒂乌·马拉埃雷 Horatiu Malaele

无声婚礼的影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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