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0-05-03

爱情的牙齿:疼过才铭心吗

叶红前半生中的三段情，以三种疼为标签。都是生理上的疼，只不过，这三种疼来历不同，性质也不同。

［那一板儿砖落下的病根儿］

高二时叶红当着全班面儿以一种特别轻蔑的语气大声朗诵雪松给她写的情书，心灵上受到极大侮辱的雪松忍不住用一块红砖头狠狠地砸向叶红的背后。叶红挨了这一板砖，后遗症就是每逢阴雨天后背都会隐隐作痛。按说这是对叶红造成的最严重的一次疼痛，但只是生理上的，而且只是阴雨天和极个别的时候发作，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叶红自己也是这么说的。

是啊，年轻尽管允许我们犯错，但是我们也必须承担自己年少轻狂所作出的恶果。雪松的代价若只是瘸腿和一点点自尊心受到打击的话也就罢了，但他竟然以莫名的死终结了太短促的青春年少。其实这段没有开始就匆匆结束的感情对叶红造成的影响并不大，直到雪松溺水意外身亡，叶红才真的感到那么点儿悲伤。也许雪松的死间接上讲同叶红也有些关联，于是叶红将这一点愧疚转嫁到对林洁身上，化作了关怀。这种关怀既是某种程度上对雪松的补偿，也是对青春的留念和反思。

［我以为你没有红桃尖儿］

男人如何会被感动呢？美色只能带来短暂的感官刺激，而危机时的救命之恩却能使男人从内心产生感动来。所以老孟才会记得住这个外表并没什么特点的年轻医生。这尽管是个父母指婚的规矩年代，但不代表男人内心也能受到所谓制度的管控。后来看见老孟的老婆，我才相信，老孟动了色心是多么正常的事。能救自己命，喝酒一口干，说话办事都利索爽快，玩儿牌还有一手，年轻貌正，背景干净，这些足以让老孟怦然心动。从后来叶红调回北京杀猪为生看来，叶红家似乎只有她妈一个人，那有可能叶红的父亲死得早，那也就是说叶红可能是缺少父爱的。少年时又猖狂成那样，没有男生敢近她身，连说她好不好看都不敢，所以我想，年少时的叶红也没有尝到过被异性关怀和爱护是什么滋味吧。话说回来，这时候在外实习的叶红，身孤单心也孤单，再倔强坚强的女孩儿，二十多岁的时候内心也是渴望叫做爱情的东西的。老孟生得浓眉大眼，身材健硕，性格又是稳重不乏幽默，于大气中又不乏细心和体贴。这对医生和病人，一个干柴，一个烈火，二人一拍即合是迟早的事儿。

大多数女人谈恋爱的最终目的是渴望一种长久稳定的关系的，也就是说，内心是渴望以家这样一个形式完成对爱情的升华。叶红也是。可是，老孟能带给叶红爱和关怀，却不能给她家和名分。这个矛盾终于在叶红怀孕之后凸现出来，并尖锐化到极致。她不是目光短浅的蠢笨女子，她已经以第三者的姿态插足到一个有夫之妇的家庭里，她又有什么资格再制造出个第四者来呢。那个年代想必堕胎是个禁忌的话题，更不要提明目张胆地到什么附近小医院做手术了。聪明的叶红竟然想到，与老孟一起亲手毁掉他们爱的结晶，而且，他们做到了，很轻易的。

创造结晶很容易，毁掉结晶也不难，但当东窗事发之时，她要付出的，是比那仿佛一次生产的过程里更大的代价。堕胎带来的肉体之痛已经够难受的了，可是在事情被揭发之后，老孟竟然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置身事外。我想，叶红这时候所受到的心理上的伤害，一定比堕胎之时更加的痛。这个男人，最终是不能对她负任何责任的，她一早便心知肚明，但她可能没想到，这所谓的不负责任会以对她造成最大损害的形式出现吧。

这是叶红的初恋，这一场恋爱中，叶红付出了几乎所有的第一次。这场恋爱注定无果，且代价惨痛无比，所以它是叶红生命中最最难忘的一段感情。犹记得引产之后老孟试图用碎玻璃割腕，叶红看见，疯了似的阻止他，并抱着他的头久久不语。这个老男人是心疼叶红的，不然他不会在引产的时候一个劲儿地问叶红他能做些什么。可是，他能做什么呢？即使事后他用碎玻璃划破手腕，即使他诚心诚意地想要感受一下叶红为他所受的苦，他又怎么可能做得到呢？他给叶红带来的疼，旷日持久，疼得叶红都忘记了不疼的时光，这疼痛最终使叶红对感情麻木，不再抱什么希望。

［我笑你那虎牙呢挺好看的真的］

就像叶红的妈妈说的，你一杀猪的，找对象还挑什么挑啊。叶红不傻，所以她没挑三拣四。年轻时的倔强不屈经过经年累月的风吹雨打太阳晒已经磨损殆尽，她也终于放下扎着的辫子和硬邦邦的姿态，没什么推三阻四地就下嫁给名字好听的大学毕业生魏迎秋。迎秋说，你要是跟了我，咱得当几年牛郎织女。叶红说其实这样也不错，成天见面的老吵架。婚前的这段话仿佛在暗示，他们的婚姻自从一开始就被埋下一颗定时炸弹，这就是长期分居两地导致的感情疏离。洞房之夜那一幕开灯关灯，极具戏剧性。其实婚姻生活就好像这床事到底该开灯还是关灯一样，俩人得商量，得互相妥协，哪怕争吵两句，但一定得让对方清楚自己心里想的是什么，自己希望对方如何，对方又对自己是什么态度。尽管最后开灯关灯之争以关灯，歇会儿再战而结束，但他们的婚后生活并未能如这一次床事一样顺利进行下去。儿子见了老爸就怕，老婆见了老公没话说，连架都吵不起来。婚姻中和睦应是主线，但不能也不可能只有和睦，有时候吵架恰恰能让沉积已久的矛盾爆发出来，这才有助于解决问题，有助于夫妻间的理解和融合，有助于生活的幸福美满。叶红和迎秋的矛盾积蓄太久，他们长时间缺乏深层次的沟通，所以等到矛盾露出头来时已经太迟，迟到他们只能够以离婚来解决。其实他们内心何尝舍得离开对方，但有些人就是这样，在一起无法相濡以沫，只能以损耗——或者说得狠一点，残杀（时间，精力，甚至是自我）——对方为代价才能勉强共处。有些人就这么过了一辈子，但有些人却忍受不了这种痛苦，所以选择了分开。

叶红和迎秋就是那受不了痛苦选择分开的，可是事实上，他们又在一起度过过多少时日呢？这真是现实对这对夫妇毫不留情的讽刺。我想迎秋爱叶红是多过叶红爱他的，他是那个主动上门探望老人的，他是那个新婚夜送客人走的，他是那个总“吃不饱”而渴望“吃饱”的，他是那个比叶红本人还关心她工作问题的，他是那个想着省吃俭为家里买台新冰箱的，他是那个因回京工作而兴奋得提前赶回家的，他也是那个用钳子（工用钳子啊，多猛的男人）拔下自己的虎牙送给叶红的，他说，只有疼才能让我记住你。而叶红只是在离婚以后，才想要感受一下，这个男人为她所受的疼，到底有多疼。叶红这时的举动和心情，就好像多年前拿玻璃碴子剌自己手腕的老孟一样。爱情带来的疼，只可意会，而不能感同身受。也许，意会也难吧。

三场感情，三种疼痛。第一次毫无防备，第二次不得已而为之，第三次则主动去尝试。这恰恰印证了三次不一样的爱情。

小时候，爱情突如其来，令人毫无防备，连回味的机会都没有就结束了。
年轻时，太渴望爱情，太渴望被爱，为了爱情不顾一切，即使无疾而终也再所不辞。
年纪大了，头脑却愈发麻木。直到有那么一天，才不经意间发现在已经结束的婚姻里，爱和痛是并存的。原来自己是爱过的。爱已覆水难收，唯有亲身感受那生理上的痛楚，才能回想得起那颗虎牙的模样，以及那个对自己一心一意的好男人的笑容。

难道说，只有狠狠地疼过，才足以使一段感情刻骨铭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