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8-03-27

红玫瑰白玫瑰:改编电影是观众与导演的合谋演出

关锦鹏原来是很懂张爱玲的。而这部电影绝不仅仅只是《红玫瑰与白玫瑰》的改变，它其实容纳了张爱玲小说世界里的方方面面，每一个场景都经过精密的构思，融合了张爱玲许多部作品。据说1994年上映之初颇引起一番讨论和争议，因他很具有实验性的拍摄手法。

陈冲和张爱玲的缘分很深，后来又演了易太太。她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正室」两个字，不是一张适合演浪漫情妇的脸。但她还是演了出来，初登场时头发还糊着满满的泡沫，窝在士洪怀里娇娇一笑的时候使人恍惚，甜美而充满诱惑力与生机的夏娃。

赵文瑄实在是太好看了，让人想到《大明宫词》里那句用来形容他的话：「我从未见过如此明亮的面孔，以及在他刚毅面颊上徐徐绽放的柔和笑容。我十四年的生命所孕育的全部膘脆的向往终于第一次拥有了一个清晰可见的形象。我目瞪口呆，仿佛面对的是整个幽深的男人世界」，有人说关锦鹏在这里赋予了他自恋情愫和酷儿色彩（QUEER），感觉确实是这样。望着镜子中的自己，振保的眼神是意外的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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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洗手间

洗手间是隐含在张爱玲小说创作之中的一个秘密地点。这个地点在我阅读张爱的历史中第一次明明白白地闪现是在《小团圆》，女主角盛九莉把流产的婴孩冲下马桶去。张爱是一位经验老道的公寓住客，她一辈子住过的公寓不计其数，水门汀，电梯，厕所，这些是她所熟悉的公寓生活的一部分。
她其实常常写一些不洁的场景，污糟而难以祛除的油腻子，被烟头烧出洞的地毯，捡拾不完的头发......关锦鹏把它们全都拍了出来。这是张爱小说中的暗色，是袍子上栖息着的虱子，这是所有看热闹的读者们情愿回避的地方，因为它们一点也没有十里洋场的繁华风姿，反而是一个「苍凉的手势」。
但是谁说洗手间不能是一个避世的绝佳场所？男人有他的沙场可以驰骋，振保应酬交际、在公共浴室的澡堂里舒舒服服地躺着，而在屋里的烟鹂无处可去，她终于发现一个可以尽情发呆而不被人观看的场所，于是要在那里面长久地消耗下去。身体贴着冰凉的瓷砖，或者用体温温暖马桶的坐垫，时间的流逝在这里可以停滞，她不是任何人，只是一个空虚无聊的妇女。
现代人或许发明了汽车，供不想上楼回家的男女久坐，但深锁在房子里的烟鹂找到了她的卫生间。

· 男与女的权力游戏

李安在《色 · 戒》里不厌其烦地布置了好几场男女床戏，关锦鹏也有，而且他们两人的目的竟有相似之处。
张爱有句很著名的话，通往女人心里的路是...。李安明明白白地大胆而全不回避地展现王佳芝和易先生在每一次的交欢中如何改变自己，王佳芝的地位如何变化，易先生的眼神如何变化。关锦鹏虽未有这么直接，但振保与外国hook er，与烟鹂，与娇蕊，与这三个女人的互动是不一样的。他要通过这种权力游戏，控制这个女人，他要争取这个小世界的绝对控制权，娇蕊或许偶尔占了上风，但她和佟振保之间的战役输得彻底。
在张爱的世界里，交欢不仅仅只是交欢，也不至于是一种动物行为，但它始终带有极明确而强烈的动物性，是男与女之间的权力斗争，李安和关锦鹏都利用视觉艺术放大了这一点。而我们观众看到了导演们竭力表达描绘的席梦思上的战役，像一对老友，隔着荧幕交换了心照不宣的眼神。

· 虚无与现实

关锦鹏总要在荧幕情节波澜不惊的时候，通过配音与配乐突然地营造出一种可怖、悲哀的感觉来。眼见演员们表情毫无变化，场景也没有波动，却耳听其中传来的突变的乐声，这乐声像一种「剧透」，明白地告诉我们这里是剧情的一个拐点，是悲剧高潮到来的前奏，要我们凝神细看，要我们将此刻记住，像记住一种伏笔或者谶语。
如果说音乐还只是一种模糊虚无与真实的手法，娇蕊和振保在车上重遇的场景，才是真正地使人陷入一种绝望。振保参加完婚礼的画面突然切到公车上，他阴郁的脸，随后画面又切回婚礼，烟鹂像一个病人痴呆地复述很久以前听到的无线电里的故事。在烟鹂这里阳光明媚而陈旧，但振保那里完全是一团灰暗，甚至下着大雨。这二者的矛盾无不暗示着我们，振保这里是「假的」。
但他的眼泪到底是不是真的？他隔着玻璃和大雨望见娇蕊撑着伞离开，然后突然崩溃地大哭是不是真的？
可如果不是真的，
他第二天为什么又能变回一个好人？

· 合谋

改编电影，人人都知道故事如何开始又如何结束，在哪里到达戏剧的高潮，哪里该哭该笑，观众们提前就做好了准备。但仍要赴约，因为改编电影是我们和导演的一场合谋。
谁能准确地解读导演的意图？谁能准确地判明，当电影和原著出现冲突之时，是讽刺、渲染，还只是单纯地节省时间？
我们带着意图观看，和导演交换着对原著的理解，他们营造着一种循循善诱的氛围，把你诓进一个已经脱离原作的世界里去，一会儿操控你，一会儿又放任你的追逐，我们就在这不停地点头与摇头之中完成了和导演的互动，遥遥地向原作者示意。

值得一提的是，张爱玲创作《红玫瑰与白玫瑰》是在1944年，她的全盛时期，也是她和胡兰成在一起的时期，而陷于热恋的她为什么能写出这样的小说？
说到底她是不相信爱情的。
她相信某不如说是人性中的自私、自恋与自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