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2-04-12

夜奔:夜奔

望家乡，去路遥，
想母妻，将谁靠。
俺这里吉凶未可知，
他那里生死应难料。

昆曲里有出戏叫《林冲夜奔》，讲的是林冲杀死高俅之奸细二人后，官府捉拿甚急。柴进乃介绍投奔梁山，但昼间恐人看破，只有夜里潜行。一夜宿古庙内，方得入睡，忽梦神人警告，谓徐宁带领五百人马，已渡黄河，前来追捕。林冲醒后，乃仓卒起身，径奔梁山泊去。
电影里这出戏叫《夜奔》，讲的是那个因演林冲而红索性改名为林冲的人的故事，他们三个人的故事。少东和英儿从小由父母定下了婚约，两人没见过面，远隔重洋通信密切，难怪英儿说“真是不可思议，我们那么熟悉，怎么可能还没有相遇”。待少东回国，英儿领他来云天楼看戏，这一出正是林冲的“夜奔”。然后是纨绔子弟黄子雷爱上了林冲，林冲爱上了少东，纠结缠乱。直至林冲失手杀了荣庆班的师父，当天夜里逃走了，逃开对少东的爱，逃出黄子雷的掌心，逃离这出戏子的人生。
少东没和英儿结婚，回了美国。
1937年，日军侵华，占领天津。云天楼成了开军务会议的场子，再没班子唱戏了。英儿在街头遇上林冲，他已是衣衫褴褛，成了塘沽码头的劳力，靠一点微薄的收入养活着半残半废的黄子雷。至黄死了，才踏实地偷搭上开往美国的船，几经周折，终是死在异国他乡，没能见上少东的面。
等英儿到美国的时候，已是1949年，十多年过去了，这一切啊，真是恍如隔世……这对理所当然的夫妻，怀着对同一个人无限的爱，彼此陪伴着，走向生命的终点。到老，少东坐在英儿和林冲的墓边，有人问起，他说，这里一个是我的妻子，一个是我的爱人……

那日英儿带少东来看戏，他是兴致哑然，打算离开的，却是林冲的一声唱腔“时辰至，弃朝廷”把少东唤走了神，定定地望着台上。多年以后，她再问起他当时看林冲，究竟看出了什么，“他离的那么远，声音却可以像一根锥子直锥进我的心里，我不知道他在唱什么，可是我竟然听到他胸口一种郁悒和悲愤，那是千军万马化作一滴男儿泪，那是暗夜孤身被弃置在荒野里的悲凉。”曾经有句话说，两个人的关系，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也就是这么回事吧。
至于林冲，是个极安静的人，寡言少语，脸上总带着几分严肃。除了在台上扮相，平时很少开口。他所有的故事和心情，都是不外露的。只有那晚把英儿扶上院墙，才又跳下来，右手握拳放在心口上，对少东说，“我这记着你”。这是我所见过最朴实却最动人的表白，什么都不必多说，不用交代，不要答案，不顾后果，只是简单地说出自己的感觉，到底是怎样的爱，才可以让人爱的如此坦然，如此的，理所应当。

黄子雷呢，霸道归霸道，每次对林冲说话的时候，语气中竟透着一丝温柔。直到林冲和少东在浴室相遇，一起逃了，黄子雷望着空空的，没有他的戏台，眼里闪着泪光，说不尽的落寞，那失魂的模样，就像个被遗弃了的孩子。谁能料到，这么个纨绔子弟，竟是对林冲动了真感情。在林冲最落魄无助的境遇里，是黄子雷惦记着他，四处找他。以至后来，他甚至打算把水晶提琴当了，换点钱来养活黄子雷。这提琴，代表着他对少东的挂念。既然知道他人在美国，还好好的，也就知足了。那份爱还是让它活在心里，反倒眼前的人，才是他真正的生活。
在美国得知林冲的死讯，少东去监狱里签字，领了他的骨灰，抱在心口上，其实，就如英儿所说，他对她是喜欢，可他对他，是爱。回到寓所，听唱机里放着那一曲“望家乡，知路遥”，他是听见了自己心里的痛啊，一直屏蔽起来的爱，终于还是被唤出来了，伏在床上，喝了酒，泣不成声。

我喜欢这部戏的台词，那一字一句，仿佛都是敲在人心口上的，有咚咚咚的回音。
少东:也许我回来，是为了在家乡埋一滴眼泪，好让我这一生也有乡愁。
少东:我喜欢和你通信，我没有想过你是我的未婚妻，也许是因为越过了这层关系，我们之间才有更多。
英儿:这是最幸福的……也是最不幸的。

忘记这是多久以前写的了，存在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