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6-08-17

狗咬狗:温柔地杀死他

《恋爱中的波伏娃》中曾这样写道：所有人，即使在最无耻的恶棍身上，也有一块未受污染的净土。这块净土随时可见天日，只需让那个家伙或者那个女孩得到一点点爱。而爱，就是去关注别人。

这大概就是关于一个恶棍的故事。一个肮脏，低贱，暴力的杀手，从影片一开始就能看出来。你看他大口地往嘴里塞着食物，嘴边残留着白色的碎屑。照片上的女人坐在邻桌，她深情的丈夫正在为她做虾饺。

第一个人杀得太果决。那种眼神超越了一切情感，是直到后来他回到柬埔寨，尘埃肆虐日光昏黄的黑市拳馆，他被打趴在地上，死抓着一个少年人的脚踝，我能从少年人的眼睛里读到的那种眼神。

可以说是不怕死，更或者，他们不懂得死是什么。死不就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不就是当你看见一个人倒在你面前，他一如初生幼婴地温顺地永远闭上眼睛。是一种红颜色，血腥味，混合着灰尘气息的味道。

他又怎么会怕死？赤裸的上身，突出的肩胛骨，刀锋般的神情，小小的年纪，就学会了杀人。警察们在黑暗的房间里冷冷地看着搏斗中的那群贫穷的柬埔寨小朋友。

他不怕死。直到闯进混乱肮脏臭气冲天的垃圾山，手中的布条默默地缠绕在壮汉的颈脖，空气一点点安静下来，呻吟声弱下去。猪肝色的脸赫然显现在屏幕上，壮汉坠地。

而她匆匆来。那壮汉的小女儿，她从肮脏的不知道是车厢还是什么地方跑出来，是一阵闹钟的尖叫声，真正地将她带到他面前。

披散着的乱发，隐隐有些弯曲的形状，一张混合着汗水与尘土的少女最原始的面孔，从此开始进入他的眼睛。灰扑扑的衣裙下藏匿着十八岁女子初熟的身体，脚上穿着的人字拖鞋似乎从一开始就陪伴她到了最后。

她的父亲死在后来的警察的枪下，那个被掐着脖子发出痛苦呜呜声的少女好像获得了一种隐秘的力量，她在杀手面前找出一只破破箱子，在他的小船上画下手牵手的两个小人。有人死，有人生。

后来警察来也搏斗。见了血，负了伤。他一如既往地用暴力保护着自己不被喂枪子，但杀手看那个女孩子的时候，他低眼把短裤递过去的时候，分明有了几分柔情。

同样是杀手与绝望少女的故事，《这个杀手不太冷》里的里昂最后在枪声中闭眼长眠。我在那时候就知道，他今后的路不会好走了。这个恶棍好像被施了一点诡异的魔法，在后来面对追杀的时候，他竟有了三分怯，他晓得了什么是绝望，当他抓着那个少年人的脚踝时，他们的眼神有了区别。

透了些光的黑屋子里，他站在封闭的窗子前，女孩子喃喃着一句话。

他为什么要停下车。我都要忘了他是一个杀手。面不改色地枪决一位妇人，曾有过不怕死眼神的人，都是他。他应该不经思索地丢下女孩，独自坐上前往柬埔寨的船，情节本应该是这样发展的。

然而说起爱，在他停下车举起女孩脚踝拔出长钉的时候，在他疯狂地翻寻垃圾桶的时候，在他喂女孩喝水，取下腰上的布条，沾水，轻轻抚过她的脸的时候。

他拔出女孩脚掌上的钉子的时候，又为什么要犹豫？与男人搏斗的时候，刀子割在他身上，他亦不曾眨眼的。难道他怕她会痛吗？

她已经走不动路，成了可以任人摆布的布偶，恹恹地倒在他的胸口。平日里被赋予了甜蜜与浪漫意义的公主抱此刻生生混进去绝望的味道，他手上握着她的生命。

抱着她的时候跑得那样急，撞到了满脸是血的男人，护士见他也躲，医生见他这副模样瑟瑟地发抖。她安静地躺着，他揪住医生的领子，口中胡乱地喊着他们听不懂的语言：救她。

终于还是走掉了。夜里驾着小船，一路奔回柬埔寨。

画面里出现了暖色调的加油站。他从车子上走下来，女孩子踮着脚，拿着白色的布轻轻擦拭他手上的伤口。让人想起那个混合着血腥味的夜晚，他翻遍垃圾桶寻到一瓶水，解下腰上的布条，沾水轻轻擦拭她的脸。她看他时眼睛早已朦胧带泪。依旧是宠溺地揉揉她的头，让她把头放心地靠近他的胸膛。

真教人想起宝玉对黛玉讲的那句：你放心。放下心来了，也能随他远走，心里确定了是他，也能在被人怀疑时与他自然地相拥离去。

乡间小路，山野田间。他帮人搬运番薯，挖地，她穿着裙子走过来，披散着头发，与他坐在树下，抬手为他拭汗。

他喂她吃东西，背景是宁静的乡村田地，远处的夕阳正在一点点下落。

我在内心深处希望这个爱情故事能有个happy ending，但屏幕下方的进度条让我隐隐觉得不安，在这个爱情日渐式微的年代，这些足以让人泪目的点点滴滴的场景一幕幕出现又一幕幕消失，被血，伤痕，暴力所替代，我看见他慌乱地跳窗逃走时的眼神，他分明是怯了。阿伟的刀直直逼向女孩，我才晓得，他也是会恐惧的。

多么讽刺啊，一个杀手竟然会拥有柔情这种对他的身份来说不可饶恕的东西。想起他重回黑市拳馆，他走向那个被他称作老爸的人，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手也在她的发上留恋了一瞬间。

她是谁？

我的女人。

他的眼睛非常漂亮，讲这话的时候，眼里闪着光，脸上浮现的，是一个孩子的神情。

及至后来，灯光昏暗的诊所，戴眼镜的医生问：你是她丈夫吗。

他点头。她正一脸恬静地望着他微笑。

一直到最后穷途末路，他暂时把她放下。那是男人之间的决斗，刀子插在后背和腹腔，是要见血的场面。那警察演得真好，活脱脱成了一条疯狗。他可怜的女孩的脖子上架了刀，他这时才败下阵来，溃不成军，眼神直直地看着她，慢慢跪下来，做出那样求饶的姿势。

他亦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

我的脑海中不断地回响那句：你看那个人好像一条狗哦。

女孩子清醒地对他微笑，我有一瞬间觉得她其实不是傻，她都懂得的。因为她懂得，才会义无反顾地随他走，她为他擦拭伤口，为他微笑，也为他流泪。

最后那个笑容是留给他的吧。真好看，眼睛亮亮的，大概藏着很久很久的柔情都一齐涌出来了，最后奔向他。他跪在地上，看着他的女孩歪头，刀尖直直插入她的颈脖。

you are my sunshine

my only sunshine

you make me happy

when skies are gray

you'll never know dear

how much i love you

pleaes don't take my sunshine away

这首《You are my sunshine》用在这里也真是应景。

她是他的阳光，他的唯一，他的救赎。

他是她的阳光，她的唯一，她的救赎。

「我从很远的地方来找妈妈，妈妈死了，爸不让我走。爸爸死了，你把我带走。如果现在我死了，你便可以走。」女孩死前如是喃喃道。

要怎么说呢，一路逃亡，期间零星的欢愉片刻都记得的，但你我也要就此别过了。这就好像《情人》里的回忆。对你说什么好呢，那时我才十八岁。那是在一间黑暗狭小的屋子里，你拯救了我。

人为了生存，可以很禽兽。但是曾经的禽兽也可以为了爱，重新成为人。这么说来，她其实也是救了他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