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09-04-12

面纱:可曾记得爱

主观上心爱的东西，往往不能用一句话简单形容，喜欢的故事也是，解释来解释去，最后分不清在说故事还是在说自己。两年前第一次看面纱，爱上它沉静的节奏，里面浮动的情愫满眼都是，伸手去碰又轻飘飘地破裂。爱，恨，嫉妒，释然茫然，互相折磨与自我救赎的蛛网，在上世纪初的西南山村，反射潋滟的水光。网友们一直在纠结kitty最后有没有爱上walter，walter肯不肯安心合眼——“到底意难平”——我们是如此的渴望以认定一段爱或者一段时光，来确实自己的一段存在，无比焦虑的同时，梦之浮桥已悄然搭过，不复重来。

初遇那时，kitty还带着闺阁女不知世事的傲气，walter那一瞬间爱了走下楼梯，适当微笑着的她。kitty答应婚事，很大部分是母亲旁敲侧击刺激的结果：到了适婚年龄还嫁不出的女儿，总是心头一根微妙的刺。晓以利害之后，kitty和白流苏的结婚动机确有相似之处。但不同于白流苏奋勇入世的熟女手腕，kitty彼时爱的，还是憧憬和自由——经济并非独立，这个时候的意识反而是最独立的。后来walter会想起这个时刻，她是多么光彩焕发，那段楼梯好像专为她从天上翩翩飘落而设。

看到外遇之时，感叹我们一定要交学费，即是交出自己最引以为豪的宝贵东西，才学会怎样去爱，自己的爱是怎样的，或是怎样的爱适合自己。所以天资高的人，会遭受求而不得的痛苦；勤勤恳恳的人，会发现越忙越错，付出未必有好报。（我们要学海明威说，isn't life a real bitch huh？）要在对方身上寻找自己因为缺少而渴求的，多半是竹篮打水，拿起来的是留下满地讨厌湿印子的空篮。所以kitty在上海幽暗的戏台下，不可抑制地对情场老手charlie一见钟情——她有冒险欲，她精神苦闷孤独，自怨自怜，他殷勤有节，温柔善言。她早该结识他，要么早早认清要么纠葛更深，说不定还能胜利结为一对。在错误的时间地点遇到，最终只能成就一场露水姻缘。

那时的walter，在kitty心里，是一个既成的丈夫角色，和父亲一样，而已。倒没想到他是那么的恶。有人说，最初是walter误解了kitty为贤良淑德的小家碧玉，kitty误解walter是个不解风情，三巴掌打不响的闷葫芦。之后kitty认为walter是个小心眼的人，虽然知道他爱自己，暗地里也不清楚能有多爱，自己能侍宠到什么程度，或者被报复到什么程度。他们不得不在一起的时候，远离尘嚣以及一切，这时的交流是最接近本真的交流。

进山那会，我很爱看两人以自己生命斗气的狠劲，你虐我我虐你我借虐我自己来虐你，背弃了西方人的理智信条，真正是每个烈性恋人都会做到的。看得我也一阵心酸以及心动。他们算是拴在一起了，挣扎也好，反抗也好，已经来到这中国内陆的荒凉山村，时时不离死神的威胁。walter带kitty来并不能预见到这种景象，他作为一个标准闷骚男，当然不能很好地策划感情的走向，只能将心思投入唯一稳定的细菌研究——毕竟，这低等微生物在世界各地可以不同种，活动机理皆同。而我们的爱，尽管用王小波的话说，那感觉古今中外并无不同，但人心是个无底洞。

桂林山水虽美，老是弥漫着西方意念式的东南亚殖民地气息。苍茫暮色中仓皇回到自己的竹楼，中国在两人眼中同样不谛于异世界。学生时代看clamp的漫画，总是对“命运……”“羁绊……”什么的非常寒，这时节，拉近两人距离的，还真能说是命中牵绊。跟随低气压的琴声，剧情继续有节奏地进行下去，随处流转的仍是暗地里的情愫。诺顿演的，走路都是标准的书生相，和爱的人说话不敢直视眼睛，一直不自觉自己眉眼里的英气；扑克脸，不多说一句没必要的话，一个行走的或者做研究细菌学家，可以随时用另一张扑克脸替换而不会走样。我是情愿这样想，以walter的痛切深恨为代价，kitty发掘了walter作为一个人的个性：会害羞会意乱情迷会嫉妒会使坏，too proud to 直面情敌。

这大概也是另一半存在的原因——让你遇见那个你讨厌的自己，你觉得力所不逮的自己，再各有各好，安放各处。当然，假若是失败的恋情，八成只会恶性循环，让你那讨厌的自己更难以接受，下坠到内心的更深更黑处，下次保不住再重走错误的老路。

相知相亲：推算起时间来，walter和kitty一起度过的日子不足一年。如果说什么时候两个人是坦诚相见的，大概呢只有短短的几天。所谓的岁月晴好，是不存在他们时时紧张的心里。只有一刻，隔着东方的鸦片烟雾氤氲，和张爱玲的讲述多么像：一座城市仿佛为了成全他们而倾覆，当时互相看到眼睛里去，才澄净安稳地看到对方的心。

离别：一直在想，人不是失去了才知道珍惜这么简单。人类不是傻瓜，人类只是为了更好的竞争生存，天生进化出对危机的身体反应快，对感情讯号的反应则慢半拍，似乎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少受伤害；要等情绪到来，才意识到自己失去的东西有多珍贵，在心内慢慢反刍下去。微弱烛光照着渐渐黯淡下去的walter的眼睛，kitty的表情更多是茫然，直到梦之浮桥响起来，处理完walter的遗物，才爆发出伤心。爱也好，痛惜也罢，我们看得流泪，故事也就停在这里了，伴着梦之浮桥的宁静歌声俯瞰山水。

《面纱》演员难得地召集了整批骨灰级高手，诺顿演出闷气知识分子，沃茨是压抑的妻子，黄秋生是藏威不露的军官……整一风格就是内敛到骨灰级；感情的跌宕，悄悄藏在平实细致的皱褶里，消隐在诺顿加沃茨的节奏中，能看到更大的叙事画卷。穿插的历史背景和民族矛盾，普遍都认为处理得很细腻。虽有改变，氛围与原著还是相当契合的。

原著者毛姆是我最爱的英国作家。本身是个闷骚葫芦。面纱原作里，walter临死没有forgiveness这样基督教式的完结，关于kitty的感情去向更不着一点笔墨，这也是毛姆引人入迷的气质本身，明明在写感情，却不带感情地叙述一件波折——怜我世人，忧患何多。爱也是，再轰轰烈烈也好，有人不肯认得它，有人没法记取它，其实也没有所谓，青山仍在，绿水长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