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影评摘自豆瓣时间《52倍人生——戴锦华大师电影课》口述稿, “我”即戴锦华老师。
豆瓣的朋友们大家好,今天我想跟大家分享的是一部德国电影《窃听风暴》,或者叫《窃听者》,这是我们中文所选择的翻译。它实际上那个德文的原文篇名叫做《他人的生活》,听起来还是有挺大的差距的,但是我想可能这个原文的篇名,更能够表现这个导演的意图。
这部电影在欧洲,乃至世界得很多很多的国家和地区产生了非常广泛的影响。某种意义上,我可以说在我的观察当中,对这部影片有着最狂热的反响和表达了最深切的热爱的刚好是我们中国观众。也刚好是通过豆瓣表达出来的这样的一种强烈的热情。
这部电影在放映之后,次年它横扫了那一年的德国国家电影奖的几乎全部奖项,同时它获得了2007年的欧洲电影奖的这个三项大奖。欧洲电影奖不是一个一般意义的奖,是在于这个奖项出现是以欧盟的出现同时发生的。换句话说,它有一种强烈的文化自觉,就是它要授奖给那些能够代表欧洲文化、代表欧洲精神,或者直面欧洲问题的影片。当然可能对于朋友们来说最为熟知的一个奖项是它相对来说比较弱的一个奖项,但又是它最强的奖项,那么就是它获得了2007年的奥斯卡的最佳外语片。
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在奥斯卡系列当中一直占有极端特殊的地位,它和奥斯卡的主要奖项,同时代表着美国的主流电影市场,代表着美国主流社会的价值观念有所不同。它经常是更偏向艺术的,同时也更具有政治性的,那么同时也带有某种和主流社会和主流价值相对偏移的那样的一种姿态和位置的这样的影片。但是这个所谓最弱奖项是因为它是、只是美国的一个国家奖,说它是最强奖项是因为一旦获得这个奖就意味着它可以搭乘好莱坞的全球发行放映网络,它就将成为一个覆盖全球影院和覆盖全球观众的电影。
那么这是这个影片的一个基本的定位。
而这个影片的奇特之处在于它是一个年轻的德国导演的处女作,一个导演以它的处女作风靡了整个世界,本身是一个奇观,本身是一个奇迹。那么我今天就想跟大家来对这部影片做一点深究,做一点分享,我也必须首先向这部影片的热爱的朋友们做一点道歉,就是因为我也许会破坏你们对于这个影片的这个观影的那种美好的记忆。那么在世界范围之内也是在我们的中文世界当中,对这部影片的那种热爱,那种激情都来自于,大家一致的认为这部影片向我们展现了人性的光芒,向我们展现了这个人性的这种崇高,向我们表现了人性战胜暴力,人性战胜机器,人性战胜戕害人性的、摧残人性的这种政治霸权、特权的这样一种光辉。
好,那么我们来对关于这个伟大的人性故事,做一点深究或者细读,那么我们先从影片的片名入手,它叫做《他人的生活》。
当这个片名出现的时候,我们已经确认这个影片的主人公是故事中的东德秘密警察,也就是缩写为史塔西的这个重要的雇员,显然是非常得力的一位雇员,叫威斯勒,因为非常有趣的是,主角是威斯勒,但是故事中的英雄,或者说故事中的那个,整个故事当中,我们把视听时间的主要的时段,放置在那一对才华横溢的、迷人的、正派的、美丽的艺术家伴侣身上,那么也就是作家德莱曼和天才的艺术家克里斯丁。所以所谓他人的生活是相对于威斯勒而言的那个艺术家们的生活,艺术家们的世界。但是我们很快在电影当中,大家都看到这他们的身份不仅仅是艺术家,他们的身份将是成为所谓真正的人。而有趣的是,影片的主题是一个,发生、发展和转移的过程,因为以威斯勒为主角,以威斯勒这个心中的,(我专门用心中,因为原本应该是他耳中的)但是在电影当中却是眼中的,他人的生活,为主要的剧目和主要的剧场。它完成了一个由德莱曼所象征的这种人性的高度,人性的智慧,人性的光辉,终于照亮了威斯勒的黑暗的、乏味的、变态的、丑陋的警察世界.然后,最终是威斯勒出而为真正的人。
所以我说这是这个影片的故事,但是我们深入到这个故事当中去的话,我们马上会看到很有趣,影片的中文片名译为《窃听者》或者《窃听风暴》,因为它的主导是秘密警察窃听艺术家的生活,监视艺术家的生活,并且摧毁艺术家的生活的这样一个故事。可是在影片当中,对于我来说,相当遗憾的,或者说在我观影的时候让我相当失望的是一个窃听故事,却不是一个尝试发掘、发展电影的声音潜能的故事,不是一个用电影的视听语言当中的听觉语言来主导的故事,因为我们大家,包括我在内我,都会反复强调,所谓电影艺术是建筑在一个平行四边形之上,就是“视听时空”,但是我们同时也经常说电影是视听艺术。但是电影是一个瘸腿的艺术,因为视觉语言不断地被开掘,而听觉语言始终被压抑。那么,一个窃听者的故事,似乎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但是显然导演从编剧到整个设置过程,丝毫没有想去利用这样的一个故事的契机,发觉这个机会。每一次我们看到窃听者威斯勒戴上耳机,银幕上立刻切换为他所听到的声音发生的那个现场,也就是画面。那么它客观上造成了一个非常奇特的效果,就是对于威斯勒来说的他人的生活,是在我们观众面前展现的生活,而这个生活却是威斯勒完全不可能,也从来没有能够真正看到的生活。那么如果说这不是威斯勒所看到的生活,那么他是德莱曼所看到的生活吗?显然不是,因为在这个故事当中,这个代表人性高度的作家德莱曼,被设置为一个充分的、天真的、纯洁无瑕的,几乎来自于异世界,异次元的一个人物,因为他作为一个前社会主义国家的备受重视的当红艺术家,似乎对自己国家的政治境况,政治结构近乎一无所知。
同时在故事当中,他对于自己被监听的事实一无所知,他直到这个故事的结尾,两德统一、冷战终结,他才被告知自己被监听,而后他才在自己的房间里发现监听器,他才去查阅史塔西的秘密档案,换句话说他对自己被监听以及自己被出卖,自己被拯救的全部事实是浑然不觉得、完全无知的,因此他也不是故事当中的一个观看者。同时在故事当中一个重要的主线,就是围绕着克里斯汀的遭遇,围绕克里斯汀的背叛和克里斯汀的悲惨死亡,所发生的事情完全不发生在德莱曼的任何可能视野当中,他也许感知到,但是他完全没有看到,所以故事中的两条主线都不发生在他的视野当中。我们知道,对、对于一个故事片来说,即使主人公不仅仅是故事的主线,不仅仅是意义的承担者,最重要的他必须成为视觉的中心。这个视觉的中心有两个层次,一个层次是我们所看到的一切是经由他的心里的,和物理的或者叫生理的,也就是他的视线和他的那个全部的关注所在来结构完成的,同时意味着他将成为每一个场景,每一个画面的中心人物,他也是被看的那个重点或者被看的主题,那么在这个意义上说,这是一部非常奇特的影片,就是在这部影片当中,三个主人公:威斯勒,德莱曼,克里斯汀都不是观看的中心,都不是一个镜头的主导的出发者。换句话说电影作为一个主要以视觉艺术来主导的艺术,或者我们说电影的真正文本是画面,但是在这个故事当中,三个主人公都不是视觉得主导,于是我们就形成了一个极端奇特的情形。

我们说当三个主人公都没有在看的时候,于是我们就必须提出一个问题,一个追问:谁在看?因为我们会反复的重复这个观点,故事片的最大的秘密就是隐藏起摄影机,而隐藏起摄影机的最重要的方式就是把每一个镜头,每一个镜头的机位,伪装成这个现场中的人物,故事中的人物观看世界的位置,观看世界的角度,观看世界的方式,所以在电影当中视点镜头成为电影最基本的讲述、言说和叙事的方式。因此我们回到这部电影当中,我们说三个人物都没有在看,都没有去看的心理的和现实的可能性,那么谁在看?一个可能会直接引申出来的回答,答案是秘密警察在看,这个就像我们在《黑客帝国》当中所说的叫Matrix is watching you,这个矩阵在看着你,当然一定会引申到big brother is watching you,老大哥在看着你,因为在这部电影它非常清晰的选择它的被述年代是1984年,那么当然它就会联想到那部著名的反面乌托邦《1984》年,而这部电影也毫无疑问的是一个政治寓言和政治故事,但是有趣的是这部电影的迷人之处,正在于它成功地把一个高度政治化的故事非政治化了。
所以我们直接引申的是说秘密警察在看,但是真的是秘密警察在看吗?因为整个故事是一个关于纯真的人性,战胜了那个暴政的黑暗这样一个故事。所以这样一个视点,这样一个场景,显然不是秘密警察所能看到的。那么谁在看?好,我会给一个非常理论的回答,叫做“大他者在看”,当然,我自己都会觉得这样的回答有点可笑。换句话说,它是一个不在故事语境当中的,但是弥散在故事当中,也弥散在整个电影院当中,弥散在我们整个社会当中的,那样的一种力量,那样的一种立场,一种关于“何为人性?何为人?”,关于人与机器,关于人与权力,关于人与政治,关于情感与政治的一系列的常识和信念。而在我看起来,这一系列常识和信念,本身是1989,1990年冷战终结之后,新的意识形态得以确立的一个过程和结果。换句话说,它是一个我们置身其中的,但是我们不能感知的,新的机器所产生的结果。
好,我现在已经开始伤害大家的情感了,但是我不能不延续下去这个讨论,是因为在我感知当中确实如此。因为在这个故事当中,我们会注意到几个有趣的点,就是我们的主人公德莱曼,被史塔西给定了一个代号,他的代号可以是任何一种代号,可以是ABCD,可以是甲乙丙丁,但是很有意思的,他给定的暗号,给定的这个代号是“勇者”。我很难想象秘密警察会愿意给一个人一个代号叫勇者,那么换句话说,这个故事在开始之前已经先在的设定了德莱曼为勇者,当然这是一个勇者的传递,因为故事真正的主角,是威斯勒,而威斯勒才是真正的勇者,或者说这是一对勇者的故事。而同样,在这个故事当中,一个很重要的主题是关于背叛,但是在我看起来这个背叛正是对20世纪的回荡的背叛主题的背叛,因为我们称20世纪是一个背叛的世纪,而之所以称20世纪是个背叛的世纪,是因为在20世纪充满了,人类文明史上罕见的历史潮流:上等阶级的人们背叛自己的阶级,认同于下等阶级,强势群体的人们背叛自己的归属,认同于弱势群体,为弱势群体,为这个边缘人群,为低等级的人们而战斗,相信为一个平等的世界,为一个更合理的世界而战斗。这是20世纪的背叛。而在这个故事当中,我们看到了双重背叛,那么就是德莱曼,最终背叛了,他曾经拥有的天真无邪的幻觉和信仰,而朝向、认同了他自己所属的政治体制及其国家的敌人。于是这就有了明镜周刊的那个专号,那个由一个绞刑架上的绞索,所形成的这个封面。
而威斯勒完成了一个背叛,是他最终背叛了秘密警察,他对秘密警察制度的尊崇,而朝向了真理。
讲到说背叛,二十世纪的背叛主题及其故事中主人公的背叛,事实上,当然三个主人公都经历了背叛,但在这个故事的语境当中,只有一个角色是我们无法认同的背叛,那么就是克里斯汀。当然作为一个女性,我也不能充分的认同这部电影的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在这个故事当中,克里斯汀是一个重要的角色,是一个引导着整个剧情人物之间的相互关系的一个中心点,但是对这个角色我们大概只能用一句莎士比亚的名言来概括,叫作“女人啊,你的名字是弱者”。在这个故事当中,她十足的弱,给这个人物设定的一个基本特征,就是她尽管誉满天下,但是她极度的不自信,所以她没有能够把握自己的生命,乃至把握自己的艺术道路和人生道路的力量。所以在这个故事当中,她始终处在一个最古老的女性的命运位置上,就是成为男性的欲望客体。
她是德莱曼的欲望客体,但是像所有的主流叙事一样,人物欲望的善恶是由他的身份的善恶所决定的。因为德莱曼是一个正义的人,是一个勇者,所以他的欲望也是纯真的爱。而另外一个,他是故事中的那个文化部长,那个肮脏的、邪恶的、代表权力机器的这个人物的肮脏的欲望的这个客体,而他的欲望的肮脏是因为他的人性的肮脏或者人格的肮脏来确定的。
那么当然,整个世界的起点是在于它是威斯勒欲望的客体,因为故事当中只有一个段落是真正的看与被看的关系,是由视觉的关系、人物之间纵横交错的目光所构成的一个段落,那么这个段落是影片开始的时候那场演出。在那场演出当中,只有坐在高高的包厢上的威斯勒,拿着望远镜的威斯勒是真正的观看者,他观看的对象是舞台上的克里斯汀,进而他发现了侧目的剧作家德莱曼,那么两个人物是处在一个浑然不觉地被看的位置上,而显然在这个相互观看的场景当中,他设立了威斯勒,显然对克里斯汀产生了强烈的同时不变态的欲望,因此诱发了整个的窃听行动。那么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重新来讲述这个故事,说这个故事是建筑在一个,原本由那个代表着绝对的邪恶,肮脏,强权,暴力的文化部长与威斯勒的那个心理位置的高度重叠之上,而整个故事的展开过程是威斯勒逐渐转移了他的位置,改为认同于德莱曼,于是他的欲望或者说他的爱也因之而升华。
回到我们关于那个背叛的故事当中来,我说故事中的背叛是对20世纪的背叛主题的一个背反,是因为在故事当中两个主人公的背叛都高度吻合于我们今天的社会的主导价值,或者说它是对今天的作为共识,作为常识系统的意识形态的一次再度的背书和印证,所以这个背叛已经不具有一个作为正面的反叛的价值。
也正是在这里,这部影片的迷人之处因此而显现,那么就是我们说像德国著名的导演,施隆多夫大家会知道他,因为他是《铁皮鼓》的导演,对吧?而《铁皮鼓》也同样获得了奥斯卡最佳外语片。施隆多夫曾经说,说冷战尽管是冷战,但是它像所有战争一样,当它终结的时候就产生胜利者和失败者那么下面不是施隆多夫的话了,是我的话,我说也就像所有的战争一样,一旦产生胜利者和失败者,那么它就会面临着一个胜利者书写历史,以及胜利者的历史是对失败者的审判的这样一个过程。胜利者审判失败者的历史并不意味着胜利者的历史是谎言,而是意味着胜利者有效地选择了历史的事实,以便形成一个在胜利者的逻辑脉络当中,最顺畅的、最逻辑的叙述,而这是我对这部影片的表述,始终保持着有保留或者保持距离的一个重要的原因,因为它是胜利者书写历史,但是我也因此高度重视这部影片,是因为它看上去完全不像是胜利者的故事,因为故事中的主角居然是敌手阵营当中最丑陋的敌手,也就是史塔西。是史塔西的这个秘密警察代表了人性的光芒和人性的高度,这才是有趣之处。那么我也正是在这个层次上去追究这个电影的视觉构成,究竟怎样成功的,流畅的,迷人的达成了这样的一个多重背反之后的主流叙事效果,那么我们刚才谈到的三个主角都没有看的位置,都没有看的能力,本身已经是一个重要的修辞策略,因为他们没有看,因为他们没有主导,所以他们不能,不必为这段历史承担责任。
它同时也印证了一个曾经在80年代的中国也极度流行的著名的印度诗人泰戈尔的名言,叫做“感谢上帝,我不是权力的轮子,我是压在轮子底下的活人之一”。换句话说,权力的轮子在外面,而我们只是被动的,被迫的,忍受着权力的这个挤压和碾压。那么同时强化了这样的一个叙事效果的是很有意思的在整个的影片当中,威斯勒作为一个窃听者,同时作为影片的主角,他始终处在一个被看的视觉结构当中。我们注意到在绝大多数的这个窃听,就是在地下室当中窃听的场景当中,威斯勒的从来不占有视点镜头的机位,大量的画面是从他的背后拍摄的。而更有意思的是,在这个影片当中非常引人注目的几个场景都是从挂在天花板上的俯拍镜头,就是一个高度的非人称化的镜头来拍摄的。那么同样在威斯勒那个自己的公寓,那个整洁但是毫无人味儿毫无生气的那个公寓的场景当中,它都使用从门外,从窗外带着大量前景的这个画面构图来拍摄,因为我们知道所谓通过窗通过门所拍摄的画面会造成画框中的画框,在多数情况,画框中的画框会凸显那个人物成为一种电影的重音符号,电影的标注法,但是在这个画面当中,它更突出的是观众可见的前景,对主人公构成了遮挡,因此也就先在的否认了这是主人公的视点镜头的可能。
那么非常清晰的一个场景,大家可能会记得也是剧情或者威斯勒心理转折的一个重要场景,就是在电梯当中遇到一个小男孩。对吧?他那个小男孩的对话调动了他全部的秘密警察的本能,但是他却成功地把它压抑了,然后一个对话就变成了你父母叫什么名字和变成了你的球叫什么名字?以致小男孩很轻蔑的说:“傻瓜,球有名字吗?”这个场景是摄影机放在这个电梯门之外,然后这样,电梯的电梯门、电梯框构成了一个清晰的前景,也就先在的取消了威斯勒作为观看者的这个视觉的前提,他作为一个监听者,但他同时作为一个被看者,所以他也不是权力的轮子,他只不过最多是权力轮子上的齿轮和螺丝钉。如果我们展开的话,我们会发现整个的造型空间当中,从第一个场景,威斯勒在秘密警察学校授课的和平行剪辑他审讯犯人的那个场景当中,它已经设定了一个介乎于监狱和工厂空间的这样的一种双重的造型体系,这其实刚好是极为清晰的在冷战时代的西方主流电影当中去想象非西方国家或者所谓前社会主义国家的这样一种造型体系,而威斯勒这个人物从头到尾是灰色调、而这个灰色调的服装始终带有一种工装效果,换句话说,他是在这样的一个非人的、反人的空间当中的一个专业工作者。
那么相当的浅显的,或者说相当基本的是导演并不是非常特别的在这个影片当中设置两个基本的色调系统,那么也就是德莱曼的空间当中的暖调,和窃听空间当中的冷调,那么这样就是暖色调和青蓝调之间的这个对照。一方面形成是对切镜头的视觉调节,一冷一暖,让观众看起来心理上会有一个落差,会有一个有错落的一个、有快感的这样的一种观看感觉,但它当然同时形成了基本的意义表达。关于机器与人、关于艺术与政治、关于这个情感的、爱的、原创的空间和迫害的、挤压的、权力的空间,那么我说这是一个非常突出的,也是非常迷人的一个叙事特征,它在整个影片叙事过程当中,成功地使用镜头语言、使用摄影机机位、使用构图、使用场面调度来完成了一种对历史中的人质的解救过程和赦免过程。同时,之所以它囊括横扫的那一年德国电影奖,是因为也就是在这个影片的前一年,德国总理在他的这个讲话当中说要弥补、要弥合两德之间的分裂,恐怕需要一代人以上的时间,而在这部电影当中,我们用一部影片的时间达成了这个弥合,这是一个历史的大和解的时刻。
而我对这个影片中的叙述和影片达成的社会效果持保留态度的另外一个原因是,它作为一个新的主流的建构的组成部分,成功地完成了一个对于冷战时期东方阵营当中的黑暗和邪恶的暴露和揭示,但是这种暴露和揭示的单一性,以及尤其是德莱曼故事的那个叙述的这种清晰、单一和叙事自身所包含的众多的、那个特定的叙事策略的效果,事实上达成了一个,必然达成一个结果,那个结果就是它遮没了,在整个冷战年代两大阵营事实上是使用同样的手段,是分享同样的冷战逻辑,在残忍地迫害着人,迫害着社会,催残着社会。
因为我说当我们为《窃听风暴》感动的时候,也许我们就忘记了另一部非常著名的德国电影,改编自诺贝尔获奖的文学作品,这部作品叫做《丧失了名誉的卡塔琳娜·勃罗姆》,它的导演刚好是施隆多夫,在那部电影当中他讲的是在西德社会当中一个少女怎样因为一夜情而被西德的警察所逮捕,被整个权力机器所迫害,所诬陷。所以我说,电影永远不单纯是娱乐,在我们消费,在我们娱乐的同时,我们必然的在经历着某种文化的、社会的、政治的、历史的,如果不说是教化的话,至少是轻声细语地告诫。而历史的最重要的意义,不是让我们再一次地说我们在历史中学到的唯一东西是什么都没学到。历史的意义不在于告诉我们说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历史的意义刚好应该是让我们记忆,所以历史不应该是阻断记忆、阻断历史真实的机器,那么关于历史的电影也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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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影评摘自豆瓣时间《52倍人生——戴锦华大师电影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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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听风暴Das Leben der Anderen(2006)

又名:窃听者(港) / 他人的生活 / 别人的生活 / 别样人生 / The Lives of Others

上映日期:2006-03-23(德国)片长:137分钟

主演:乌尔里希·穆埃 马蒂娜·格德克 塞巴斯蒂安·科赫 乌尔里希· 

导演:弗洛里安·亨克尔·冯·多纳斯马尔克 编剧:弗洛里安·亨克尔·冯·多纳斯马尔克 Florian Henckel von Donnersmar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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