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最初发布于第9话播出后。随着第13话的播出和mygo进入BanG Dream手游，对于素世的故事产生了很多新的想法，已经远远超出原文的叙述结构，索性删去原文重发了这篇文章。

诞生于沉默的乖孩子和好学生

乖孩子和好学生似乎从来不是诞生在严厉的管教之下，而是悄无声息地产生在人的潜意识之中。素世与“理解不了常人的规则”的灯截然相反，她似乎生来就已经是一个掌握了规则的“常人”，在很小的时候就认知到了社会对于乖孩子和好学生的期待。

家庭离异的时候，她没有说任性的话，只是仰着头叹了一口气；家人缺位的时候，她没有任何怨言，默默地打理好自己的生活，只是偶尔会感到消沉；母亲为她选择月之森的时候，她感到恐惧，害怕自己无法适应一所名校，无法再担当好学生；同学邀请她一起参加社团，她听说那个社团比较严格，又在为自己做不好而感到害怕。但是为了回应“乖孩子”和“好人”的自我期待，她将自己的寂寞、沮丧和恐惧全部藏在了心底。

没有人告诉过她，寂寞、沮丧、害怕等负面情绪是合理的、应当被容许的感情。但也或许，同样没有人要求她将负面情绪全部埋藏起来，而她先于理性做出了选择。

素世的故事或许会唤起不少“好学生”的共鸣。在这个时代的学生，自小被要求接受学习成绩和校园纪律具有极端重要性的“社会规则”，其中的“好学生”们，则是在无言中自发地接受了以“听话”和“考好”为核心目标的校园生活，放弃了“安逸”而拼尽全力成为一名“知识型人才”。“守纪律”和“努力学习”在经年累月的强调下成为他们无意识的习惯，成为他们解决一切自我认同问题的核心思路。好学生们在“品学兼优”的赞誉下没被揭露的一面却是，他们出于对“听话、考好就会有光明的未来”这一信条的盲信，将害怕“自己不够努力”而不断鞭策自己的压抑、“为什么努力了还是不如别人”的困惑、“即使拿着答案也无法理解答题思路”的沮丧，全部避重就轻地藏在了“收拾心情继续努力，下一次一定要要考好”之下。

素世在第13话坦言，在CRYCHIC的时候，她是不太认可灯的歌词的，因为它太过直白地传达了某些她不愿意承认的东西。比如说，如果持之以恒地付出努力，是不是就能到达像CRYCHIC那样的乐园？既然终会到达，那么是不是应该在情绪上保持最大限度的克制，而不是大张旗鼓地宣扬？恐怕连素世自己都没有认识到，她已经下意识地将负面情绪视为洪水猛兽了。

我是那惨遭杀害的连雀的阴影，凶手是窗玻璃那片虚假的碧空

无论第一手的创作者或者游戏剧情如何强调CRYCHIC作为素世家庭缺位的替代物，不应为官方诠释所抹杀的是素世在CRYCHIC时不同以往的自主性。素世为CRYCHIC设立社交媒体账号的行为纯粹是自发的，从根本上有别于过去为了顺应期待而采取的所有行动，也有别于单方面地接受温暖和馈赠。在第9话素世和社团其他成员的对话中还可以推断出，素世过去为了乐队还拒绝过她们的邀约，这对于“一直顺应他人期待”的素世来说是难以想象的。重组CRYCHIC的“一意孤行”更是攀升至了自主性的巅峰。CRYCHIC固然弥补了素世的缺失，但我认为更值得关注的是CRYCHIC将“自我决定”的意志和相伴而生的满足感带给了处在青春期身心急速成长的素世。

只可惜，素世寄托在CRYCHIC之上、甚至寄托在自己为了获得他人认可的全部努力之上的“自我决定”，其意义是由外部定义的，是不为素世的意志所掌控的。CRYCHIC的温暖，只有当CRYCHIC五个人都认同它的存在的时候，它才存在；一旦其中几个人明确否定它，那意义也就随之溃散。CRYCHIC稳定存在的时候，素世可以将自己努力的意义投射于它，但当以CRYCHIC为代表的稳定人际关系圈子毫无预兆地崩溃，素世自己的意义也遭到了否定。

素世所理解的社会规则告诉她，温柔有着解开一切误会的魔力。她对于“温柔”的信任与依赖，并不亚于好学生对于“好成绩”的信任与依赖，所以在剧情前半她一直试图用温柔和热忱唤回离去的队友。但如果，她的信条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她的努力本就建立在“无意义”之上呢？

几番挫败后，为了反抗意义的溃散，素世最终不得不撕毁“善良”和“温柔”这一层自我期待，对睦恶语相向，不顾头破血流来到祥子身旁。而等待着她的答案早已注定，只是她付出了太多的心力以至于不愿意相信——睦和祥子早已不认同CRYCHIC的意义了。

如果说世上有些人必须错过、有的感情注定不被他人理解和认可、有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挽回的关系，而世人根本不关心人际关系是否足够和谐圆满，那么素世朝着“被他人接纳和认同”而努力无异于做了十多年的无用功，过往为了自以为的“意义”压抑负面情绪的行为更是沦为笑柄。困于室内的连雀看见窗外的碧空便飞扑而去，对隔开它与碧空的窗玻璃视而不见，于是殒命在玻璃之下。

CRYCHIC不是素世的乐园，通过努力取得“品学兼优”的评价也不是好学生的“自我决定”。诚然，在长达十余年的求学生涯中，好学生可以长时间地为自己的“好成绩”沾沾自喜，但残酷的是，“品学兼优”只是在校园这个特定场域里被老师和家长暂时定义成了一种优秀，一旦离开了这个场域，“品学兼优”的意义也就开始溃散。不愿意接受意义溃散的学生，有的不惜二战三战考研以求暂时留在存有意义的场域，但无奈，仍无法扭转终将落入社会的结局。而真实的社会对“知识”的需求远没有老师和家长描绘的那般强烈，社会对优秀的定义有时是口若悬河，有时是千杯不倒，有时又是鞍前马后，光是“听话”或者“把工作做好”并不能得到想要的认可。自己付出全力的文件和方案，乃至自己已经刻意留心的行为举止总是被挑刺，无论朝哪里努力都看不到出路。很多人虚情假意催促好学生们“继续学习”，却又对过去翘课、及格万岁、各种违背规范的行为津津乐道，十余年的苦读以及在努力过程中深埋的负面情绪被一句“你很会读书，但做人的方面还差点”轻轻带过……

如果能够唤回“努力的意义”，我想所有人都会说出这句“愿意做任何事”。但颇具讽刺意味的是，“一个学生能够背负什么”，无论在戏内戏外，都是对“好学生”以及身为“好学生”的素世最尖锐的否定。而“自私”，却恰恰是素世在辛酸的努力过程中早已忘记求取的东西。

无论是幼小的过去还是成长后的现在，无论是躺平还是继续努力，自身的境遇没有丝毫改变，找不到存在的价值和意义，个人的存在被荒谬的世界所否定，浓烈的悲剧意味由此而生。恰是将滚石推至山顶的彼时彼刻，素世就连悲剧被理解都无法做到。

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了下来

在第8话至第10话乃至12话之间的阶段，素世陷入“后悔”之中，后悔为了无意义的认可而努力、后悔在不断的努力中认识到自己的无力……恰如张枣的《镜中》所描绘的那样，悲剧早已注定，只待她再一次坐入镜中。

一面镜子永远等候她

让她坐到镜中常坐的地方

望着窗外，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满了南山

梅花在万籁俱寂中落下，即便落满了南山依旧悄然无声。那种关于“乖孩子”和“好学生”的自我期许、对于袒露沮丧等负面情绪的不安依然牵绊着她，让她只能安静地坐着。

所幸，灯告诉了她那些细微的、藏于心底的负面情绪不应是洪水猛兽，“不安”是值得被表达、可以被共情的，迷途之人尚有呐喊的权利。

所以她认同了自己无意义的坚持。“一辈子也忘不了”的CRYCHIC，是不再被外部所定义的CRYCHIC。

带着“或许可以享受更灿烂且有意义的青春”的后悔，但也带着不断被外界贬损和磨蚀的“自我认同”，继续走在介于自我期待的“好人”和被现实拗曲的“常人”之间的道路。现实中已经逐渐融入社会的好学生们，大概也是带着这样的想法继续迷茫吧。

关于何为“好学生”，请参见：https://www.douban.com/group/topic/293511467/?_i=48794183QTAsM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