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世界，刀光剑影；江湖争斗，爱恨情仇。痴迷武侠的人们惊羡神往的无外是华山论剑，武林称雄的江湖传奇，“拔剑四顾心茫然”——那些天下第一、独孤求败的传说与美梦又曾迷醉倾倒过多少武林痴子之心？

殊不知，伟大的背后皆是苦难。英雄的辉煌，无不以坎坷磨难为代价；豪杰之风发，又无不以忍辱负重作铺垫！

是以放眼天下，究有几人能攀越武林巅峰？又有几人能成就不世传奇？！嗟夫，说英雄、谁是英雄；论成败、何谓成败？武林的真相其实残酷而令人沮丧——绝大多数武林中人你争我斗，穷其一生，其结局大抵是或埋尸荒野、隐没于烟尘；或遁迹天涯、相忘于江湖！

又或者你真个机缘通神运交华盖，做成那天下第一等的大英雄，却又往往是“高处不胜寒”，保不定招嫉惹恨，被人陷害而跌落尘埃，去承受命运的无常和身心的苦刑。

正是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由小说而改编的电视剧《莲花楼》之“重现江湖”可谓出手不凡、非比寻常。而从李相夷又到李莲花这一人物的亮相，更可谓是拨云见日，成为武侠英雄谱中不可替代又独一无二的“这一个”。

武侠小说的历史长廊中，从不乏令人扼腕而痛惜的悲情英雄。单论金庸笔下就有萧峰、陈近南、慕容复、谢逊等，以至坊间有“一萧二陈三洪四慕五谢六丁凌”之说。这些悲剧人物或许各有各的深创巨痛与坎坷磨难，但若与《莲花楼》中的李相夷相比，其苦逼的深度、长度和厚度恐有所不及——

他为门人陷害，身中无解剧毒，时刻面临九死一生的绝境；

他为师兄单孤刀复仇而与金鸳盟苦斗搏命，并为寻找师兄遗骨历尽百般危难，到头来却发现设计坑害自己的主谋者正是师兄单孤刀；

他亡命天涯，与挚爱的心上人乔婉娩近在咫尺却难以相认；

他身负深创巨痛，欲逃离江湖、却终究躲不开江湖的恩怨情仇；

他形影孤单，渴望寻回亲情，却发现亲情至苦，身边最亲近的人因误解而恨他入骨。

总之完全可以这样说，一个人肉体上所能承受的苦痛李相夷几乎都经历了。而一个人精神上所可负载的打击李相夷也几乎都承受了。这种肉体精神苦痛折磨之双重极限，在武侠人物中不仅少见，甚或可说是绝无仅有。

如此，人生绝境，英雄末路，李相夷似已别无选择——他完全应该或可以如先前那些悲情英雄一般，或自绝，或厌世，或大开杀戒快意恩仇，或绝迹江湖不知所踪……

然而，他的最终选择却全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或许也可以这么说——本该就此陨落了局的李相夷，却打破了武侠世界里所有悲情英雄既定的模式和惯例，与金庸、古龙、梁羽生笔下的那些悲剧人物分道扬镳，蜕变成为一个看似走向死亡，但却获得重生的人物——李莲花！

他隐姓埋名，遁迹于市井之中；他身负血海深仇，却惯以淡然示人；他于无人处苦自思索，观照内心；他数度暗访高僧，证悟解脱之道。

于是，渐渐地，世人所看到的已不再是昔时叱咤风云的无双剑客，而是一个拖着一座移动医馆四处漂泊的江湖游医。他可以挑水种菜也可以下河钓鱼，他与世无争，心安理得，甚至好不容易攒了一些银两，也不想再去当铺赎回那块“赐生则生，赐死则死”的四顾门门主令牌……

反差如此之大，观者情何以堪？

但，所有的一切都是假象，就在江湖之上，市井之中，我们原来熟悉的李相夷正慢慢死去，而令我们颇感陌生的李莲花正在涅槃中悄然重生……

江湖犹在，今日的李莲花已不再需要什么天下第一，万人敬仰。他因开悟而禅意渐浓，因通透而萌生超越尘世的洒脱和豁达。这由内而外脱胎换骨的蜕变竟令最熟悉最亲近的人亦不能识破他的庐山真面目，包括昔日的恋人乔婉娩，也包括相伴多的方多病和笛飞声。

于是在全剧的后半部分，我们看到出世和入世渐次成为过去的李相夷与今日的李莲花身上反复回响的跌宕起伏的交响曲——他云游四方，行踪无定，神龙见首不见尾，似世间已无李相夷。但这种“出世”绝不意味着躲避和道义的泯灭。我们在剧中一次次看到，但凡需要，李莲花便会现身入世，在一桩桩惊心动魄的奇案中以身涉险，不惜与恶人殊死相搏，去追求和展现“侠”和“义”的真正本质！

在入世的同时，李莲花更显现出其大彻大悟的“出世”的一面。他在给笛飞声的绝笔信中如此写道：“——江山多年变化万千，去去重去去、来时是来时。”此刻的李莲花因彻悟而生的悲悯情怀与博大胸襟，已远非笛飞声之流所能知会和理解！

全剧的最后，作者安排了一个开放式的结局：李莲花乘舟远去，不知所踪，生死不明。

其实，相对于全剧的主旨来说，笔者认为，李莲花是生或死，也许已不那么重要了。

大侠远去，关山迢迢。留给世人的是无尽的倾慕和叹息！但同时，斯人身上所承载的侠义精神与家国情怀却会如滔滔江水，奔腾不息，流传千古！

芳草萋萋，烟波渺渺，人世太匆忙，江海寄余生。谨借用《莲花楼》同人曲中的一段歌词来做本文的结束——

他常怜世人苦痛

人世偏偏多不公

……

流连过朝云暮色

学会了淡然爱众生

楼外江湖又一岁春秋

笑风月困情衷

莲花倚清风……

云横秦岭

完稿于金庸百年诞辰

2024.3.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