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那天看完我就想写点什么，但是看完爬在坑里一直没有缓过来，更关键的是学法三年，我在上一次的二学位考试中写赏析时发现自己已经不能写出细腻而又能让人共情的文字了，提笔不知如何表达。但是，我还是想给《莲花楼》一个交代，给李相夷一个交代。

在看前面几集时，我一直觉得《莲花楼》的设定和《琅琊榜》的设定差不多，甚至在心底冷哼：“呵，低配低配版的《琅琊榜》”——林殊到梅长苏，李相夷到李莲花，都是惊才绝艳的少年郎因为某些人的蓄意一朝跌落低谷的人设，二者剩下的时间都那么有限，背负的东西又都那么多。但我后面发现两个角色的内核一点都不同。

传统的武侠观由金庸等大家建构，金庸讲的武侠是“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以男性的宏大视角描述了一个个小人物到大英雄的故事。金庸笔下的“侠者”是社会所期许的传统意义上的正向成长。但藤萍（《莲花楼》原小说作者）的武侠观不是这样的，她以女性视角，从更加幽密的角度写出了一个涓涓不息但又泛着淡淡苍凉的江湖。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莲花楼》是一个逆向成长的故事。不同于《琅琊榜》的“涅槃”归来，《莲花楼》一开头就是李相夷的“滑铁卢”——东海一战，让他从万人敬仰的“天下第一”变成了生命只剩十年的“废人”。但随即镜头一转，“李相夷”成为了一个行走在众生，看起来普普通通，还有几分滑头的江湖游医——李莲花。看到这儿，我想着，甚至是带着淡淡的“俗剧期许”——李莲花是在隐忍，等待着时机破竹而出，然后重回巅峰报仇吧？但不是的，李莲花像魂一样漂在人世间，勾着他与人接触，入身这个江湖的，只是为了了自己与别人之间未了的事。

剧中很多侧面描写，“不经心”地勾勒出了当年“李相夷”的种种——十八岁修成扬州慢，击败剑魔成为天下第一；为博心上人一笑，在剑上系了半丈许红绸，在扬州“江山笑”的屋顶上以酒佐剑，舞了一套“醉如狂”三十六剑，引得扬州城万人空巷；向展云飞借头巾被拒，会跟展云飞打赌，谁比剑输了谁就不许再梳头；看中了东方青冢院中的红梅，便创了游龙踏雪大败东方青冢，摘得十七枝梅花翩然而去，赠与四顾门女子十七人，留下东方老头气得剁脚，一把火把院里的梅花都烧了；一袭红衣，飞去皇宫屋顶上看异种昙花，以花下酒，等到三十三朵尽数开完，携剑飘然离去；在采莲庄的那首藏头诗，在女宅时对方多病说“没想到你这么规矩”，仿佛也暗示着什么，看了眼原著才知道，李相夷当年在扬州城袖月楼与花魁下棋，输一局对一句诗，连输三十六局，以胭脂为墨在墙上书下《劫世累姻缘歌》三十六句......从只言片语拼凑的李相夷，是一个“只应天上有”的人设——俊美无双，少年天才，文才武功都是一流，讨女孩子喜欢，未婚妻是武林第一美女，他的心高气傲是应当的，那时的李相夷没有也不该有伤心事。

但，这样的光芒无意中往往会“伤人”，也总让人把自己看的太重要。东海一战，李相夷九死一生爬出深渊的第一反应还是回四顾门，但是他发现原来四顾门已经分崩离析，没有一人还想着他这个门主；给自己下下碧茶之毒的，是自己的手下；潜回房间，看到的却是未婚妻的诀别信——“谁人又可一直仰视日光”......他发现原来过去的二十年仿若只是一个梦，甚至只是他自己为自己编织的梦。按照以往的套路，角色要不黑化，要不雄心壮志、誓要重回巅峰，但李相夷没有，李相夷虽然少年意气，但他的底色是善良——一个要在江湖激浊扬清，为百姓匡扶正义的人，怎么会是恶人呢？他意识到自己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重要，关键是曾经的李相夷伤害了这么多人。一个善良的人，刀尖只会朝着自己，所以李相夷把师兄的离世、四顾门五十八壮士的死所有的一切都归咎在了自己的恃才放旷、刚愎自用上，那时候的他心灰意冷，抱着“无颜面对江东父老”的自苛，心如死灰地期待着“李相夷”的死亡。

李相夷被笛飞声击落东海，没死；李相夷被自己击破，“死”了。有人说，李相夷的人设过于“杰克苏”，但正是因为相夷的郎艳独绝，天之骄子，李相夷到李莲花才那么让人难过，天下第一不知道哪天突然就瞎了，甚至是疯了，外人想想都觉得是那么难过，那么不让人接受。李相夷让人难过不仅在于此——鲁迅说“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毁灭给别人看。”而李相夷和李莲花都那么让人悲哀的原因是，这个世无其二的少年郎是自己把自己撕碎的——

最开始归隐江湖的李相夷内心应该是有着自责、悔恨、不甘等等充斥自我怀疑的情绪的，但同时，这个过程他也是经历着自我对自我的“重塑”，这一段剧中留了白，只在最后一集由李莲花之口说出了那时自己的心理历程——最开始对这个江湖留有牵挂，但自己为了填饱肚子种了萝卜，看到萝卜破土而出时他痛苦流涕，慢慢忘却了江湖，然后他建了房，养活了自己，还养活了只狗。这份留白讨巧地避开了不好表达的部分——“重塑”里面再多的痛苦，再多的纠结的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自渡”的细节在作品中不好展现，但同时也多了点艺术性（想象空间）和禅意。

经历过这次“死亡”，李莲花却又没有“心如死水”，他对人世间还有爱，尽管这份爱带着疏离淡漠，一开始无关师兄尸骨的事，他并不是那么感兴趣——但是，他给自己的小狗取名叫胡狸精，幽默又带点小聪明；在看到乔婉娩对肖紫矜祖传的镯子那么珍视时，他还是会难过；尽管自己没有味觉，但还是会做很多新菜去糟蹋方多病的舌头；他的院子里还养了很多花......在这个过程中，他完成了对自己的精神发现——不需要任何的他者证明，李莲花一样可以安乐、自洽。

有人给我说，《一代宗师》是一部非常孤独的片子，王家卫的江湖是“凭一口气，点一盏灯，有灯就有人”，我觉得《莲花楼》也是。李莲花让人“悲”的内核也在于此，四顾门人人忆他念他，却又试探他；乔婉娩想他怀缅他，却更多是因为自己的自责；师兄护他帮他，却更多是因为嫉妒想将他踩在脚下......李相夷只是一个“符号”，人人都在“李相夷”身上倾注着自己的渴望与寄托。“李相夷”成为了江湖的那盏灯，吸引人却不单纯因为他是李相夷。李相夷变成李莲花后，参悟了这种江湖涓涓不息的孤独，他拥有了“自主性”，所以李莲花的身上带着一种微妙的佛性——红颜改嫁，他说“阿娩，不爱一个人是不需要自责的事”，但面对苏小慵的求爱，他又说“在下早有心上人，只是另寻良宿了”；发现他师兄叛他叛国时，他还是会“今日，我为师父清理门户”，“我即使只有一成功力，你也打不赢我”；在面临笛飞声的东海邀约时，他会给笛飞声说，“李某蒙兵器之利，也输你半招”；他会穿上红衣回四顾门，为曾为他下毒的云彼丘辩白，还用扬州慢救了彼丘的性命，但也会坦然说“我恨过你”。

这时我意识到，李莲花的内核是苏轼。他一个人漂摇在人间，但漂摇的舟最终成为了他自渡的工具，也成为了李莲花“渡他”的支撑。所以，我更喜欢剧版的结局，李莲花的结局理应交由他自己。

最后，谢谢成毅，风雪压你十年，但也反过来成就了李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