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人远许多愁，只在梨花风雨处。英雄老了。

使我惊异的是，这个故事并非是如寻常那样，以英雄的少年时期为开端，再以一步步成长作为叙事主线的，免得睹始知终；

而是：一开始，英雄就老了，一开始，英雄就日薄西山。

正如我最爱的《万寿寺》的开篇，“绝望是无限的美好。”

我最初在B站某个推理UP主的安利下读完了《吉祥纹莲花楼》，读它是带着读武侠推理的目标去的，同时还读完了《千岁城》《兰亭集序·十字街记》等。当时觉得后者更让我惊艳，缓慢的故事展开与收束，一切谜题的答案都藏在短短三百余字之间，让这个发生在东晋的故事，变得奇趣横生。

当然，《吉祥纹莲花楼》也很好看，但它的主线和剧版相差甚远。相比之下，我可能还更喜欢剧版的改编。

为什么呢？因为在剧版的推断下，我有一个“开宗明义”的结论：李莲花没有死。

笛飞声的“悲风白杨”与李相夷的“扬州慢”为一阴一阳，一个人同时学会这两种内功心法，便可四体调和，百举百全。那么，既然手筋脚筋皆被挑断的笛飞声，能够在这两种心法的联合作用下重塑经脉，并且突破了悲风白杨的第八层，身中“碧茶之毒”命不久矣的李莲花又为什么不能以同样的方法重通八脉，恢复如初呢？

此外，剧中李莲花到底与皇帝聊了什么？他们到底达成了什么样的约定？皇帝真的会放过他吗？我想是不会的。自古帝王多疑心，我不相信凭一颗忘川草皇帝就会对李莲花既往不咎。

按剧版改编后的说法，自芳玑帝之后王朝的血脉便早已断绝，那这之后南胤血脉的阴谋掌权，统治的正当性就不复存在了，此其一；就算南胤血脉得到认可，那李莲花也同为南胤皇室，并且还知晓一切内幕，难道当今皇帝会允许他的存活吗？

于是我猜测：李莲花与皇帝达成的协定自然不是因为那颗忘川草，而是李莲花的命。

这样来说，那他岂不是必死无疑？强权之下无公理。要知道，方多病也进入过极乐塔，皇帝还是可以把所有的知情人赶尽杀绝的，四顾门、天机堂、金鸳盟，管你知不知情，但相干，皆可杀。

因此，李莲花必须跳出假死、真死之外，他必须活着！因为他是天下第一，只有他活着，才有对皇帝的威慑！才能让皇帝投鼠忌器，不敢对方多病等人下手。

可我也猜想过，李莲花一定考虑过真死。从他在遇到方多病之前这十年，他早已没有求活之心了。哀莫大于心死，这样的李莲花，即使没有中碧茶之毒，也活不下去的。什么“种种花、养养草、做做饭、找个地方晒晒太阳”，都是骗人的。

这世上，不值得的事情那么多，值得的呢，就那么两三件，李相夷啊，又怎么会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无聊的思考上？

任何年代都不缺英雄，缺的是清醒自守之人。英雄越是不曾认命，生命的悲剧色彩就越浓烈。凡人无力，我们能抱以同情；但英雄无力，我们又当如何呢？怅望千秋一洒泪，萧条异代不同时。李莲花的心死，是少年之死，是英雄之死，也是江湖之死。

在李莲花无数个清冷孤寒的夜晚里想起的往事，这背后，是李相夷、佛彼白石等人热血煮沸，又渐渐变冷，苦苦煎熬，处处颠簸的十年。有理想的人是痛苦的。理想与现实格格不入的人，苦上加苦。理想与现实格格不入，而又不改初衷的人，或许只有李莲花才明白个中滋味。

李莲花，注定是孤独的。只有孤独，才会让这个所谓的江湖生动起来。

十年间，李莲花越来越爱喝酒。醉里，他方可以望见那个曾经剑胆琴心、英姿飒爽的少年。愁、酒、剑……这些意象，比起那个红绸舞剑动天下的李相夷，更让我心碎。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

身世酒杯中，万事皆空。

鲸饮未吞海，剑气已横秋。

酒宁剩欠寻常债，剑不虚施细碎雠。

每一句，都对应着一个英雄没有出路的人生：现实（愁）——致幻剂（酒）——往事/梦境（剑），仿佛一个永恒的轮回。

《莲花楼》里的江湖是我心中江湖的模样。这个江湖少了些腥风血雨与阴谋算计，更多的是那些朋友、师徒、知己之间凝结下的厚重情感。这个故事让我看到主角也未必有什么光环，英雄一样会老去、会失落、会死，他不会是永远意气风发的少年，他可能想过退隐江湖，想过种种萝卜养养小狗，但他的心始终如一，他的心与江湖同在。

于是，他的剑意传给后辈，他的对手引为知己。一身红衣名动天下的少年是他，一袭白衣绝笔永去的男子也是他。

或许，当日后的某个夜晚，李相夷重新进入我的梦里时，我还会如当初一般怀念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