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电影之《春苗》:和谐社会的前奏曲

因为最近看了文革电影《艳阳天》,被其强烈的煽情风格所感染,一时控制不住欲望,便把从街上买来的质量不算太好的碟片《春苗》阅读了一遍。碟片显然是从录象带翻录的,而录像带上的原影像,大概是用摄像机从银幕上拍摄的,效果不是很好,可以看到银幕的存在,上面的脏斑都可以看到。

看文革电影《艳阳天》,你会有一种看类似好莱坞电影的感觉,直截了当,起承转合到嘴到肚,至少人物说话很清晰,不像现在国产影片里,人物说话吐词不清,没有字幕,就听不到说什么,还有现在女明星说话,说的都不是标准的普通话,带有过于明显的撒娇的拖腔,听了令人肉麻与乏味。反而看看韩片,里面的配音都是很动听悦耳的,不知为什么现在女演员说话都用一种拖腔讲话,听了腻人。

《艳阳天》反映的是北方农村,由长春电影制片厂拍摄。《春苗》的导演是谢晋,在浙江绍兴拍摄,也是反映的是农村,《艳阳天》里的北方农村是干爽利落的,人物性格也是大色块的,色彩效果不是很好,感觉是土黄色为基调的,有一些土里巴叽的朴实味;而《春苗》则是江南的农村,色彩鲜艳,春天秧苗的绿色,十分艳丽。而电影也比《艳阳天》大刀阔斧的粗线条细腻了许多,显得很有一点小家碧玉的味道。

里面的李秀明的表演挺招人喜爱,觉得人年轻,就是不打扮也可爱啊。至少我觉得,这是李秀明电影里最可爱的一个。记得李秀明在银幕上最后的一个银幕形象是在一部质量很差的电影中,客串一个身材臃肿的船妇,也就明白了日后为什么李秀明坚决地息影了。

李秀明与刘晓庆、唐国强、陈冲、张瑜那一拨演员都是同时出道的,当时在那一趟女演员中最温柔可爱的李秀明苍老的速度也最为惊人。刘晓庆多少年来,借助于化妆术的高明,死撑着还在镜头里聊作少女狂,也让人觉得力不从心了。而李秀明顺势而为,没有像潘虹那样已经去演奶奶辈的配角了,她宁愿把自己的最美好的形象,留在少女时代的银幕上,对应一下山口百惠的息影故事,我们就会觉得,这不是一种损失,而是对自己形象的挽救。

李秀明扮演的春苗,是一种温暖、圣洁、人性的化身。我们可以批判这部电影的阴谋文艺的主题,那种责任仅仅是因为这种先验的概念化纲领,而在这个纲领下的艺术创造,却是富有人性的。

影片的纲领显然不是春苗这个人物确定的。影片的主旨一确定,春苗就必然按照主题去定性她的指责。春苗有一段台词,可以说明她所代表的一种立场:“杜文杰明义上是共产党员,实际上已经成为钱济仁他们在党内的代理人了。他们从上到下,代表着一条修正主义的黑线。”

电影在此证明,春苗是反对修正主义的红典型。这个修正主义者,在影片里成为妖魔化的对象。一旦这个敌人成立了,那么,所有的罪状都加诸到他的身上。

实际上,文革电影的基本特征就是如此,它根据当时的政治气候,确定了一个妖魔化的对立面,然后,就迅速地把需要加以丑化与批判的那个对象,进行道德化评判。在本片中,卫生院院长十分令人可恨,他置人民的生命于不问不闻的地方,却把精力放在讨好上级关系上,沽名钓誉,缺乏基本的人性。

如果把他身上的“修正主义的代表”所置换,换成今天的一个腐败的缺乏人性的官僚贪官,那么,春苗的反抗是完全正确的。

这是因为文革的路线斗争,都无一例外地置换为道德评判,作为文革设立的反派角色,都是一个道德严重缺损的人,在任何时代、任何国度都要遭受人们的唾弃。

因此,在电影的叙事体系里,春苗的行为相当地富有正义性。而影片揭示的社会现象,如果不是放置在批判修正主义的檐头下,我们在今天的现实社会中,仍然可以感受到春苗为代表的弱势群体的遭遇。

影片的前半部分,占据了电影的片长的一半,就是文革发生前弱势群体所遭遇到的医疗上的极其不平等的对待。影片几乎对这一部分不惜进行了丑化的嫌疑,把文革前的乡村社会表述成人民的生死无人过问的可怖现状。而这样的叙事手法,也为文革后电影所采用,把文革期间表述成血雨腥风的社会。不管怎么说,电影胶卷永远从属于一种理念的存在。《春苗》电影里把文革看成是救星一样的运动,而文革后的批判文革类电影,同样把文革视作一个黑暗的所在。这使得这些中国电影一旦并排铺陈下来的时候,我们会看到它们在叙事上的对立、打架与矛盾。

不管怎么说,《春苗》即使有其错误是它的主旨框架,而在这个框架内部,它完全符合艺术的煽情原则,符合人道主义标准。

影片开始,春苗把生病的小孩送往医院,医院院长草菅人命,生生地把小孩给耽误了,死在医院里面。电影把这笔帐算在了修正主义的头上。是否属实,暂且搁置,但是这样的现实,并非没有在今天重演。医院里危重病人在抢救时,还需要摘送红包,没有人性的医务人员还要在痛不欲生的患者家属身上再插入一把无情的刀,这不正是《春苗》中反映的严酷现实么?影片中的修正主义的危害性,是通过他们的道德与人性的缺失来完成的。这就是我们上面所说的把路线争执变为道德判断。接下来,春苗还将遭遇到一系列的医院非人性的对待。春苗被推荐在卫生院学医后,院长百般给予小鞋穿,不让她学习医术,只是让她每天打杂。春苗不得不偷偷学艺,水昌伯老腰病,医院里敷衍了事,一推而出,春苗愤而离开医院,自己回乡当赤脚医生。而就是春苗的这样善举,也被医院剥夺,杜院长在孩子生病的时候,决不会到乡下来提供救治,而在春苗治病救人的时候,却强行地限令她关闭医院。

这样的对人民生命麻木不仁、视而不见置换到今天的社会里,我们同样不陌生,只不过,现在的罪名不是修正主义,而是官僚体系。对于这样的社会丑恶现象,没有人性的不和谐因素,采取什么样的对策?

在文革电影里,就是采取暴力斗争,斗倒对方,让人民群众占据上层建筑。春苗造反了,在影片的情境下,备受压榨的人民大众不造反的确不行。造反后的春苗终于回到了卫生院,影片借诊治水昌伯的腰病而展开了春苗与杜文杰的生死搏斗。杜文杰破坏春苗对民众的救治,杜信任的医生钱济仁甚至采取下毒的办法,企图害死水昌伯,陷害春苗。春苗识破诡计,揭开阴谋,并从自己身体上进行药物试验,成功地治好了水昌伯的病。

春苗取得了两个胜利,一个对麻木不仁的冷漠现象(电影里归罪于修正主义,正确与否,不管他了)取得了胜利,另一个胜利,就是她用自己的身体摸索了成功的治疗方式。前者,春苗通过暴力手段得以完成,就是向阶级敌人投以标枪,后者,她通过对自己生命的冒险,完成了对病患的拯救。春苗成为一个双重的英雄。这种叙事体系,确实非常符合艺术规律,不问它的主题是什么,就看电影的技术性煽情成份,我们就足以被它感动。因为它采用的是最简单化的人性的道德判断标准。如果说它有错误,就是它的这种道德标准被影片里的先验的路线斗争利用了,但电影抛开那些是非,抛开那些修正主义的斗争主题,而划入到人性的角度上讲,电影依然是讲述的是一个非常规范的、合情合理的共性故事。实际上,我们完全可以把电影里的修正主义分子换成一个贪污犯,一个没有人性的医疗人员,一个今天社会并不缺少的草菅人命者,那这部电影同样可以自成体系它的内在合理性。

这部电影从今天来看,我们只是感到一种悲哀。因为电影里解决的道路,是完全行不通的。按照电影里的图解,发生了文革大革命,农民的医疗条件改善了,而实际上,这只是一种电影营造出来的社会幻想。通过春苗的革命斗争方式,把那些草菅人命者绳之以法,赶出其占据的位置,但是我们知道暴力的双重危害性,它在针对对方的命定的坏人的同时,也会反过来伤害到自己,因为春苗怎么能保证她永远正确,永远代表人民?那么将来会不会出现另一个反对者,把春苗再推翻下去?

显然电影里提出的方案是不可行的。它是在确定了人物的高尚的纯洁性的前提下,才能实施这样的乌托邦的理想,而人类的现实永远无法达到电影里的纯净度。春苗这样的人物在现实中只能说可想而不可求。电影只能说是满足了人们的一种幻想,电影里的角色完全没有个人私欲,而期待这样的不食人间烟火的优良人物出现在生活中只能说是一种乌托邦。因此,电影里提出的浪漫可期的结果,在生活中并没有操作性。

那么如何完成电影里春苗的善良的救助民众的行为?我想,这就是今天倡导的和谐社会的努力方向了。此是政治命题,不作多说。

从《春苗》的煽情方向来看,它选择了人类感情中最容易动人的部分:女人,孩子与老人。春苗代表着女人的群体,体现了女人的善良、温润与体贴。在影片开始时出现的春苗,当她低身下四地求告医院医生的时候,她微哈着腰,摆弄着局促的双手,此情此景,在我们今日的医院里可以说是那些弱势的民众最常见的动作。但是她遭遇到的是一次次人性的漠然,看到违背医务道德的医生的见死不救的残忍,她终于发出了一个女人的抗争。在影片中李秀明扮演的女人,并不是一个铁姑娘式的横冲直撞的类型的,而同时期出现的刘晓庆在《南海长城》中的虎虎生气的表演,从一开始就显现出刘晓庆贯穿一身的冲击力。春苗在影片中开始的时候是隐忍的,含垢忍辱的,希望通过自己身为女人的柔情的付出,来挽回与拯救别人的生命,但她发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这种痛苦对于女人来说显得更为强烈。在影片这样的背景铺陈下,我们似乎认可了春苗接下来的斗争。让女人身上爆发出暴力性质的勇敢,恰恰是一种最有效的煽情方式。

影片的前半部分在揭露医院的漠然段落时,主要是通过医院对孩子见死不救来予以呈现的,一下子就把卫生院的人性的缺失坦露无遗。这个孩子是一对兄妹,影片开始部分,春苗把小妹送到医院,因为医院的冷漠,小妹死了,后来小妹的哥哥再次病发肺炎,医院拒不派人上门救治,连药物都拒绝提供,万般无奈的春苗不得不上山寻找草药,并用针灸治好了孩子的病。此处的治病原理可能有现实的真实性提供合理性,与影片下半部分用草药治好老人的腰病,都带有一种强烈的美化国粹的成份,但想来电影的原型应该不会使这些基础性的事实严重失真吧。

对水昌伯的救治,构成了影片后半段文革新风貌的一个重点冲突段落,并且把春苗的张扬正义的动机激发得动人心魄。幼吾幼及人之幼,老吾老及人之老。春苗作为一个女人,在她的品性塑造中,集中了中国传统道德中这两个最动人的情感部分,使得她的人性情怀,得以淋漓地展现出来。

李秀明的表演是直率的,甚至带有一种夸大的童话里主人公才有的大幅度的表情,这种表情,把人物溢于言表的喜怒哀乐展现得相当的完好,基本可以透视出一个相当透明而单纯的内心。她的那种委屈的表情,甚至有一点像秀兰邓波儿的那种娇气的味道。有时候,人物的简单透明,恰恰是一种形象的最高巅峰。毕竟,我们会觉得单纯是一种高纯度的美。

08、3、26

春苗(1975)

又名:Spring's Seedling

上映日期:1975-10-01(中国大陆)片长:113分钟

主演:李秀明 高宝成 达式常 

导演:谢晋 颜碧丽 梁廷铎 编剧:赵志强 Zhiqiang Zhao/杨时文 Shiwen Yang/曹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