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叫诗人,但整部电影里几乎不存在诗歌。
除了女主陈蕙这个角色的那几句重复的话:
这辈子,只要是你的东西
哪怕是你的影子
和你身上的味
我都要留着。
导演刘浩存有野心,他把电影背景放置在一个沉默少语几近黑白无色的时代,也正是伴随着“诗人”名号的摩擦才引人注目。
带着对时代背景和重要关键词的疑惑,我迫不及待要去看看宋佳和朱亚文如何释放那个时代潜藏的浪漫炽烈。当然,从镜头伸展的第一秒,瞬间明了,这仍然是压抑着的表达。所以诗歌只能作为引子,告诉观众,它存在,但是存在于煤炭中,需要被点燃,需要被摩擦直至温度骤燃,需要被一步一步引导到火焰的巢穴。
压抑,这是沉默的时代。
即使把两位带着性感魅力的大角搬出来也如此。
陈蕙和李五之间,穿插了一些沉默时代的诗意。李五忙于学习考试以便从矿坑走到办公室,成为干部,轻松又荣耀。陈蕙则是一个女工,除了工作所有的时间几乎全都放在了照顾丈夫身上,甚至放弃了夜大的机会。一条线裤,一根毛线,导演想讲述情欲,然而没有色彩的时代和缺少诗意初衷的表达,拉扯的几乎是越来越黯淡的一根白摹线条。
这样拉扯到床底,到胸口,到心尖,仍然寡淡,几乎闭眼消失的爱欲,如何保留?不难想象,除了开始李五的诗稿投刊成功,后面几乎没有成功的原因。同样也不难想象,他为什么对“大诗人”“大干部”张目又羡慕又嫉妒又恨意满满,当然那恨意被他的羡慕嫉妒压缩到几乎看不见的地步。带着这样的想法,和陈蕙不经意之间的交流,最后的确成为了“张目”。成为“张目”果然才是“诗人”最初的想法。
到底谁是诗人?
是这个写诗投稿的人吗?
还是那个被导演按进李五背景中的女人?
观看之初就应该明了,那个时代和这个时代一样糟糕,诗人几乎是少数人被赏饭用死亡和时间竞争之后才可以掠夺的精神财富。我们提到一个时代,那些诗人,或者被埋没或者被认识,渺渺提及那些苦痛的黑白历史,大篇章赞美诗歌中溢出来的色彩明朗。如果没有认识到多么无色无味,也根本不会意识到诗歌诞生于时代是怎样一种痛苦的生产。
所以与其说,李五、张目、或者想要成为诗人的矿工们想要成为“诗人”,不如说他们想要名誉和爱欲,两种欲纠缠在一起,哪个时代的人不一样?在我看来,导演在这个时代隐蔽话语下描述的反而是整体视角下的追求,是许许多多的“我们”或者“他们”正在追求的东西。一定的名誉降落在李五头上,于是很多名誉的欲望就变得强烈,一定的爱劈天盖地,然而日子一久也都冷淡想要新的火花打起。
死亡才是归途,李五复制了张目的过程,也巧妙地选择了一样的死亡。那些和张目一样生活重复的动作,对“人民群众”的发言、拉下帘子、对女人的渴求,都统统写在明面上。变大以后,所有的欲望都和“我们”一样巨大。
这时候那个女人去哪了?陈蕙几乎消失了。导演让女主在后半场中几乎失声,这是怎样一个选择呢?角色离开镜头,到底有何所想?在我看来,为了铺垫这个直视死亡眼神和背影的镜头,陈蕙的消失显得过于沉重,几乎琐碎的消失,那些在时代中失色的铺垫,和让人沉默发笑的幽默。几乎让人静止,面对着一片青蓝和另一片青蓝,矿上的房屋在时代中被一嘴一嘴吞噬,从标牌到人群,从爱情到一片荒芜。
《诗人》是击碎时代幻想的最好武器,这几乎告诉我们,浪漫是不可取的,能留下来的气味的东西真的是心头的,心头记忆一样简单渺小的东西到底怎么才算被留下来?到底什么是真的记忆?到底怎么才是真诚?在时代沉浮中的亲密关系怎么才算稳定,怎么才算是楷模,怎么才算拥有和失去?
这些问题一遍又一遍叩问着我,叩问着我的心,当我反思我的情感过程的时候,几乎是羞愧的,我无法面对这样干净的内心,无法面对陈蕙认识这一切的过程,对一个人坦诚、炽热、干净、积极的态度,是我缺乏的。水流湍急的时代浪潮里,一切发展日新月异,欲望在自由的岛屿上肆意生长,创造了巨量的词汇去修饰这一切虚伪的表态。
在那个时代我们已经找到了开始。
在这个时代我们还是伴随着结束。
「詩人對我們人類最為有害。」
「不,詩人大多麻木不仁,不過並不殘忍。」
「他們讓人們對愛情產生了假象,
把愛情說的像音樂一樣美,
像比天使。」
「難道不是嗎?」
「當然不是,男女相愛多半因為他們……
看到對方頭髮顏色,或者……
說話聲音舉止像他們自己的父母。」
「呃⋯⋯有時候是,一見鍾情。」
「不對,問題的實質是……
書本上的愛情和實際裡的愛情是兩回事兒,
可他們想得到詩一般的接吻,
呃⋯⋯莎士比亞戲劇式的擁抱。」
「等發現不是這樣就病了,要精神分析了,哈?」
「對,常有的事兒。」
观影于2021年6月10日南京后窗导演交流场
写完于2021年6月14日
2021年6月15日发布于公众号<MumuWuu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