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中男女正交合。躺着的人似乎无聊了,托起下巴,一只手摇扇,虽然梳着武士头,狭长的面容却与女人无异,又懒又糯,伸出半截舌头。
坐着的人半敞衣裳,弹着手里的三味线,也像漠不关心,骑坐在另一人身上。那身衣服好看极了,金色条纹顺着紫裳滑下去,脖颈处的粉领印着樱花,像是精心打扮过的漫不经心。她用梳子将头发盘高,不知弹些什么。二人身后的屏风上有些市井的古画,小船远远浮着,柳树下商队骑马经过,大约是艳阳高照的时分,大约渐近黄昏,又大约夜已深了,人都懒了,仍在欢愉着。
1791年,38岁的喜多川歌麿已经在画画中度过半生。当时江户时代的日本,人们管歌麿这样的人叫作:“浮世绘师”。那之前他也画过役者绘、鸟羽绘,大抵是歌舞伎表演、虫鱼花鸟之类,始终不得要领。后来又画美人绘,拿去出版社,却被羞辱了一通:
女人太难,如果你不了解她们,你便画不出她们,你若太了解她们那也是不行的。
后来,歌麿下了决心要画女人,只画女人。当被问到职业的时候,他这样说道:我是喜多川歌麿,一个要画春图的男人。所谓“春图”借的是中国“春宫图”的说法,最早的浮世绘师菱川师宣便仿着唐伯虎的《风流绝畅图》画了幅《绘本风流绝畅图》,是为“春图”之始。只是浮世绘画的多是市井之人,市井之事,因此也就略去“宫”字,自成一派。

要了解女人,光想想是不行的,歌麿时常与友伴光顾吉原的大小青楼,吞食琼脂,穿花掠柳。夜深时他又翻上屋顶,悄悄撬开那间华室的天花,暗自窥视——那是花魁的所在。

那个吉原最美的女人,抿着嗓子侬侬细语,满面的白粉腮红,头上穿金戴银,在昏黄灯下琳琅满目地摇晃着。有权有势的嫖客,要她的身子,又要她的心。只见花魁低垂眼睛说着:“Sujaku(她的名字)是个妓女,妓女若是爱上了,那就只有死了。”

说罢,一场缠绵,就像一场祭天仪式。从动作、表情、到声声撩人喘息,都是训练有素,美到没有破绽。

歌麿画下了她,也画下了嫖客,雪花般的稿纸在他简陋的家中满地飞舞。那是实相寺昭雄1977年的影片《歌麿》开场不久后发生的事。

实相寺昭雄把《奥特曼》之父叫破了喉咙,少有人知道他在粉红电影遍地流传的70年代也拍了情欲糜烂的《歌麿》。

关于浮世绘众大师的电影里,有讲葛饰北斋的《北斋漫画》;筱田正浩拍过歌麿同时代的神秘绘师东洲斋写乐;而喜多川歌麿除了实相寺昭雄,还有沟口健二的一部《歌女五美图》,讲的是歌麿身边的众女人。有道是女之耽兮不可脱,浮世绘大师也不例外。

歌麿有一位妻子。

丈夫作画如狂,常不回家。她闲的时候便用丈夫弃掉的稿纸折纸鹤,串成起来挂上门楹,挂满了,光把鹤影照在妻子年轻的脸上,丈夫也不察觉。

那夜妻子正梳妆,歌麿带回一个陌生的男人。“原谅我”,他关上纸门,然后威吓妻子道:“跟他睡!”

芥川龙之介有一篇《地狱变》,擅画百鬼夜行的绘师良秀为了画成最恐怖的地狱图景,勒令弟子被毒蛇纠缠,被秃鹰追赶,他那饲养蛊毒的模样已与人间野鬼没什么区别。

歌麿也然如是,当妻子抽搐着躺倒在五色的纸鹤中间,歌麿一双眼从门缝那头穿过来,手中的画笔却在稿纸上动了起来。

妻子再也没有回来,然后是长长的,长长的空虚与冷。

江户时代有本《浮世物语》,作者是位清朝访日的中国使节,书的开头这样写道:

“万事不挂心头,随风飘去,流水浮萍一般,即叫做浮世”。

日本人爱樱花,喜谈物哀,好像什么都短暂,如露如电一下子便消失,什么也都不留下。多年以后歌麿走在路上遇到了曾经的妻子,转眸之间一身素白,摇铃念经,概是已经出家。

谈起当年情,妻子说:“我的人生是四叠半的榻榻米,而我的肉身也只是一场梦而已。我不像你那样幸运,相信着梦会成真。”

人的一生在山石和川流面前,不过是瞬间,性爱的欢愉也是一瞬间。武士片里经常看到两位剑术高明的武士,为了各自信念拔刀相向,双双死去。他们多么不珍惜,也不惜命,也不惜情,每个人都轰轰烈烈,盲目地追求着什么,为了一场明朝起床便赴烟云的幻梦,把一生寄托在风一吹就飞走的画纸上,有时就像太宰治,变得“不配做人”。

《地狱变》里的绘师良秀无论怎么苦思冥想,也画不出他构思中坐在车里被地狱之火灼烧的女人,于是那个记恨他已久的王公贵爵,当着他的面活活烧死他的女儿。那晚的火光滔天中,良秀丑陋的脸上布满惊惧又布满兴奋。女儿死后,良秀终于画成杰作,那夜便上吊死了。

1791年,38岁的喜多川歌麿开始画美人绘。过往的绘师画美女,修长曼妙,只是画得越美,人就越假。

歌麿有时画美人,一头黑乱发,丰乳肥臀,眼神里带着邪淫,有种不顾一切的放荡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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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磨歌麿 夢と知りせば(1977)

又名:Utamaro: Yume to shiriseba

上映日期:1977-02-20片长:140分钟

主演:平幹二朗 山城新伍 三田和代 緑魔子 

导演:实相寺昭雄 编剧:実相寺昭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