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需要它们,才会把它们带进自己的生活。是它们在陪伴我们,而我们为它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感激。
《宠物一千零一夜》的主题到底是什么呢?跟了一年的项目,依旧很难去概括。但大体可以说,是我们以人类的视角去理解身边的宠物和人宠关系的尝试。
拍摄动物一年,我从它们身上了解到的生活
作者:詹子琪
编辑:张新伟
过去这一年我时常在想,宠物对人类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
去年疫情期间,正好是项目的筹备阶段,我住在衢州的乡下,午间会和一群小朋友跑沙堆,其中有个邻居弟弟总是带着他的大黄狗。晚饭前,他道别我们,大黄狗就和他并排着蹦跳着远去,他们的背影透露着一种不必言说的手足之情。我甚至很容易想象弟弟向大黄狗倾诉烦恼的画面,也许是爸妈的唠叨、喜欢的女生、繁重的课业、逃学的打算等等。
虽然我们从未给宠物赋予过角色,但它们似乎很自然地居于我们生活中那个陪伴者的位置。即使是乡间养来看家护院的大土狗们,也是孩子的最佳玩伴。
我在做第一次家庭调研时其实就受到了很大的启发,那是一位13岁的小姑娘,叫悠悠。她热情地向我介绍家里所有的小动物——五岁的狗、三只喵、长耳兔、还有一只独角仙的幼虫,躲在一个盛满土壤的盒子里睡觉。她问我想不想看,我说想,她就悄悄地对那只独角仙说了句:“对不起,要打扰你睡觉了”,再把它慢慢地挖出来,放在我手掌心里。
那个画面对我震动挺大的,或许我们对小猫小狗那些哺乳类动物很容易产生情感联系,但我从来没有对一只昆虫说过话,没有尝试过要去和它们交流。悠悠就给我一种,吸收天地日月精华长大的小孩儿的感觉,她的精神和自然和动物们都是相连的。在之后的拍摄里,她也很在乎家里小动物的感受,在意它们的情绪,安抚因为我们到来而异常警觉的母猫。
当时想要讲述悠悠2008年驯一匹小野马的过程,但因为是过去时,所以向她妈妈要了很多当时用手机拍的素材,和妈妈写的《悠悠驯马记》。其中有一段,让我感动得猛虎落泪,是妈妈和小野马共情的那一刻:悠悠在马厩外和朋友们玩闹,小野马在马厩里焦躁地转圈嘶鸣。妈妈感受到了它对自由的向往,而比对孩子们拥有的一切,它的遭遇让她心碎。
小野马在妈妈录制的视频里就咬了悠悠两次,妈妈急急地放下手机问“咬到你吗?”两次悠悠都说:“没有。”生怕妈妈责怪到它身上。采访时悠悠对我说:“马是很敏感的动物,它的性格一部分天生,一部分后天,取决于主人怎么去对待它。之前它的主人不是很会和马相处,所以它脾气才变得不好。”
我在屏幕外,结合录像和手记,有机会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色去重温这些往事,去体验他人生活中这样的瞬间。不同生命之间的互相理解,互相体会是这么美好,有机会用纪录片的方式重现这段遇见更是美妙的殊荣。
整个团队在筹备阶段陆陆续续找了有近百个选题,通过电话调研、实地调研、文案试撰筛选出30多个选题进行拍摄。
疫情刚和缓下来的时候去上海调研,见到我的第二位拍摄对象—Keks,一家酒吧的店猫,晚上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地混迹在附近小巷里。当时它脏得不像一只白猫,开拍前几天主人专门带它去洗了个澡,没想到前一天脸上还是多了新的伤疤。我们聊天的时候,它就静静趴在门口的桌子上沉睡,对陌生人的出现和关注视而不见。可当它醒了以后,我想尾随它出门看看它晚上都去哪玩儿的时候,它一步三回头,仿佛在说“这人怎么回事”,然后快步钻进漆黑的小巷里不见了。当即就觉得它是一只很有主见很有想法、知道很多事情、不会和人类一般见识、很在意自己空间的猫咪。
其实它原先的主人是一个俄罗斯小姐姐,Keks也是俄语里面小蛋糕的意思。她说Keks以前都听得懂俄语,用俄语和它说“吃饭了”,它会有反应。但酒吧换了店主之后,上海男人在喂养它,现在只听得懂上海话。
这次在拍摄上尝试了新的方法,虽然并非高明,但对我来说是新鲜的尝试,不算失败的实验。当时在想怎么记录Keks的夜间活动,GoPro对猫来说重了些,会影响它的正常活动。于是在网上买了很多款夜视监控仪,用公司的猫去实验。太小的监控仪电量不支持太久,太大的在它打架时又会影响发挥。位置也很重要,需要露出一些猫胡须,但又不能被下巴遮住大面积视线。Keks的下巴比公司的猫要长一些,导致起初固定的位置使第一天晚上什么都没拍到,收获了5个小时明晃晃的白色下巴。
实战阶段很焦虑,每天回放看录到了什么,有其他猫出现在镜头里时惊喜地要跳起来,最终呈现的是30小时夜间素材的有效部分,前后也就2分钟。因为其实它大部分时间都在屋顶度过贤者时间,看着这条小巷,这个城市。
好想知道它在想些什么呀,令人着迷的大白猫,如果有一种黑科技可以戴在猫咪头上让人知道它们的想法,可能真的会忍不住去尝试。但似乎再去逾越我们之间的界限,又显得太窥私,看那些素材的时候,也会猛然觉得自己有点变态,用这种方式,去窥视一只猫不想被人知道的夜间探险。
这是我第一次参与系列纪录片的制作,在拍摄文案撰写上还是经历了阵痛的。3月份试写过一个选题的脚本,憋不出来,夜夜熬到凌晨三点,结果被荨麻疹大面积压垮......还住了一礼拜的院。但我记得第一个成型的给予了我自信的文稿,是我拍摄的第三个故事,关于一只生活在农场上,被当成宠物的梅花鹿。
斑比是我第一只亲密接触的梅花鹿,从小在人类和狗的陪伴下长大。它出生两天鹿妈妈难产去世,本来会被鹿场放弃(活不下去的小鹿好像会被做成鹿肉冷冻)但被薇薇领养来到了农场,从此有了人类家人相伴。故事讲的是斑比处于一个没有其他梅花鹿的环境中,它如何认知自己鹿的身份,怎样在人群和狗群中生活。
斑比对陌生人毫无畏惧,甚至迎头而上,用角招呼,主人薇薇不得不在它脖子上悬挂铃铛,来警示我们它的突然靠近。在拍摄其他动物时,需要把斑比隔离在另一个区域,因为它会紧盯着脚架和摄影师的背,随时准备撞击。薇薇也从没见过这种情况,后来发现它的鹿茸正在蜕皮成鹿角,应该是瘙痒难耐,需要找东西磨角,而三脚架的形状又十分合适。
鹿场的所有鹿每年都会被收割鹿茸,而斑比在薇薇的疼爱下脾气大得不得了,明显可以看出它对很多东西有占有欲。当它盯上脚架时,没有人可以将脚架拿走。动物和人都一样吧,当它有安全感时,就会比较任性,会去表达,去占有。
脱离种群也不一定是坏事,爱真的是超越物种,超越语言的东西。当它喜欢一个人时,也很明显地会期待你的到来。那个礼拜我们从早到晚待在农场,斑比虽然一直在拍摄中捣乱,但从来不对我们进行实质性攻击。我们走之后,薇薇和我说,斑比一天坐立不安,经常到门口来看我们是不是只是迟到了,还是会突然出现。
其实我一直不太喜欢那句流行于宠物圈多年的名言:“我们的世界很大,人生很长,但它们只有我们。”这似乎将人宠角色进行了简化,并颠倒了因果逻辑。当然,从表面上看,我们给宠物解决了生理需求,但那是因为我们想从它们那里获得精神慰藉。
最后一个故事拍的是一只住在高楼里的小灵缇,名叫奥利奥,日常所需的运动量极大,是奔跑狂热分子。主人们像养孩子一样用心地陪伴它,在业余时间尽力为它提供理想的运动条件。采访对象有一句话说得很好:“其实动物本质上是不需要人类的,它们可以自己生存,但是我们需要它们,才会把它们带进自己的生活。”其他采访对象都有类似的感觉:“是我在依赖它”。
我养了猫咪之后也发现,是它们在陪伴我们,而我们为它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感激。我们的世界的确很大,但它们绝不是可有可无的。
况且,它们的世界,你又何尝知道不是同我们的一般丰富呢?它们的味觉、视觉、嗅觉敏感度是人类无法想象的,我们只是在自己有限经验范围内去评价它们的体验,实在也自大了些。
这是我毕业之后参与的第一个项目,也是第一个有商业化流程、有资金、有平台、有成熟领袖的系列纪录片项目。这些东西的完备给了我足够的空间去思考题材本身所能承载的内容,为此非常感激。也有机会和非常优秀的摄影老师们合作~这在以前单打独斗的时候都是不可想象的事情。还在其他导演的故事里客串了演员的角色,厚颜无耻地cos了重庆森林里的王菲,试图给重庆那个故事增添一抹魔幻迷离风。是十分别致的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