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选2012年欧洲文化之都后,葡萄牙北部的吉马良斯获得了1.11亿欧元的资金。于是,搞基建、找项目,小城里的6万人口拥有了一个366天的大Party。这笔“巨款”并不足以让它请来Coldplay这样的大牌,却可以通过精打细算,让戈达尔、格林纳威、考里斯马基等一众国际名导为其打造故事,让走出校园的音乐才子们驻城长演。而它自身良好的文化底子,也保证着文化之都的身份只是其创意产业的一针强心剂,派对散去后,由青年主导的文化生命不会淡去。

吉马良斯,欧洲文化之都在干些什么?

从莫扎特到行为艺术,青年们的地盘

  “现在我们回到126小节,唉,我说中国人,要不你来喊声Action”,Vitor Matos将指挥棒挥向了我这个不速之客。既来之则安之,“Ok, Let’s Rock, Action”,莫扎特《A大调单簧管协奏曲》最华丽的部分就从我嘴里吐了出来。

  葡萄牙北部小城吉马良斯新的一周,在阴沉的天色中到来,不过刚战胜荷兰从欧洲杯小组赛出线的这个国家还没从狂欢中醒来,所有的博物馆又铁定在周一闭馆。因此,无所事事的我到处转悠,走到古城以外东南边的住宅区时,被一阵清澈的单簧管吸引进了院子里,就这么大胆而冒失的闯入这支青年管弦乐团Foundation Orchestra Studio的排练现场。

  指挥Vitor Matos包含激情,交替着用英文和葡萄牙文让年轻人们理解他所希望的音质,“Rita,我希望你能弄得更晶莹点,我要‘兵乓’的声音,而不是‘砰砰’。”这是一支刚于今年2月份组建的乐团,乐手们年龄均不超过21岁,全是来自欧洲各大艺术院校音乐专业的毕业生,团里与年轻人们签订一年期合同并支付薪资,至于他们想生活在安静的小城,还是花上40分钟车程往返于热闹的波尔图,全在于乐手自己。

  不过,这一年的吉马良斯可并不如以往安静,它与斯诺文尼亚的小城马里博尔一道荣升2012年欧洲文化之都,几乎每天都排满各类文化活动,让这里拥有了持续366天的大Party。也因此,本已拥有米尼奥(Minho)大学管弦乐团的吉马良斯,才又获得一个常驻乐团,由文化之都专项基金支持的Foundation Orchestra Studio。文化部门可不想让乐团里的年轻人只是来参加个为期一年的夏令营,然后随着2013年的到来如鸟兽散,而更希望尽快通过演出票房和未来可能的广告收益,让乐团能在葡萄牙健康的发展下去。

  其实,即便在这个到处贴着售房广告的经济严重不景气时期,吉马良斯也不用太担心自己根深蒂固的文化创意氛围会向悲观现实低头。作为有着近千年历史的“葡萄牙摇篮”,这个小城却遍布青春的气息和前卫的正能量。这一点,我从踏上从波尔图始发的大巴就深有体会。因为铁路工人大罢工导致的火车取消,让Clarissa和我坐进了同一趟客车,还没来得及知晓我是国际学生还是背包游客,这个23岁的女生就跟我喋喋不休分享其艺术观念和意识形态,“你有兴趣的话,可以来看看我周末要做的一个观念行为艺术,在街心公园的4个长椅上放上录音设备,让好奇的路人坐下来自言自语。”“这种交互体验很奇特,但我担心不自在导致的不真实……”,没来得及表达完质疑,Clarissa就以咄咄逼人的姿态打断我,“我并不指望客观真实的心理结果。”

  虽说Clarissa有那么点侵略性,但仍是个善于交友的热情好姑娘,抵达吉马良斯的深夜,她便呼朋唤友组了个米尼奥大学国际学生局,并将我邀请至一座像是政府办公大楼的酒吧。这么一来,我得以认识了电子工程系的印度男生Chetak、刚因练习舞蹈扭伤脖子的环境艺术系黎巴嫩女生娜迦、交换访问的马来西亚姑娘叶佩霜和来自波尔图的小伙Ruimsa。专业各不相同的他们却都从技术到艺术层面,热烈谈论着有关自己手头新媒体实践的进展,其中Ruimsa更让我听了他搁在Myspace上的声音艺术,简单合成器和低通滤波器完成的试验作品,“我弹吉他远没操作软件有天赋,所以只好玩试验了。”召集人Clarissa则提到她想制作一部试验纪录片的打算,可当我把恰有项目进行的当地电影俱乐部负责人电话给她时,这个骄傲的姑娘又觉得“这么做太傻”。

如何做一个欧洲文化之都?

  由于对现代化高楼的严格限制,吉马良斯城市北沿山上的城堡,也就成了俯瞰全城的制高点。而这座最初从10世纪的Mumadona Dias伯爵夫人修道院发展而来的防御性城堡,竟然成为了整个葡萄牙的诞生地。据信,这个国家的第一位国王、征服者阿方索一世·恩里克斯就降生在这座古堡里,并在年幼时就成为这块领地的主人。一般资料上这么介绍建国者,“1128年,年轻的恩里克斯在吉马良斯举兵,打败贵族武装,后来宣布葡萄牙独立。”其实,他所打败的贵族武装,正是因移情别恋而企图为情夫剥夺阿方索继承权的老妈!欧洲的古代史,不是姐姐杀妹妹,就是儿子打妈妈,永远那么复杂而狗血。

  置身2012年的文化之都,作为城市地标的古堡,身先士卒的参与了进去,成为三幕剧《城堡》的背景。这出戏剧从4月到6月每天下午6点上演,分为“侵略”、“毁灭”和“重构”三幕,显而易见,这是城堡本身的经历,也是当代艺术问题的隐喻。另有一个远一些的制高点,位于城市东南蜿蜒7公里山路外的Penha山顶教堂,有一部每隔半小时运转一轮的索道缆车,将直线距离缩短至1.7公里,一些有趣的装置艺术也就趁着这个时候挤进站内。山底,是四部调侃旅游宣传片的影像短片和古怪雕塑;山顶,则在一段光影斑驳的幽深隧道尽头,让一众塑料黑色蝙蝠欢迎你;沿途山下,则是与破产边缘的国家现实形成鲜明对比的泳池豪宅。

  文化之都的各类项目,更集中分布于14世纪古城的阡陌巷道中。Bragança公爵府中,一部分是将民间恶龙传说进行卡通化的展示,另一部分则是对宫殿里外历史遗迹的解构再创作,森严华丽的大厅与暧昧恶搞的房间形成对立冲突。Alfredo Pimenta公众文献馆里,是比较正经却也充满趣味的互动式城市历史文化演示。Alberto sampaio博物馆,这个吉马良斯宗教场所重要物品的盛放地,今年作为“葡萄牙千年天使形象演进”的教育基地,孩子们在室内吵闹着,看着历史上亦邪亦正的众多天使,如何一步步变为自己熟悉的卡通形象;到室外却立即安静的坐下,投入的看着带队老师操作的木偶戏。文化中心(CCVF)的办公大楼里以“二维国(终极版)”为题,进行着一个探讨绘画维度边境的展览,有的作品通过IMAX般的巨幕将人拉进,有的“画作”直接成为家具,大楼隔壁的演艺中心则上演着客观上“外宾免入”的葡语戏剧节。

  如何才能成为一座欧洲文化之都?竞争是否激烈?文化之都又能获得什么财政上的好处?

  文化之都项目总监Carlos Martins先生,以及分管教育文化的市议员Francisca Abreu女士,是这一年吉马良斯最忙碌的两个人。午餐时,他们向我详细解答了以上问题。

  每年两个的欧洲文化之都,往往是提前好多年就定好所在国,然后由国内的提名城市相互竞争。如今确定的主办国都排到2020年了,至于主办城市,也已经敲定至2015年的比利时蒙森和捷克比尔森(得提前四五年时间让人家准备),西班牙的塞巴斯蒂安也在几个月前刚战胜科尔多瓦,成为2016年的一个当选城市。之后,欧盟基金会有大笔款项进入,其中投入基建的85%是无偿的。具体到吉马良斯,这一年一共获注资1.11亿欧元,其中,七千万的硬件设施款全部来自欧盟,4100万的具体项目款中又有70%依靠欧盟,国家财政只用负担1230万,这对经济没入最低谷的国家,也绝不是个小数字。

  “我们也想过请ColdPlay这样的超级大牌过来,可巨额的出场费会让其他项目没法弄了,反正他们也总有机会去不远的波尔图,富有的电信商会为此买单,我们还是小打小闹的好。”这听上去很多的4100万欧元,在Carlos的全年计划里其实捉襟见肘。
  

50余部大师电影塑型记忆

  如果将4100万欧用于电影,则是《赤壁》这样华语大片的最初预算(后来冲到8000万美元)。可吉马良斯的电影人偏偏在用这其中的很小一部分,捣腾着包括剧情长片、短片和纪录片在内的50余个电影项目。而它们的创造者竟有着让·吕克·戈达尔、彼得·格林纳威、曼努埃尔·德·奥里维拉、阿基·考里斯马基、维克多·艾里斯、佩德罗·科斯塔等一众声名显赫的艺术电影大师。我就遗憾的错过与世界电影活化石、104岁的葡萄牙导演奥利维拉邂逅的机会,在抵达吉马良斯的当晚,老人家刚拍完短片《征服者》,收工走人。

  了解到这个从数量到名声上都巨大的年度电影项目,是在“艺术与建筑事物中心(CAAA)”的大楼里。这是一座由轻工业年代纺织厂改造而来的独立文化机构,宽敞通透的下层向着街道全开放,从哥伦比亚大学建筑学院毕业的中心创始人Ricardo时常在厅里踱着步上下打量,像是一个永远没完成任务的装修工人,“我们早于今年的欧洲文化之都就成立了,里面进行着的所有项目与这个年度盛事并没关系,但不可否认很大程度上沾了它的光,让我们的中心和工作受到关注。”二层则是包括视觉艺术、设计、诗歌文学、新媒体艺术、表演艺术和电影等不同创意部门的工作区,上述电影项目的负责人Rodrigo正在办公室里盯着白墙上的拍摄项目进度表打电话。

  “这50多部电影的部分资金来自文化之都的项目款,更多的,还得具体通过不同的电视台预售、电影节交易以及名导们的融资号召力来获取”,Rodrigo介绍到,一个月前他跑了一趟戛纳国际电影节,“收获还不错,毕竟投资人对于戈达尔和格林纳威拍3D这回事挺有兴趣。”

  是的,你没听错,一向都比同行前卫的戈达尔要玩3D了!这也是整个文化之都电影计划中最具噱头的部分,这位82岁的欧洲艺术电影左派愤老联合上“画家导演”格林纳威和葡萄牙本土导演佩拉,各自完成一部3D短片,戈达尔的部分叫做《三个灾难》,如同其著名实验文献片《电影史》一样,关于3D影像的历史记忆。由CAAA电影项目组发起的这50余部作品,中心议题就是关于记忆以及它在媒介中的显影方式。奥利维拉的《征服者》中的古代英雄穿过街巷抵达城堡后,成为不朽的青铜;考里斯马基的《Tasqueiro》描述一位在古城中心的孤独调酒师;维克多·艾里斯的《破碎之窗》聚焦这座城市曾经拥有的全欧最大纺织厂及其员工。最努力挖掘与再现记忆的,则是我转告女生Clarissa的项目“边境”(Borderline),由Nisi Masa(名称来自费里尼《八部半》中马斯楚安尼的口头禅)发起。这是一家以法国为中心的青年电影制作者联盟,因为吉马良斯的文化年,而与后者有了合作。这个项目关注漂泊、移民和旅行等“在路上”议题,去年曾经完成过从莫斯科到符拉迪沃斯托克的影像大穿越,今年则聚焦1974年军事独裁结束前的葡萄牙移民潮(有一百万葡萄牙人去了巴黎),项目将选择12名青年导演,于10月份从吉马良斯出发抵达巴黎,沿途自由拍摄和纪录,最终剪辑为4部影片,参加明年的戛纳电影节。

  仅6万人口的吉马良斯,却在55年来保持着一个在全葡萄牙最庞大会员数的民间电影俱乐部(Cineclub)。CAAA之所以能在一年内拍摄50多部电影,甚至于这座城市之所以荣获欧洲文化之都殊荣,与这个俱乐部有着重要关系。晚上10点,刚忙碌完拍摄进度表的Rodrigo,又赶来俱乐部开会,与其他核心会员商讨下周在屋顶筹备致敬Pink Floyd音乐会的事宜。也就在这个三层楼的漂亮房子里,这些资深影迷,通过每月印刷的会刊、每周的电影放映和交流讲座,渐渐进化为拥有了胶片洗印间以及后期工作室的专业独立制片人。强大的民间艺术社群,让吉马良斯在当年欧盟选择文化之都东道主时,毫无悬念的成为葡萄牙的惟一候选者。

  长长的电缆、刺眼的大灯、厚实的三脚架,在深夜里攀上了屋顶,又一个独立电影剧组上来拍夜戏,将这个本已是古城里最漂亮的屋顶打扮得更加炫目。


Party结束后怎么办?

   2012总会结束,即便到时世界末日没有驾临,吉马良斯的文化派对也会落幕。那么,这1.11亿欧元会否只是打向经济泥潭的一轮华丽水漂呢?

   我想到半年前去过的2011欧洲文化之都——塔林和图尔库。交接完文化之都身份后,塔林作为爱沙尼亚的首都,依然汇聚着这个小国几乎所有的文化资源,热闹非凡;而相比之下,芬兰海港城市图尔库就冷清太多,虽说这也与复活节前后的放假时令有关,但关于可持续性发展的问题,也让一切没有文化垄断地位的“小文化之都”不得不去重视。

   Ferrie教授将我从青年管弦乐团的排练现场叫了出来,他是这座“米尼奥大学设计中心大楼”的主人,10多年前从荷兰来到这里负责米尼奥大学的材料科学与工程学院,从此定居下来。得益于文化年的契机,老居民区这座荒废多年的纺织厂,耗资300万欧元,于2011年9月变为全新的设计中心,而颇有工业设计经验和城市规划头脑的Ferrie也就全权负责中心的一切事物。

   精力旺盛的荷兰人带着我上上下下,从保留着旧厂房窗口和轴承的大开间,绕到弯来转去密布摇滚乐队排练室的楼道,再从摆放若干台缝纫机的时装创意工作室,来到Ferrie最为熟悉的工业模具实验室。他顺手将一把扫帚搁在一台锃亮的塑模机器旁,“别以为你们中国还只生产这便宜货,那已经是十多二十年前的刻板印象了,这台最先进的模具冲压机也是Made in China,有了它,管你是什么库哈斯还是弗兰克·盖里,会发现搞城市异形建筑就和搭积木一样容易。”

   来到屋顶后,Ferrie杵着扶栏畅想眼前那并不遥远的图景,“这片破旧的废车场和杂草地,不久后会以极低的价格改建为设计中心的延拓部分,包括学生公寓、公园、运动场和一个剧场,热闹起来的生活将改变死气沉沉的萧条社区面貌,实实在在接触到社区生活的设计也将变得更为实用。一整年的Party始终会结束,但我们得通过确实存在的设计需求,去保证文化生活不至冷却,同时通过创意产业实现盈利。”

   下到一楼,刚结束排练的乐团成员各自散去,各种尺寸的铜管和提琴穿行于中世纪的石墙石路,年轻人们商量着晚上去哪里喝酒跳舞。从优雅的古典到冷艳的电子,这座城市的创意声音永远不会消逝。

3D铁三角3X3D(2013)

上映日期:2013-05-23(戛纳电影节)片长:70分钟

主演:Nuno Melo 米格尔·蒙蒂罗 Ângela Marqu 

导演:让-吕克·戈达尔 彼得·格林纳威 埃德加·佩拉 编剧:埃德加·佩拉 Edgar Pêra/让-吕克·戈达尔 Jean-Luc Godard/彼得·格林纳威 Peter Greenaw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