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再会时》电影剧本

编剧/水木洋子、八住利雄
译/马兴国

主要人物表
三郎 剧男主人公 青年学生
萤子 剧女主人公 三郎的恋人
二郎 中尉 三郎的哥哥
正子 三郎的嫂嫂
英作 法院庭长 三郎之父
冈夫人 田岛家邻居
须贺 萤子之母
井本 青年学生
青山 青年学生
合田 青年学生
村山 青年学生

1.街道
爆炸声。
鸟瞰街道全景。
为了伪装,白色建筑物被涂抹得斑斑驳驳;高大的烟筒上涂满了沥青;家家户户的外墙也都有意地用刷子抹得污浊不堪,显得很不顺眼。

T·昭和二十年(注1)春——
镜头逐渐下摇,移近街道尽头的田岛家附近。
一群妇女随着防护团员的口令,正在进行防空训练。
团员:向右——转……齐——步走!一二、三四、一二、三四……
电报投递员从他们身旁走过。

2.田岛家楼前
一条横挖的防空壕,以及防火用水、灭火工具、梯子等物。
投递员停了一下脚步,然后走进院内。

3.田岛家的前厅
三郎一身出门装束,从二楼匆忙跑下来。
他看了看手表,正要顺着走廊跑向里屋。
三郎回过头来。
投递员站在门口。
投递员:田岛三郎先生……
三郎:哦,我就是。
三郎接过电报,慌忙拆开,脸色骤然苍白。

4.电文
十六日来不及,今夜出发,切切!

5.走廊
三郎反复读着电文,突然止住脚步。
三郎:啊……今晚出发……明!今晚……(焦躁不安)
这时,外面忽然人声嘈杂。
人们的喊声:田岛先生!田岛先生!
三郎回过身去。

6.前厅
一名警防团员站在门口。在他身后跟着一群身穿训练服的邻居。
警防团员:田岛先生,府上的太太……刚才昏倒了。嗯,马上就抬进来。
三郎:什么?嫂嫂她……
警防团员:是的,正在训练的时候,突然就……
三郎:怎么回事儿?(原地呆立)

7.挂钟
十时四十分。

8.里屋
正子躺在床上。
三郎焦操地守在床前。
传来邻组(注2)冈夫人打电话的声音。
冈夫人的声音:喂喂,出诊了?还没回来吗?先生……嗯,是的。当然,别的医生也得请。真急死人了……好的,那就拜托您了。
三郎站起身走出房间。

9.电话间前
三郎走过来。
冈夫人:(走出电话间)稍过一会儿,请您再催催。我(用下颏点点里屋)照看她去……
说着,走进里屋。
三郎:好的,让您费心了。
他颓唐地蹲在电话间里,盯着手表。
三郎的画外音:十点五十分……唉!要是能插上翅膀,去告诉她一声就好了……这可怎么办呢?萤子!等着我呀,我一定去!再稍等一会儿。今夭不是最后一天吗?今夭见不到的话,我们……或许就要……就要永远地……不!你会等着我,一定等我啊!萤子!我只是有了你才活着……
空袭警报由远渐近。
“空袭警报……空袭警报……”
喊声逐渐远去。
三郎的画外音:唉,战争……战争压到我们头上整整八年了。这漫漫的魔鬼般的生死搏斗啊!为了生存,我们在战火中一直拼命地挣扎着……啊!我第一次见到她正是在阴影……在死亡的阴影袭来的时候……
警报声越来越近。

10.令人生畏的探照灯光。

11.地下室入口(夜)
刺耳的警报声。轰鸣的高射炮声。
混杂的人群顺着台阶蜂拥而下,争相逃避。
人群中穿着学生装的三郎。

12.地下室
前拥后挤的人群。
三郎的画外音:那是一个谁都会象重症高热患者一样,拼命挣扎的瞬间……
地下室的上空,响起梦魇般、令人窒息的高射炮声——由高坡入口处射进来的一道光束,被什么东西挡住。随着突如其来的喊叫,一个满身砂土的男人滚落进来。
骚动的人群。
受惊的婴儿,如同被火炙烧了似的,放声啼哭。
远处传来爆炸声响。
“再往里走走……再往里点!”人们喊叫着。
推推搡搡的人群中,三郎默默地睁开双眼。
在一道光柱中,浮现出蒙着少女头巾的萤子的侧脸。她与三郎只隔着几个人,一双惊恐的眸子在耀眼的光线下紧闭着,半张半合的嘴,发出急促的喘息。
渐近的爆炸声——
与大地轰鸣的同时,头顶上空突然晌起炸裂声。
夹在萤子和三郎中间,正默诵经文的一位老者,突然“啊”地一声蒙住眼睛和耳朵,张开大嘴(这是国民在训练时学得的方法),卧倒在地。
人们嘈杂地向里面涌来。
三郎招架不住这股汹涌的人流,不由自主地弯下腰,保护似地遮住萤子,双手吃力地支撑住身体。
这时,一个男人捂着流血的鼻子,从蹲着的人们的身上,连滚带爬地进到里面。
萤子情不自禁地紧紧抱住三郎,两人相互倚偎在一起。
一分……二分……三分,两人依然一动不动……
远处响起解除警报的汽笛声。
“空袭解除……空袭解除……”的喊声。
刚才曾伏倒在两人脚旁的老人,“啊”地长吁一声,睁开溜圆的眼睛,从两人中间站立起来。
“解除了!解除了!”人们相继站起身。清醒过来的萤子,飞快地汇进欢呼的人流中。
出口处,刚才的那位老人被人群挤得踉踉跄跄。
跟在后面的三郎,被老人左遮右挡难以出去。

13.街道
从地下室蜂拥而出的人群,和奔逃而来时一样混乱不堪。三郎混杂在里面。
听得见“解除空袭,解除空袭”的喊声。
三郎分开人群,寻找着萤子,可是早已不见踪影。
街上只有一辆无法开动的呼呼冒着烟雾的代用燃料汽车。
三郎呆呆地走着。
三郎的画外音:我与她失散了。可是,她那淡淡的温馨,还残留在我的手上……

14.田岛家附近
三郎双手插兜,心不在焉地走回家来。
三郎的画外音:啊,她那受惊而颤抖的小嘴,她那象抖落羽毛的小鸟似的紧偎着我的身体……尽管这是出于偶然……然而,我的呼气却吹拂了她那双鬓蓬乱的发丝,我们的血液汇合在一起,在同一脉管中奔流……哦,到家了。
三郎站在楼前。
三郎的外音:我不得不紧紧地关闭心灵的门扉。
三郎面容颓丧,把手搭在正门的门扉上。

15.田岛家的厨房
看来正在准备炒菜,烹调台上、水槽里面显得杂乱无章。
昏暗的灯光。
三郎东张西望地走进厨房。
周围谁也没有。
他抓把什么塞进嘴里,又望望里面的屋门。

16.里屋
黑暗中,正子正往浴盆的灶膛里塞树枝。
三郎:(从厨房门探出脑袋)嫂子,我回来了……
正子:啊,好极了,你回来啦!
三郎:这个家怪冷清的,您一个人挺害怕吧!
正子:可不,……刚才二郎回来了。爸爸今天也难得回来得那么早……
三郎:烧洗澡水吗?
正子:不,已经烧好又有点儿凉了,再热热……
三郎:今天刮北风,水凉得也快。
正子:哦,吃饭得再等一会儿,爸爸他们正在喝酒呢!

17.里间(夜)
三郎的父亲英作,端庄地坐在那里,对面坐着身穿中尉军装的二郎。
二郎:(手持酒瓶为父亲斟酒)这次,我调到车站司令部去了。
英作:嗯……
二郎:爸爸怎么样?近来……
英作:法院吗?嗯,还是老样子。(咂咂嘴,有滋有味地喝着)刚刚处理件杀人案……一个小伙子毒死个姑娘……(呷口酒)果然不一样,到底是部队的酒呀!
二郎:是吗?下次再给您拿点儿来。
英作:(为二郎斟酒)我真不明白,在这种时候,那些搞情杀事件的家伙们心里是怎么想的。哼,根本就没有减刑的余地!
二郎:是呀,都是些小伙子吧?他们哪……
英作:不可思议!
二郎:是啊。
正子端进来一个装有便衣绵袍的无盖衣箱。
正子:(对二郎)二郎,您不换换衣服吗?
二郎:不了,没有空儿。
正子:还是那么忙……
二郎:哪里。
正子:(微笑)变成一个地道的军人了……
二郎:(看便衣绵袍)哈哈,看来这是大哥的衣服喽?
英作:你要穿上,正子会把你错看成一郎吧!
正子:……(羞怯地低下头)
二郎:不!(仰脸看镶在小壁橱上的一郎的照片)大哥可比我魁梧得多,是吧?(面对正子)
正子:(有意岔开话头似地)爸爸,再给您烫点酒吧!
英作:好的!(饮酒)
二郎:嫂嫂,您的身体还好吧!
正子:(低声)啊,托您的福……
二郎:爸爸很有酒量啊……
英作:啊,那还是在接到一郎死讯的第二天。从那天起,不知为什么就喝上瘾了。
二郎:这也挺好,偶尔来两盅……
英作:(向正子)早些领二郎洗澡去吧!
正子:是,这就去。(站起身)
英作:三郎还没回来吗?
正子:(一边向外走去一边说)回来了。
英作:……(盯盯地看着正子)
正子:那是……刚刚……嗯,刚回来。(又坐下来,改口说)
英作:怎么,回来也不照个面……你去告诉三郎,说他哥哥回来了!
正子:是。(走出去)
二郎:……(面露愠容,继续饮酒)
英作:啊……(一副沉思的表情)原来是这样。嗯,是这样……(饮酒)
二郎:怎么?
英作:没什么。你说你现在还没心思娶媳妇?
二郎:嗯。
英作:那也好,一个人倒也利落,我也省去了许多麻烦。
二郎:没心思啊!这种时候……唉,一郎哥是长子,所以……
英作:嗯,关于正子的安排,我想了许多。不过,在她生孩子之前,做为婆家是有抚养义务的。眼下,没有理由送她回去。
三郎拉开隔扇拉门,颓然坐在门槛外。
三郎:我回来了。(两手抚地)哥哥回来啦?
二郎:嗯。(瞟了三郎一眼)怎么还留长头发?你的脑袋……
英作:为什么不快点剪掉?
三郎:是。
英作:光‘是是是’就行啦?
三郎:……
二郎:进来吧,到屋里来。
三郎:嗯,请稍等一会儿。我……您们慢慢地喝吧!(说着,关上拉门)
二郎:……(有些恼火)
英作:没出息的东西。近来我总觉得这小子……是在逃避现实。
二郎:……
英作:不把他彻底教育过来,非吃亏不可。入伍后……
二郎:唉!(咕噜咕噜地一饮而尽)

18.三郎的房间
凭窗可以看见外面的星空。
探照灯光缓慢地移动。
三郎躺在床上,欣赏着唱机播放出的优美乐曲。
二郎走进屋来。
三郎的画外音:啊,哥哥走进我的房间,一脸要说些什么的神情。他肯定觉察到了近来我在有意地回避他……满嘴的酒气,……他有些徽醉了。自从当兵后,哥哥便变得十分严厉,总是那样的威风凛凜……他似乎是在等我先开口。真对不起……我是多么想和学徒时的哥哥唠一唠……那时候,在家里能相互讲讲知心话的,只有我们两个人。可是,他现在……
二郎:喂,你在干什么?最近……(关闭唱机)
三郎:还不是读些克洛切(注3)的作品……
二郎:克洛切?哼!(轻蔑地)
三郎:那不是哥哥推荐给我的吗?
二郎:形势变了!正因为你现在沉缅在那类小册子里,才打不起精神来!
三郎:不过,书上却告诉人们,不要为了一个人的幸福,而给另一个人带来不幸。……我越发弄不明白,依靠杀人去获取胜利,究竟是对还是错?
二郎:哼!
三郎:怎么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干出民族之间相互残杀的事情呢?怎么讲,我也不明白……
二郎:哈哈,你连当今的毛孩子都不如,为什么不坦白地表明,你是由于怕死呢?
三郎:哼!我不怕死……纵然粉身碎骨,也没啥了不起。不过,人总应该明白死的意义……
二郎:意义?
三郎:再说,连为什么打仗都闹不明白,就象疯子似地转战沙场,这就是国民的义务?难道盲目地投身到这场战争中,就算是英雄好汉?
二郎:盲目?什么是盲目?你在英灵的面前再说一遍!敌人正在逼近国土,我们必须争分夺秒地赢得这场战争,建设朝思暮想的和平乐土。如果我们不干,那么谁来承担这项重任?面对无数的先烈,面对含辛茹苦地固守国土的战士,你却躲在后方盘腿大坐,胡说些什么‘如何呀’,‘怎么啦’。我真不知道你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二郎的吼叫声逐渐消失。
三郎的画外音:哼,我根本不想听哥哥这种陈词滥调。我们为什么没有共同的语言呢?即便我的烦恼无谓,可要是在过去,哥哥一定会和蔼地和我亲切地谈谈。可现在,哥哥您为什么变得这样暴跳如雷呢?啊……再也没有人能倾听我的苦衷了……哥哥呀!
呆呆地眺望探照灯光的三郎。
二郎:听见了么?事态已经到了生死抉择的关头,你不好振作些吗?
三郎依然默默不语,欲放唱片。
二郎:混帐!(摘下唱机头)不许放!(打三郎)
三郎摇晃着扑倒在地。
二郎恶梦初醒似地现出后悔的神色。

19.厨房
正子吃力地从里门抱来一个炭包,掀开地上的活动盖板。接着,又往屋里的一角搬动配给的面口袋,收拾着厨房。一阵眩晕,正子露出一副难耐的神态。
她察觉到隔壁的洗漱间有人,立即回首望去。

20.洗漱间
三郎正往水里浸毛巾。
正子:您怎么了?
三郎将浸湿的毛巾贴在额头上。
正子:怎么了?
三郎用毛巾蒙住双眼,一动不动地摁着。看得出来,他正在哭泣。
正子:三郎……

21.合田所在的幼儿园
钢琴静静地立在房间一角。
三郎的朗诵声:
这是地图上寻觅不到的无名之乡,
只有在度过漫长岁月才能到达的地万,
我仿佛变成已经泛红的花蕾,
迎着刺骨寒风,在招手、歌唱……
座落在铁道线旁,一片荒芜的小型幼儿园——歪扭的秋千,倒塌的荡木,葡萄架下的砂坑变成了防空壕。门前,两个孩子正怯生生地窥视院内。

22.幼儿园游艺室
室内,井本在弹钢琴,三郎继续朗诵诗歌,要好的几名同学在倾听。
三郎:手上沾满了泥土,
心中铭记着逝去的时光,
身上有温暖的热血在流淌,
我们象寒冬中的小草,傲雪斗霜。
闪光吧!青春,犹如远处的残雪,
不论闪着什么样的光芒,
都会给迷惘者以前进的力量。
我们在一起仰望点点繁星,
惟有这静谧的时刻才感受到快乐,
才感受到人的力量和希望。
房间的一角,村上坐在儿童椅上;青山把两个细长的儿童用桌并在一起,仰面躺在上面;合田将煎锅放在火盆上,正用勺子翻弄着炒豆。
青木:(坐起身,心烦地揉揉鼻子)混帐东西,这小子哼哼呀呀的……
合田:有这种文才的家伙,当然得先送命!
三郎:我说,把这首诗收进川边遗稿集里,放在头一篇你看怎么样?
村山:从现在起,咱们也学学写俳句,什么战场啊,战场啊……(用手指数点着)
合田:干脆来个‘古池塘,青蛙入水,发清响’(注4)吧!
众人哄笑。
村山:不,应该是飞机凌空……
合田:是癞蛤蟆上天吧!
村山:什么呀,是飞机!
众大笑。
村山:啊,战场上,飞机凌空,两架盘旋……怎么样,想出来了吧!
合田:你这小子。肯定把它做为你遗稿集的第一篇,放心好了!
村山:那就拜托啦!
青木:人只要一死,什么玩意儿都成了宝贝……干脆,你快些去死吧!
村山:我死后,能马上出版吗?
合田:不就是‘飞机凌空,两架盘旋’吗?哈哈哈……
井本独自一人弹起《幻想曲》(注5)。
三郎在窗边一动不动地谛听着。
青木:(展开双臂,挥舞)啊,热血沸腾,体魄健壮的青春哪!
村山:反正也是去送命,那就早些死算了。
青木:我说,川边的那个姑娘,在川边出发前,就是这样地偎在川边身旁的(说着,紧紧搂住合田,模仿女人的声音),“不么,不么……笑子可不想当寡妇……”
合田:唉哟哟,救命啊……怪痒痒的!
青木:混蛋,不许乐!
合田:对,大家心情都不好受……
青木:说着说着,据说她就哭了。
村山:嚄……
合田:算了,算了,对我们讲这些,简直是造孽!
青木:川边那小子干得真漂亮……反正早晚也得死,干脆在死之前想干什么就尽管做,对吧?把想吃的东西都吃够了再说!
村山:同意!(举手)
青木:喂,给我点什么吃呀?(说着,倒在合田的怀里)
合田:我说算了吧!喂,大伙帮个忙啊!
村山:你呀,过去不是看什么《基督教本质》、《梁川集》(注6),一心想着修身养性吗?
合田:嘘——
村山:怎么,不让说吗?
合田:那都是些不受当局欢迎的书……
村山:啊——(认真地点头)
青木一边吃炒豆,一边用炒豆打三郎的侧脸。
三郎:(从沉思中惊醒)什么玩意儿?
青木:什么也不是。
村山:喂,咱们去吃年糕小豆汤吧!
青木:我赞成!有卖的吗?
合田:有,在大街上。
井本:(停下正弹钢琴的手,回过头来)有吗?真正的年糕小豆汤?
合田:当然!不过是青芋头做的。
井本颓然失望。
合田:是金黄色的年糕小豆汤。
青木:没有一点臭味。
村山:哼,说这话真败胃口!
井本:我不去了,说不定把我领到掏大粪的那儿去呢。
合田:井本是贵族嘛!
三郎:你是坚决不妥协了?
三郎笑着,从身后搂住井本的肩膀。
井本:因为我是个性情乖僻的人。
三郎的画外音:不知为什么,我忽然喜欢起井本来了。似乎喜好孤独的他,最能理解我的心情。要是和他讲讲恋爱什么的,恐怕他不会冷冷地讥笑我的吧!

23.路
青木、村山、井本和三郎一起归来。
村山用力地拍打青木等人的肩头。几个人有说有笑地走着。
青木:警报一响,家家户户唰地一下打开了门。允其是在那黑咕隆咚的晚上,你悄悄地钻进厨房。瞧吧,野猫啊,老鼠啊,正聚集在一起开大会哩!当你碰到米箱盖,好家伙,它们立即都窜到壁厨里面去啦。可真吓人哪!
村山:哈哈哈,别吹牛皮了。现在哪里还有什么米箱呀,这种时候根本没有米……
井本:说得对,没话可答了吧?哈哈……
青木:别打岔!而且,警报一解除,那些家伙也就统统撤退了。野猫哇,老鼠呀,都……
声音消失。
众人依然是相互嘻笑的姿态。
三郎的画外音:为什么大家都不愿意触及埋藏在心里头的痛苦呢……一看见这些心己破碎,只是在脸上强作出惨淡笑容的伙伴们,我就越发感到一种孤独感深深地攫住了我的心。

24.铁路道口附近
三郎等人走过来。
铁道口已经放下路障。手持纸旗的国防妇女连(注7)的人聚集在铁道对面。
三郎的前面,一胖一瘦的两名象是干事模样的妇女,连连鞠躬,嘴里不知在絮叨着什么。
三郎的画外音:现在,假设在这时我突然高喊一声,啊!我想见到她,将会造成多么大的混乱啊!或许她们会哎呀一声发出惨叫;或许会惊愕地看着我,而旦多半是轻蔑的目光……
道口响起喧嚣的铃声,满载出征士兵的列车开了过来。人们齐声欢呼。列车驶过,路障打开。萤子从对面走来。
三郎马上迎了过去,站在她面前。
萤子惊讶的脸。
面红耳赤的三郎,显得有些侷促不安。与此同时,萤子也一下涨红了脸,突然,象只牝鹿一样飞快地跑走了。
三郞不由得低下头,等他抬起头来,莹子的背影已经消失在拐角处。
伫立着的三郎。
走在前面的青木等人高喊了声“喂”,他才如梦初醒。

25.在地铁
三郎和井本、青木、村山站在地铁车厢的一端。
眼前,振动的玻璃上,模模糊糊地映现出三郎的脸。
井本:我说,即使出版川边的遗稿集,也要征得他家属的同意呀!
村山:嗯,听说川边的哥哥在一家广告社工作。
青木:那么谁去打个招呼呢?
村山:不用说,那是田岛或井本喽……
青木:两位是一表人才嘛,哈哈!
三郎正用手掌擦玻璃。
玻璃上的那张脸,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萤子那双怯生生的眼睛,变成了娇嗔的小嘴。那火焰般燃烧的小嘴,似乎诱惑三郎似地时隐时现。三郎扬起脸来,瞧着车棚,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井本拍拍三郎的肩头。
三郎从沉思中惊醒过来,电车已经停在站台上。
站台上,高呼万岁的人群。
井本:你去不去广告社?
村山:去寒喧一下……到那个社走一趟。
井本:请你代劳了,我们先去一步。
车门正要关上,井本,青木、村山慌忙跳下车。
电车开动。
欢送的声浪。
这时,一个少女走了过来。
三郎惊讶地睁大眼睛。
在对面座位坐下的少女的脸——是萤子。
三郎情不自禁“啊”地轻声喊了一声,可是那张脸却又变成了既象萤子,又不象她的另一个少女的脸。
三郎闭上眼睛,再次转向玻璃。
又一次浮现出萤子緋红的脸颊。
三郎一动不动地凝视着。
三郎的画外音:那双眼睛,那燃烧般的朱唇……与我梦幻中意想的身姿似乎不大一样。可是,为什么我还要追逐她的幻影呢?……啊,因为她是现实社会里的人,仅凭这一点,我就倾心了,纵然,今后不再会有邂逅的机会……不!应该抓紧时间。生命很可能是短暂的,要趁活着的时候,努力……

26.广告社门前
正午。
大楼狭小的入门旁,写有“广告·宣传·设计·画社”等字样。
三郎阔步走过来,站下,嘴里打着口哨。
这时,一个头戴战斗帽的孩子跑过来,扑倒在他的脚下。
三郎慌忙抱起他。
孩子又躺倒在地上。
三郎愕然,正想说什么,三四个小孩跑过来,作出抬担架的架式,把倒下的孩子抬走了。
三郎惊讶地看着他们远去。
身后传来爽朗的女人的笑声。
回头顾盼的三郎。
从楼梯上下来的萤子,站立那儿。
三郎顿时双目生辉,脸上泛出微笑。
萤子继续笑着。
三郎:您是在笑我吗?
萤子:不,笑那些孩子……
三郎:是吗……
两人相视而笑。
可是,两人马上再也不知道讲些什么才好,尴尬得很。
三郎的画外音(耳语似地):终于又见到她了,说些什么好呢……
三郎:今天天气不错呀!
蛮子:嗯……
三郎的画外音(耳语似地):瞧瞧我的话,问得多别扭……
三郎:您去广告社了吗?
萤子:是,是的……
三郎:我也是……去看朋友的哥哥……
萤子:(点头)那么……
说着,低头要走。
三郎:啊,我的事情,今天不办也行。
两人不约而同地迈起双腿。
三郎:您在哪儿上班儿?
萤子:没工作……干点零活,当个帮工……
三郎:噢,是画画吗?
萤子:画广告画。搞海报呀,做设计呀……
三郎:(点头)我以前见过您,算这回几次了?
萤子:算这回三次了……
三郎:嚄,您还记着哪!我可不止三次。
萤子:见我?
三郎:嗯。
萤子:您骗人。
三郎:哈哈,不管怎么说,咱们早就是朋友了嘛!
萤子一边瞅着脚下,一边笑着。

27.公园入口
汽车在柏油路上奔驰。
三郎和萤子走过来。
三郎:到那儿坐会儿吧!嗯?只是一会儿……行吧?天气挺暖和的……
萤子略微扫了一眼手表。
三郎:着急吗?
萤子:如果只呆一小会儿……
三郎:不方便吗……
萤子:不……
三郎:那就呆十分钟,再不,十五分钟吧,啊?
萤子点点头。
两人走向公园。

28.公园里
三郎和萤子坐在背向喷水池的长椅上。
三郎:这个……
从衣袋里拿出一盒太妃糖。
三郎:您不吃吗?
萤子:哈,太妃糖!
三郎:都送给您。
萤子:那可太……(接过来)
萤子:那么,这个……
萤子从衣袋里掏出个苹果,塞到三郎的手里。
萤子:要吗?
三郎:哈哈,咱们简直象猴子和螃蟹(注8)似的啦。
萤子:(把糖含在嘴里,笑眯眯地)这么好的东西,从哪儿搞到的?
三郎:哥哥从部队……
萤子:噢……(点头)
三郎:在战争中得到好处,这还是头一回……用手掰开苹果。
萤子:算了,别讲战争什么的好吗?
三郎:是呀,不扯它。战争的事儿……呸!
说着,把半个苹果递给萤子。
萤子:哎呀呀,喏,这是猴子先生还回来的一半吗?
三郎:我说,那天在大楼的地下室,您看清楚我了吗?
萤子:当然。
三郎:我不信。看不清楚吧!当时,我象这样地扭个身子……
萤子调皮似地依然不瞅三郎,嚼着苹果。
三郎开始掀萤子的画夹。
萤子的脸虽然面向前方,却敏捷地抢过画夹,接着,笑出声来。
三郎:您呀,真狡猾!盯着我哪,那么……
萤子:您学学,斜眼瞅我。
三郎:斜眼?
三郎故意斜起眼睛给萤子看。
萤子:瞧,是这样!
萤子装模作样地斜视。
三郎:啊,这样?(模仿)
萤子:讨厌……
萤子笑得前仰后合,三郎也被感染得大笑起来。
三郎:笑够了吧,您叫什么名字?
萤子:萤子。
三郎:哪个‘萤’?
萤子:萤火虫的萤字。
三郎:啊……啊……(点头)
萤子:是小野萤子。
三郎:好赫亮的名字,真好……
萤子:您呢?
三郎:田岛三郎……十分普通的……
萤子:挺严肃的名字,听了有种干脆、明快的感觉。
三郎:谢谢……
萤子:嗯,那,那次在地下室里挺吓人的吧!
三郎:不过,也挺有意思。
萤子:哟,(笑)哎呀,(拿起书包)已经到点了。我经常上这儿来写生。
两人站起身。
三郎:为了把画画得更好?
萤子:不,画画是笔买卖,为了赚钱。
三郎:现在,就是去赚钱?
萤子认真地点点头,加快了脚步。
三郎:(使自己的脚步合上萤子的步调)真了不起,画笔底下出金子……
萤子:当然,等下一回我给您解释,这次就……

29.公共汽车站
公共汽车开来,停下。
萤子和三郎手拉手跑过来。
萤子好容易跳上车踏板。
三郎:明天还来吧!
萤子:(惊讶地回过头来)嗯?明天……
三郎:来吧,明天……
萤子:好吧,如果天气好的话。
三郎:早点儿来!
汽车开动了。
三郎:哎,听见了没有?
女售票员把萤子推向车内,站在踏板上,挡住了三郎的视线。
萤子隔着窗户看三郎,笑着点头。
萤子挥挥手,朝着几乎和车体贴到一块儿向前奔跑的三郎喊:“危险,危险”,接着笑出了声。
三郎:(如醉如痴地跑着)哎,一定啊!
萤子用眼睛示意,默默扬起手。
公共汽车驶远了,只留下呆立着的三郎。

30.田岛家的前庁(夜)
三郎兴冲冲地推开正门,嘴里哼着欢快的小曲,蹑手蹑脚地脱鞋进屋,在大穿衣镜前站下来。
三郎:晚上好!
他朝衣镜中的自己笑了笑,蹦蹦跳跳地穿过走廊。

31.三郎的房间
换好睡衣的三郎,钻进被窝。
窗外不时闪烁着探照灯的光亮。
敲门声。
正子:(探头)啊,已经躺下了?才八点钟呀。(吃吃地窃笑)
三郎:嫂嫂也该早点休息呀。
正子:(走过来)换换枕套吧……
说着,把洗干净的枕套套上。然后,防止透风似地掖好棉被的四角,静静地站在窗前。
三郎:(担心地)嫂嫂。
正子:嗯?
三郎:明天是个好天吧?
正子:是呀,明天……
三郎:出星星了吗?
正子:嗯,满天的星星呢。
心不在焉地眺望星空。
三郎:(幸福似地叹口气)唉,嫂嫂是个可怜的人啊!
正子:(回过头,微笑)嗯,我……不过,也是幸福的人哟!
三郎:为什么?
正子:喏,宝宝快出世了啊……
三郎:噢……
正子:今天又平安地渡过去了,明天,但愿也平安无事。(默默念叨着)好了,您休息吧……
三郎:好的,嫂嫂也歇着吧!

32.公园
明亮的太阳。
喷水池中的水柱,如同条条晶莹的彩练。小鸟在落叶上轻轻地跳跃。
三郎从长椅上站起身。
走近了的萤子。

33.美术馆前
‘战争画廊’海报。
三郎和萤子过来,仰视广告牌。
三郎:算了吧,我根本不想看。嗯?
萤子点头。
三郎:与其看这类玩意儿……(催促萤子)
萤子:怎么?
三郎:不如干点更有趣的事儿。
萤子:更有趣的事儿?(笑着瞟视三郎的脸)
三郎:嗯。

34.美术馆前的广场
三郎和萤子坐在树下。
三郎:我说,咱们举办你的绘画展览会吧!
萤子:什么?
三郎:在这儿,现在……
萤子:我的展览会?
三郎:是啊,让我看看你手里的画儿呀!
萤子:(笑出声)什么呀,嘲弄人。还说什么更有趣的事儿呢……
三郎:当然。我说,拿出来吧……
萤子:门票贵着哪!
三郎:好吧:五百圆一张。
萤子:你可别大惊小怪的呀,我这里全都是名画。
萤子从写生画夹中拿出几张画。
三郎:嗯……(接过画)好,这是门票……
装模作样地把什么东西塞到萤子的手里。
萤子:哎呀,一点意思也没有,你白看!
三郎:不是画了嘛,让我看看……
萤子皱起眉头。
三郎翻出一张画,露出失望的神色。
三郎:这……是什么?
萤子:广告画呀。
三郎:我知道是广告画,可……
紧皱眉头。
萤子:(平静地又拿出一张)这张怎么样?
三郎:(脸色阴沉)这也是广告画?
萤子:这张嘛,是插图。
三郎:嗯……(叹口气,失望的表情)
萤子:瞧瞧,看你那模样。(虽然笑着说,但也骤然蒙上忧郁的阴影。抱着双膝,象打拍子似的摇晃着身体,竭立装做快活)怎么样?比你预想的还要坏吧?
三郎:乱七八糟的……
萤子:就是嘛!
萤子赞同地笑了笑,却又遗憾地咬住了嘴唇。
三郎:(反复地看着二三张画)素描到挺认真。不过,虽说是萤子君画的,可我也看不上眼。
萤子:这样也对付嘛。
三郎:你认为也对付?是出自内心……
萤子:我是遵命作画的……这些画……
三郎:说什么遵命作画,用这么鲜艳的色彩……
萤子:能卖出去就行,卖得出去。
三郎:只要能出卖艺术,无论怎么……
萤子:艺术?哈哈,好家伙,艺术……这种画也算艺术吗?
三郎:那么,你说说,为了什么画画?嗯?作画时你都想些什么?
萤子:为了活下去呀!
三郎:为了活下去?
萤子:太艰难了,生活本身……
三郎:啊——(情不自禁地叹口气,难以压抑心头的冲动,有些坐不住)是这样。不过,那也说不过去。
萤子:除了生活,其他的事情,我……现在没有时间去考虑。
三郎:我看不是时间问题。
萤子:不,为生活犯愁的人,都是这么说。
三郎:不,你说错了,错了!这么……
萤子:(脸色凄楚,接着又闪出光芒)好吧,那就这样……可是,做为一个人,为什么活在世上竟是如此艰难呢?人,首先要吃饭吧?而且天天要吃饭。天一傍黑,人就得吃晚饭,然后是第二天早上,接着,是晌午……确实,总得要添饱肚子的。再有,人不穿衣服不行吧?光着身子能出门吗?总不能象小猫小狗那样,生下来就带张皮,并且不需要花钱。哈哈哈……
萤子仰天大笑。
三郎看着萤子放在身旁满是补丁的提包,随手拿起提包旁的手套,将食指伸进去一指尖顺着窟窿露了出来。
三郎:嗯,如果我能为你做些什么的话,无论什么……
萤子:哎呀!
从三郎手中夺过手套,站起身。
三郎:对不起,我的零花钱还足够……
萤子:不!现在妈妈也上班了,所以……(看着脚下)
她的脚上一双穿旧了的鞋。
三郎:你妈妈在哪儿干活?
萤子:街道工厂。
三郎:军需工厂吗?
萤子点头。
三郎:那么,日子过得不错吧!
萤子:(突然利落地把画收进提包)嗯,今天……我还有工作。
三郎:回去?
萤子:(微笑着点点头)再见!
萤子走了。
三郎一副颇感意外的神情。

35.美术馆后面
无精打采、低头行走的萤子的背影。
萧瑟寒冬中的树丛。
萤子忽然猛地跑起来。
三郎急忙追赶,挡住去路。
三郎:你怎么了?(盯盯地瞅她)
萤子眼里闪动着泪花。
三郎:你生气了?
萤子急忙低下头,摇了摇。
三郎:是因为我讥讽你的那些画了吗?
萤子依然低着头,微微摇着。
三郎:是因为我提到钱什么的?
萤子:(轻声地)什么也不因为。
萤子目视远方,迈步向前。
三郎:请你原谅,我……
萤子:不,您弄错了。我是个懦弱的人,真的,象个傻子。什么自己没有才华呀,和妈妈两个人生活呀……想得很多很多……
三郎:是因为我说了些不中听的话吧,我……
萤子:我想也没有用……而且我没有那种闲工夫。
三郎:所谓的生活,确实要比我想象的复杂啊!
萤子仰脸看三郎,会心地笑了。
三郎:怎么?
萤子:这就是了,随随便便点……
三郎神情忧郁。

36.上野山麓附近
可以俯视城镇的山路。
一对夫妇走过来。两人身上都披挂着防空皮包、防毒口罩、钢盔、大防空头巾等东西,简直武装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女人背着孩子,男人的帆布背包中露出沾满泥土的萝卜、胡萝卜、洋葱等蔬菜。孩子的背上也背着防空头巾、书包等物品。他们步履蹒跚,东倒西歪地走着。
三郎和萤子靠在栏杆上,呆呆地目送着这一家人。
三郎:唉,生活是多么不容易啊……
萤子:那也得活下去。无论干什么也要活下去……我想活着……想活下去呀!
三郎:嗯,我现在也是这么想。
萤子:那么说,在这以前,你是悲观厌世喽?
三郎:嗯,不过,好在我现在还活着——
萤子:(笑着)是呀……现在……
三郎:我是好容易才认识到这一点的。(盯盯地瞅萤子)
萤子:(避开三郎的视线)嗯……除了这些,还有一点,那就是希望。当然,活着是第一位的。
三郎:嗯。
萤子:还有一个,哪怕是一点点就足够了……幸福!在这个时候,这是苛求吧?
三郎:如果有一点点就知足了,喏,现在不就有了吗?我们……
萤子:哎呀……(羞怯地低下头,笑了起来)

37.街道的一角
风掠过光秃秃的柏油路,卷起阵阵尘土。
三郎独自一人,略有寒意地默默站着。
从挂有“儿童图书”、“教育科学书”之类招牌的门洞里,萤子神情紧张地走出来。
三郎:不行?
萤子:再找一家试试。说什么册子越印越薄了,要是画瓜达尔卡纳尔(注9)突击战还行。哼!
三郎:唉,从一大早到现在,己经找了好几家。
萤子:累了吧?所以,我才不让你跟来嘛。
三郎焦躁地、不高兴地走着。

38.广告社门口
三郎在冷飕飕的寒风中站立着。烦躁不安地仰望楼梯。他踏上搂梯。

39.广告社
在贴满广告照片的简陋房间里,一个象是画画的男人和女办事员在往炉膛里填碎纸片。在烟雾中,两人在调情。
窗边的桌子上,坐着穿戴破旧,然而目光锐利的社长。他正在翻看萤子画的广告画,旁边站着印刷社的来客。
社长:这些都不能用!(说罢,将手中的广告画递过去)
客人:(拿在手里)虽说我们是外行,可印出来也还看得出点儿门道。
三郎进屋,站在一旁。
社长:我们不知道你们印得这么快。小野君,在这儿画上坦克,再填上敌军被压在坦克下面。必须有重画的勇气!嗯,满田君!
象是画画的那个男人,诧异地回过头来。
社长:(对萤子)她也是闲着没事儿干……
满田:画吧,画什么都行……
社长:(对萤子)我们得听人家的。实在抱歉,所以,敝社也……
萤子:好吧,明天改完……
社长:请再用些富有刺激性的颜色!注意着色。上个月的画稿钱嘛,等月末再算。(对客人)劳驾,贵社的印刷费,是不是也……
三郎气冲冲地过来。
三郎:月末再算帐?就光叫人画画吗?
萤子慌忙阻止三郎。
社长:你是谁?
萤子:是,是我的朋友。
三郎:简直太武断了!
社长:什么?
萤子:请您原谅。
说着,连拖带拽地把三郎拉出门外。

40.公园
喷水池停止了喷水。
微微结冻的水面上,粘着落叶,浮着尘土。
刮过一阵寒风。
三郎一屁股坐在长椅上。
萤子:(拉过三郎的手)冷了吧……瞧,冻成这样……(用自己的双手温暖三郎的手)
三郎:真是混帐,混帐!
萤子:瞧,还生气哪?
三郎:哼,说什么压在坦克底下,这和广告有什么关系!
萤子:算了算了,别再提那种刹风景的话了。
三郎立起大衣领,握住萤子的手,塞进自己的衣兜。
三郎:唉……(叹息)
萤子:结冰了……嗯,你没有感冒吧!
三郎:比起关心别人来,还是请你关心关心自己吧!
萤子:哟,还是那么气哼哼的。瞧你,气性可真大。(忽然表情严肃地)难道我们总得这样么?在城里过日子越来越……(若有所思地)你也不得不去入伍吧,总有一天要当兵……我说,你只告诉我一件事情……什么时候应征入伍?……
三郎:咱们不是约好了不说那种话吗?
萤子:……
三郎:到时候再说嘛。
萤子:可是,到时候就来不及了!
三郎:还有六个月。
萤子:六个月……(叹口气)

41.公园门前
装有军需物资的卡车停在那里,司机正在摇摇把。二郎似乎在等待卡车发动,脸朝公园那边张望。

42.公园里
树林的避人处,三郎和萤子相互依偎,说笑的远景。

43.公园门前
盯盯注视着的二郎,听到士兵的报告,上了卡车。卡车开动。

44.服饰品商店前
载有军需物资的卡车刚从商店前缓缓驶过,三郎和萤子就横过马路走来。
商店玻璃橱窗里,手的模型上套着手套。
三郎:喏,那种式样的手套……
萤子:哼,这种时候……真是想入非非。走吧,(有板有眼地哼唱)眼花瞭乱,牙根发酸,肚子有意见……(拽三郎,要离开)
三郎想进入店内。
萤子:喂喂,你要干什么?
三郎:作为我的礼物……
萤子:送礼什么的,还早着哪!
三郎:(认真地)不行吗?这么点东西……
萤子:你还靠你父亲养活呐!我只是要人家的,这不好……
三郎:(有些发窘)不过……不过那就……
萤子:什么?(调皮地笑着,斜视三郎)
三郎:那就定货!请你给我画张像,报酬嘛,手套!
萤子:嚄!(说着,捂住嘴)我可是个蹩脚画家哟,肯定会把你的脸画成这模样。(紧皱眉头,扭歪着脸给三郎看)
三郎:好了好了,人家在瞅我们呢。
三郎拽过萤子的胳膊,大步而行。萤子被拖得一阵小跑。

45.公共汽车站
三郎和萤子。
还有一个女人,由于等得不耐烦,独自走了。
三郎:(低声)真的不想给我画?
萤子:哈,一张深刻的脸。(用宛如画家的目光,观察三郎)
三郎:说真的。
萤子:是!是!请问,阁下有照片吗?
三郎:没有。
萤子:那可不行。
三郎:为什么?
萤子:因为,我不是画肖像速写的……总不能站在马路当间照着你画吧!
三郎:上你那儿,你妈不在家,她不是每天都去上班吗……
萤子:可是……
三郎:怕让邻居看见?
萤子:独门独院的,所以……
三郎:那更方便啦。
萤子圆睁双眼。
三郎:(贴在她的耳根)喂,定在什么时候?
萤子定眼凝视三郎。
三郎认真的表情。
公共汽车驶来。
突然,有二三个人跑过来上了汽车。
萤子:(踏上踏板)星期二!
女售票员:好了,开车……
公共汽车开动。
三郎:(追赶)儿点?几点钟?
萤子:(隔着车窗)两点……
三郎:两点吗?两点?(用手指比划)
萤子在车内闪出赞同的目光。
目视汽车远去的三郎。

46.田岛家的前厅(晚)
二郎那铮亮的军鞋脱在地上。
三郎心情愉快地进到楼内。
三郎的画外音:哎呀,不好……哥哥回来了。
三郎悄悄地踏上楼梯。

47.走廊(晚)
三郎蹑足而行。
三郎的画外音:君子不近险境……
沉寂中传来英作的喊声。
英作的声音:是三郎吗?
三郎的声音:嗯,我回来了。
英作的声音:过来!
三郎:是。(站下)
英作的声音:先到这儿来!
三郎:是。

48.里间(晚)
三郎拉开拉门。
英作在地毯上,正饱蘸酣墨书写“壮死永生”条幅。
面前是恭候的二郎。
三郎:(手抚门槛)我回来了。
英作:进来!
三郎:是。(膝行而入,关上拉门)
英作:干什么去了?
三郎:嗯,刚才……刚才会个朋友。
英作:哼。
二郎依然默不作声地瞪着三郎。
三郎反抗似地端坐着。
英作:给我研墨……
三郎:是!(上前)
二郎目光犀利地瞪了三郎一眼,走出屋。
三郎开始研墨。
英作:你……什么时候到上代中将的府上去拜访呢,我已经写好了便笺。
三郎:啊?
英作:二郎也极力让你去。总而言之,对你今后有好处。
三郎一副不解的样子。
英作:我看星期二就去。
三郎:为什么呢?
英作:正是为了你今后的前途……
三郎:(依然狐疑不定)我,不干那种讨好巴结的事儿……
英作:(故作镇静地)混帐,你想到哪儿去了!象你这种懦弱无能之辈,得好好整一整。你连老子的心都不理解。去!星期二……
三郎:星期二有点儿……(困惑的神情)
英作死死地瞪着三郎。
三郎:而且……
英作:什么?(皱眉)
三郎:我想不通……象爸爸这样正大光明的人,竟然也要……
英作:(勉强克制自己)你是说我搞幕后活动呜?你在侮辱我……
三郎:我……
英作:我是代表国家的司法官!(恼羞成怒)
三郎:请原谅。
英作:你说话给我小心点!(咆哮)
三郎:是……(低头)
正子进来送茶。
正子:(在三郎旁边,小声地)你哥哥让你去一下。

49.三郎的房间(晚)
二郎身穿戎装,呈大字形躺着。
三郎开门,看见哥哥在屋,正想退回去。
二郎:三郎!
三郎站住。
二郎懒得起来,继续揉搓周身的关节。
二郎:过来!
三郞无可奈何地进到屋里。
二郎盯盯地看着他。
三郎:(同情地)现在还那么通宵连夜地干哪?
二郎:哼!(以疲倦的动作,整整戎装)
三郎狐疑地看着哥哥的举动。
二郎沉思着。
沉默。
二郎:你,今天到公园干什么去了?
三郎忐忑不安。
二郎:你不感到可耻吗?现在这种时候……哼!是呀,意然变得苟且偷生了。
三郎直视哥哥。
二郎:她是谁?这种时候,和女学生……
三郎将目光投向别处,沉默不语。
二郎:愣着干什么?哑巴啦?
三郎有些恼怒地盯着哥哥。
二郎:这不是事情本身好坏的问题,而是良心的问题!良心!面对牺牲了一切的战士们,你竟然……
三郎:一口一个战士,我也马上成为战士了!我也在努力,我也是个人!我只不过是在想,哪怕稍有一点点的自由,也就心满意足了。
二郎:自由?哼,自私自利!日本,现在是为了什么而战?
三郎:我想问的正是这个问题。
二郎:你是日本人吗?你……好吧……
三郎眼睛瞅地。
二郎:不管怎么说,你的羽毛还未硬呢,至少你应该老老实实地听一听比你惯于世故的人的话。我如果有了万一,你要照看好嫂嫂和将要出世的孩子,还有年迈的爸爸。如果光想到自己当了兵就一身轻松,就什么责任也没有了,那就大错而特错了。好好看看现实吧,你的责任大得很哪!你在那种事情上陷得越深,就会使对方越不幸。一个真正的男子汉,现在就该毫不犹豫地斩断情丝!
三郎低下头。

50.前厅
三郎无精打采地从楼梯上下来。法院的书记正在土间(注10)郑重地用方绸巾包裹英作刚才书写的那副条幅。
英作站在一旁。
书记:啊,字写得真漂亮,实在谢谢您了。我回去就找裱糊匠裱起来。
英作:好。
书记:让您费心了……真羡慕您这手好字。(收起条幅)我要把它做为传家宝珍藏起来。
英作:哈哈……(忽然转过脸来,与三郎视线交叉)
三郎眼瞅地面,小跑似地进到里屋。
英作冷冷地瞅着他的背影。

51.萤子家
枯木林中,正门旁的一间画室。
细雪霏霏而下。

52.正门
油漆剥落的大门的左侧,吊着一根拴有木雕鱼的细绳。细绳被谁拽动。
屋内响起清脆的铃声。

53.正厅里
一双女人的手打开正门。
门口,三郎表情拘谨地站在门外。
三郎:(窒息般地)你好……
站在屋里的萤子,眼里闪烁出光辉。
萤子:(微弱地)你好,请进……
三郎脱下皮鞋,竭力放轻脚步,跟在萤子的后面。
屋里到处都是漏雨的渥痕,破烂的墙纸,墙角吊着萝卜干菜。

54.画室
高大的玻璃天窗。
用窗帘间壁开的另一侧,摆放着旧衣柜、茶橱等家具。
缺腿少撑的椅子、桌子。
墙上挂有几块画布。销像和残破的小木人堆放得杂乱无章。
萤子引路,三郎进入画室。
萤子用手指了指椅子。
三郎拘谨地坐下。
萤子从蜂窝煤火盆上拿下茶壶,泡上茶叶,递给三郎。
三郎默默地接过。
两人相距一段距离,对面而坐。
萤子:(轻声地)电车里挤吗?
三郎:(低声地)嗯。
两人接下去的对话,都是轻声细语,一问一答。
萤子:这个地方,一下子就找到了?
三郎:是的。
萤子:下雪了吧?
三郎:嗯……
萤子:冷吗?
三郎:啊。
三郎察觉到自己的外套领子还立着,便放下衣领。转又一想,脱下外套。
萤子接过外套,去挂起来。
三郎:(环顾四周)真安静啊……
萤子:这是老师的房子。老师当兵去了,就让我们在这儿看家。
三郎:(点头,走近窗前)寒冬枯树,静寂无声……真好。(走近屋角的书架)
萤子:喂,认得吗?那张照片……
三郎:(目光移向书架)这张?
萤子:那是我妈妈,年轻的时候……
三郎:是吗,你爸爸呢?
萤子:没有了,早就去世了……爸爸是小学教师。因为他是个贫苦农民的儿子,所以,他们还不同意妈妈和他结婚呢!
三郎回过头,注视萤子。
萤子:不过,他们到底离开了家。据说两人下了决心,一直坚持到家里同意的那一天。(微笑)
三郎:是吗?两人终于实现了愿望!
萤子:嗯……
三郎感动的表情。
两人沉默——
突然,玻璃被一阵爆炸声震得哗啦哗啦作响。
三郎从沉思中猛地惊醒。
远处,又一次响起同样的声音——
萤子:在挖地洞,总是这么响……
萤子仿佛意识到了自己该做什么,便走向画布,收拾起画具,准备作画。
三郎在远处看着。
萤子:(用平常的语调)照片拿来了?
三郎走过来,顺手从衣袋里掏出一张放在桌子上。
萤子拿在手里,噗哧一声笑起来。
赤身裸体的婴儿照片——
萤子:哎呀,哎呀,让我照着这张画?哈哈,哈哈……嚄,好胖啊……(咂咂舌头,逗弄小孩似地)喂,几岁啦?啊?
三郎满脸绯红,夺过照片。
萤子:哈哈,让我看看嘛……怪可爱的……哈哈……(摇晃着身子)
三郎:光溜溜的,真害臊。(躲开萤子,将照片塞进衣袋)
萤子靠过来,手伸向三郎的衣袋。
三郎:不行……
他掏出二三张照片,拿在手里跑开。
萤子:好家伙,这么多啊……
萤子追赶,扑过来。
三郎逃向屋角,坐在椅子上。正在盘腿时,不料椅子歪斜。
萤子:哈哈!(拍手大笑)
趁三郎站起身检查椅子的工夫,萤子过来,一把夺走照片。
萤子:嗬,男童节(注11)时照的。啊,好漂亮的偶人……真幸福啊!
照片上,七岁左右的三郎,一本正经地和五月偶人并排坐着。
三郎:那时候真好,妈妈还健在……
萤子:所说的男童节,都是怎么玩呢?
三郎:吃槲树叶包的年糕什么的……好多讲究哪。
萤子:挺高兴吧?
三郎:嗯。(现出沉思的眼神,接着掠过悲苦的阴影)
萤子看了下一张照片。
十七八岁的三郎,身穿学生服,昂着头,眼睛却有些往下瞅,显得矫揉造作。
萤子:嗯,到了烦恼的年龄了。
三郎:(苦笑)你说什么?
萤子:你在想什么呢?
三郎:是呀,实际从那时候起,我就有些孤独了。我……
萤子闪出同情的目光。
三郎忧郁的神情忽然消散。
三郎:让我看看你的照片。
萤子:(去拿)我的,没什么好看。
三郎:快点儿……
三郎接过小小的相册,坐在椅子上。
萤子站在他的身后。

55.相册
相册打开,是三岁的萤子拖着长长的和服衣袖,歪脖站着的照片。
萤子的声音:三岁生日时,头一次穿和服,薄毛呢的。(低声地)真的,是用妈妈的长衬衣毁的。你听,(唱)……这条小道通向哪?通向天神老爷那儿……那时,我总是让妈妈唱这首歌……
三郎的声音:真可爱啊,确实,大概你从这时候起就好斜眼瞅人了吧!
萤子的声音:嘻嘻……
翻开下一页。
须贺背着大包袱,手拉年幼的萤子走着。
萤子的声音:这是在街头照的快像。
三郎的声音:是在做买卖?
萤子的声音:嗯,妈妈那时做木屐和木屐带的买卖。听妈妈说,那时我走不动,哭过好几场呢,可让妈妈操心了。那时候,爸爸已经病了……
三郎的声音:一看就是个慈祥的妈妈。
萤子的声音:妈妈干过各种活儿,卖过旧书,缝过衣服样子,等到好不容易开了一家粗点心铺时,爸爸却去世了。
又是一页。
须贺和十四五岁的萤子,微笑着的半身像。
萤子的声音:这时,只是我和妈妈相依为命了……
三郎的声音:真让人羡慕,看来你们很相亲相爱哩……
萤子的声音:嘻嘻,是吗?这张是我们娘俩夜里拼命搞副业赚了点钱以后,我进女校时照的。妈妈总是说她一生中还没这么高兴过。
三郎的声音:可不,我也觉得这张照片照得好……
静静地合上相册。

56.窗
簌簌落下的雪花,扑打着窗户。

57.画室里
面朝画布的萤子。
三郎靠在椅子上,盘起腿,一副模特的姿势。沉思的面容。
萤子:爸爸去世已经八年了。在乡下,我们是东挪西借地度日子,现在到了城里,又渐渐维持不下去了……(突然伴住手)你累了吧?
三郎:(从沉思中唤醒)没有……
萤子:不管怎么说,是有点冷啊!休息吧,稍微歌一会儿。喏,暖和暧和手……
说着,拨旺火盆里的火。自己也一边在嘴边搓手,一边站起身,把自己的披肩给三郎披上。
三郎握住她的手,盯耵地凝视她的脸,想要说什么。
萤子:你的手真凉。(若无其事地离开)喝点热茶什么的吧!
说着,向厨房走去。
三郎在屋内踱来踱去。屋角一块画布上挂着小围裙。三郎随手拿在手里,是块嵌花的毛呢布做的。旁边并排吊着手工做的布娃娃,很是惹人喜欢。
三郎用手指逐个地弹着布娃娃。
另一处,按着个头大小排列着一排玩具狗。
三郎哐哐地敲着狗的脑壳。
萤子拿来盘子,里面盛有豆饼。
三郎默默地看着。
萤子续茶。
腾起的热气。
三郎凑过去。
萤子若无其事地瞅瞅三郎,然后避开他的视线,绕到椅子后面,让三郎坐下。
两人隔开距离相对而坐,呷着热茶。
萤子:这个,你若是……
三郎点头。
萤子:能吃吗?
三郎:什么?
萤子:豆饼呀!
三郎:(接过)做得真精美。
默默地饮茶,沉默。
萤子:如果你爱吃,还有不少哩。
三郎:(点头,自语地)挺好吃。
萤子:是吗?(微微一笑)
远处,爆炸的声音——
三郎:(匆忙地)哎呀……(站起身)今天还有约会哪……(看表)
萤子面露愁容。
三郎凭窗远眺。
萤子静静地靠过来,手搭在窗框上向外眺望。
三郎悄悄地把手放在萤子的手上。
摞在一起的两只手。
三郎的手,沉稳而有力地握住萤子娇嫩的手。
突然,响起撼动窗门玻璃哗哗作响的爆炸声。
三郎猛地拽过萤子。
萤子背向玻璃,胆怯的眼神。
三郎:(用力把住她的双肩)怎么办好呢……我不知道认识了你,是件好事还是件坏事。我不会给你带来幸福……反倒会使你不幸的。你再仔细地考虑考虑!我……我们或许再也不能见面了。确实是这样,为了你……
萤子:不嘛,不嘛……不!不!不要那么胡思乱想,什么也不要考虑!别离开,抱紧我!紧紧地抱着我,啊!(哭泣)

58.窗
雪依然不断地扑打着窗户。

59.画室里
天色渐渐灰暗。
萤子坐在床上,失声痛哭。她的眼睛凝视着远方。
远处爆炸声音——
三郎沮丧地靠窗站着。
三郎: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情,只靠咱俩的力量是不顶用的。(迈步)听天由命吧!
走向挂着大衣的地方。
萤子茫然若失的神态。
三郎回转身来,走到萤子身边,把住双手,把她拉起。
三郎:唉,时光是无情的,在这种场合,过得更快。喏,让我们快活地渡过这短暂的时刻吧!
萤子的眼里闪动着泪花。

60.窗
飘落、积厚的白雪。

61.正厅
穿着外套的三郎站立着。
萤子背身,倚着墙壁。
三郎:好了,(声音嘶哑)再见!(一狠心,走出去)

62.画室里
萤子追赶般地扑到窗前目送离去的三郎。

63.室外
雪中。
三郎回过头,忽然又快步返回来。
萤子把脸紧贴在关闭的玻璃窗上,双眸象火一样的炽烈。
三郎使劲地贴上来,隔着玻璃亲吻。
雪越下越大。

64.房前
踏着积雪,三郎转身向树林走去。

65.正厅里
萤子从画室跑过来。
打开房门。
冒雪跑了出去。

66.室外
在雪中行走的三郎。
萤子从后面跑来。
三郎回过头,满怀激情,用力地拥抱萤子。
雪花飘飘,覆盖在两人的肩上。

67.田岛家楼前
黄昏。
迎着飞降的大雪,正子抱个大皮箱出来。
三郎返回家。
三郎:嫂嫂,这么干对身体……(说着,想接过来)您要干什么?
正子:(呼吸困难地)爸爸让我把这些书,都存放在旁边的那个正式防空洞里……
三郎开始搬运。
正子:我来吧,你的朋友正等着你呢……
三郎:过一会儿我来搬。
正子:好吧,再有二三回……(喘粗气)又该响警报了……
正子拼命地搬着。
冈夫人背上驮着装有蔬菜的菜筐回来。
冈夫人:说是明天开始,该咱们俩家值班啦!
疲倦的表情。
正子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站下来。

68.三郞的房间
窗外,暮色中雪不停地下着。
合田、青木、井本正在油印东西。
三郎:(进来)回来晚了,请原谅。
合田:印完川边的这份遗稿集,就该印村山的啦。
三郎:村山?他……
合田:别着急,现在这时候,村山大概正在战壕里琢磨什么拙劣的俳句呢!
青木:又是什么飞机凌空,两架盘旋吧!除了这两句,那小子是没词儿的。
合田:他当时是太仓促了,没想出好词儿……
井本:象小鸡雏似的,到了关键时刻,连翅膀都扑拉不动。
青木不安地晃动着腿。
井本:你总那么神经质地晃个没完,停会儿不行吗?
青木停下来,可马上又晃起来。
合田:早晚也得死,我倒盼着嘎吧一声,死得痛快。
井本:嘎吧一声和不嘎吧一声,不都是个死吗?
合田:哼,反正我绝不能象条狗那样地去死。
井本:(苦笑着)在战场上,有你说的那种象样的死法吗?
合田:有哇,高喊天皇陛下万岁……
井本:嘻嘻,真是绝妙的表演。
合田:什么?绝妙的表演?总有一天我死个样儿给你这号战争的旁观者看一看。象你这样的贵族,是不会理解我们老百姓的赤诚之心的。你说,学生为什么投笔从戎?
青木:住口!谁想嘎吧一声去死,就痛快地死掉好了!什么壮烈地呼喊万岁呀,喊老娘呀,有什么用……
井本:是嘛,战争不是迎合观众的绝妙表演!
合田:什么?
井本也站起身。
合田慌忙准备应战,井本却去放唱片。
合田:(关掉唱机,振臂高歌)
军人永远和大炮共眠,
南征北战何惧淫雨天。
倘若遭遇敌兵,
管它青红皂白,统统把它剁个稀烂……(庸俗歌剧中的一段)
青木也应声而唱。
三郎呆呆地咬着托腮的小手指。在这喧嚣的声浪中,又加上了突如其来的警报声——

69.停车场司令部(夜)
四五名下士官和士兵,一边收拾紧急情况下需要带走的文件,一边整理防空用具。
下士官一:(进来)田岛中尉干什么去了?
下士官二:特攻中尉嘛,当然去第一线指挥喽!
下士官一:叫他管铁路就好了……
下士官二:那才体现出特攻中尉的特攻精神哪!
耸肩大笑。

70.调车场
风雪之夜。
车场里,正在不停地调车。
踏着没膝的积雪,二郎四处巡视。
来势凶猛的一列货车,与停在场里的另列货车猛然挂在一起。
挂车的瞬间,车上的货物掉下来,落在邻近的铁道线上。
拼命搬货的挂车员。
二郎焦急地刚举起一件货物,又一列货车向他身后紧逼过来。
二郎正欲躲避,却绊在枕木上跌倒在铁轨中间。
轰然而来的货车。
“啊——”风雪中,惊叫的挂车员的脸。

71.法院的一个房间
电话铃声响起。
书记:(先前来取英作字画的那个男人,拿起话筒)是的,庭长现在……啊,什么?(紧张地)停车场司令部?啊?……喂喂,是的,是的,什么?
英作抱着一摞卷宗,身着威严的庭长服,走进房间。
身后,另一个书记模样的男人追上来。好象刚才正商谈着什么事情。
书记:(放下话筒)啊,庭长!马上……那个,说是请你到陆军医院去……
英作:陆军医院?
书记:田岛中尉,他……
英作:嗯?(身子微微一振)田岛中尉是我二儿子……
书记:听说他昨晚受了重伤!
英作:重伤?(面露不安)
书记:是意外事故,据说很危险……
英作:……(抑制冲动,目光投向墙壁)
书记:(询求地)现在……怎么办呢?
英作:……
书记模样的那个男人,战战兢兢地正要退出去。
英作:(嘶哑的声音〕等我闭庭后再做处理。
男人:是。不过,今天请假回去也……
英作:(焦虑地沉默片刻,终于傲然地恢复了往日的神情)今天的事情今天处理,这是我的信条。
男人:是,那就等到闭庭以后……(走出去)
书记略微打量了一下英作的脸色。
英作:工作是不能耽误的,哈哈……(他想笑,却笑不出声来)
开庭的通知。
英作悠然地走出房间,留下的是顿时衰老的背影。

72.陆军医院病房
二郎缠满绷带,昏睡在床上。
三郎进来。
军医递眼神示意伤势危重,然后和护士一起出去。
三郎默默地站在哥哥的枕边。
二郎微微睁开眼睛,做出微笑。
三郎做作地想笑,然而脸颊却现出一阵抽搐。
二郎微微地动动手,可是已经毫无力气。
三郎:哥哥……
二郎:……
三郎:哥哥!
二郎:三郎……家里的事情全都托靠给你了……可以吗?爸爸、嫂嫂也交给你……行吧!(微弱地)
三郎:不!不!不能那样!(哭)
二郎:坚强些,男子汉怎么能哭鼻子呢!三郎……我打过你…宽恕我吧!啊……过去,咱俩不是常一起去钓鱼吗……我总好回忆那时的事情。多好啊……
三郎:是呀。
二郎:多好啊,那时候……
三郎:喂……
二郎:三郎,你,你应该有你我两个人的幸福……对吧?把我的那份也……(已经说不出话来)
三郎:不能啊,哥哥!你活下去……活下去啊,活下去!
二郎:……
三郎:哥哥,坚强些!我想和哥哥慢慢地唠唠!我有那么多话要和哥哥说……哥哥,你在说什么?哥……
看见二郎的模样,三郎惊恐起来。
三郎正要跑向门口,护士进来。
护士放下切脉的手,看看表,静静地低下头。
三郎:哥哥!
捶打着哥哥的胸口,号淘大哭。

73.春天的流水
泛起美丽漪涟的水边。
空中,欢唱的云雀——
为春回大地而欢欣雀跃的三郎和萤子。
三郎的画外音:啊,哥哥说过,让我得到他的幸福。两人份的幸福,两个人份的……

74.春天的森林
迎着树枝隙间洒落的阳光,来回奔跑的萤子和三郎。
三郎的画外音:战争算什么?大炮算什么?它和我们有什么相干!

75.春天的原野
微风吹拂的原野上,头枕萤子膝头,象孩子一样躺着的三郎。
萤子温存地捋着他的头发。
三郎的画外音:欢唱的小鸟,和暖的春风,她那微柔的指尖……此外,我还有什么可追求的呢……

76.街道
傍晚,街头的一角。令人心烦的防毒面具广告画。
忽然响起空袭警报——
归来的三郎和萤子。
萤子:‘客人’来了。
三郎:嗯,来了!(拉着萤子的胳膊)
两人爽朗地笑着,向防空土壕方向走去。

71.土壕
路旁无盖的土壕。
两人从中探出头。
萤子:客人呆这么长时间啊,真是拿笤帚也撵不走。
三郎:哎,走了,走了,已经……
两人爬出土壕。
旁边的土壕里,人们纷纷探出脑袋。
不知是谁慌慌张张地喊了一声:“还没完事,还、还没完哪,”大伙又都缩回了脑袋。
两人相互对笑,昂首而行。

78.长长的石围墙旁(黄昏)
两人走过来。
一辆马车。车老板正在给疲惫不堪的马饮水。
老板:(忙乱地)快些喝……快点儿!
两人笑着走过去。走过二三家大门,来到一家住户门前。
突然,响起沉雷般的轰鸣。
白光。

79.门前(黄昏)
白光。
在石墙的拐角,用力搂抱着的萤子和三郎。
一瞬光亮,照出两人的身影。
夜——
腾空而起的砂土烟雾——烟消砂落,眼前是片倾坍半截的石墙、支离的碎瓦、玻璃的残片……
黑暗中,紧紧拥抱着的两个人——
夜空中的群星,似乎在叹息。
萤子仿佛恢复了知觉。
三郎:(激烈地喘着粗气,瞅着她)萤子!(又一次搂住萤子)可以吗?(热烈地亲吻)
萤子:啊……(呼吸急促,周身颤抖)不,不……
沉默——
邻近的人们奔向被炸毁的石墙,抢救浑身血污的车老板。
萤子:我们回去吧!
拽三郎。
三郎:(拽过萤子的手)你不会,不会让我……就这样死去吧……
萤子紧握三郎的手,猛烈地摇头。
三郎:那么,什么时候……什么时候你会属于我呢?
萤子:嗯……什么时候,什么时候都行。不过,我们就这样地再过些日子,好吗?再等一等……
三郎:那就在我入伍之前,一定……
萤子:嗯,一定!在那前一天。
三郎:前一天吗?我入伍的前一天?
萤子:嗯……
三郎:说好了?
萤子:嗯!
抱住三郎,低下头。
有人走过来。
萤子急忙亲吻三郎。
两人松开手,离开原地。
三郎:今晚是咱俩订婚的日子。
玻璃碎片在两人脚下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朝火势熊熊的街头走去的两人背影。

80.画室
晨光透过窗户射进室内。
萤子的母亲象是正在打扫卫生。她一只手拿着笤帚,在出神地看着三郎的画像。须贺发觉身后有动静,猛然回过头去,又若无其事地做出拾掇东西的样子。
萤子站着,一直注视妈妈的背影。
萤子:(尴尬地)您不吃饭吗?
须贺带搭不理地瞅了她一眼,没有吭声。
萤子故作镇静,走到画像旁,摆弄上面的蒙布。
母亲不悦地放回笤帚。
萤子不高兴地把被稍稍移动过的画像,放回原来的不显眼的位置。
须贺将坐垫拿到窗边,皱着眉头磕打。
萤子:扫扫就得了,那么……
邻组的竹取太太来到窗外。
竹取:早上好!
须贺:早上好。
竹取:嗯,这个……(将两个口袋放到窗台上)昨天,天都黑了才配给的。你们家没有人,昨晚萤子她也……
萤子垂下眼帘。
须贺:太麻烦您了,我去拆袋子。
竹取:不着急,我正要出门去,等回来时再来取。您不快些走,上班怕晚了吧……
须贺搬口袋。
萤子难为情地瞅母亲。
须贺:(在里屋)竹取太太!
竹取:哎——
须贺:您先走一步吧!
竹取:怎么,休息吗?工厂……怎么了,啊?(看看萤子的脸)你妈怎么的了?
萤子:没有什么……
竹取:那我就走了……(大声)先走了呀,小野太太。(由于没听见须贺回答,她转向萤子〕打扰了!(说罢,蹑着脚走去)

81.卧室
须贺沉闷地喝着大酱汤。
萤子面向饭桌,为母亲装饭盒。两人谁也不吭声。
须贺急忙捂住眼睛,站起身走了。
她拿过围巾擦拭眼泪,从小抽屉里拿出小钱包。
须贺:(轻声地)那,我走了……(走出屋门)

82.正厅
须贺垂头丧气地穿胶鞋。
萤子随后赶来,放好饭盒包。
萤子:不管什么时候,我都讨厌哭哭啼啼的人……我又没做什么不好的事儿……
须贺:你根本不理解妈的心,尽说那些不着边的话。
萤子:我真不知道您干嘛要这个样子。虽说昨晚回来晚了点儿,可那是由于空袭呀!
须贺:不是说那件事儿。女孩儿家不该听了几句好话就傻心眼儿。女人迈出的第一步最关键,一开始就跌跟斗的话,一生就没有好日子。眼下,在今天不晓得明天将会怎样的日子里……再说,连对方的父亲都不同意……
萤子:哎呀,您说了不少啦!我本以为妈妈会通情达理。您自己那时候,不也是……
须贺:不管怎么说,你是一点也不理解当妈的心啊!
萤子:不理解,不理解!为什么我不能跟他?为什么?
须贺:(哀求似地)别让我操心了,妈妈就依靠你一个人……
须贺弓着身子走去。
呆呆目送母亲的萤子。

83.合田的家
游艺室已经改成精密机械制作所,几名工人正忙碌地工作。机器发出刺耳的轰鸣。
门口附近围着屏风,屏风后面铺着两张草席,一看便知这里兼作卧室。
青木与合田饮酒,三郎仰面朝天地躺着,累得不想动弹。
三郎忽地站起身。
青木:怎么了?
合田:回去吗?
三郎:我看,入伍命令说不定发到家里去了。
青木:反正是命令下来了,不是今天收到就是明天……既然合田咱们几个都是在一块儿,那就……就把事情定下来,心里反倒塌实些!(拽三郎坐下)喂,真闹人!今天晚上,能不能让噪音停下来?难听死了……
合田:不,一想到这是人世间最后的声音,我倒觉得有些留恋了。
青木:瞧,到头来,连贵族出身的井本也都入伍啦。
合田:哼,他最看不上眼的,就是象蜘蛛一样伸着胳膊的士兵,还讨厌人家哪!
三郎躺下身。
青木:正因为这样,现在他自己也趴在据点里,变成了象蜘蛛一样伸着胳膊的士兵喽……
青木的声音、噪音,逐渐消失。
三郎的画外音:和我要好的那个井本,在紧急出发的那天,递给我一张小纸片,象平时开玩笑似地嘻嘻一笑走了。纸片上只写着几行不称其为诗的句子。
井本的声音:
火车疾驶而去,
黑暗中,燃着一排记忆的灯光。
我那剪下的长发,随风飘荡。
啊!长发啊,家园啊,异邦的芳香啊!
我怀念我的长发,即使在梦乡……
三郎的声音啊:都当兵去了,这回该轮到我了……
骚音——
三郎忽地站起来。
青木:(向合田)来,干杯!说不定这是咱们最后的聚会啦。
合田:(依次注酒)我读过德国战役(注12)时学生写的信。他们在战壕里,在蜡烛光下攻读圣经和哥德的书;他们倾心荷尔德林(注13)的诗和瓦格纳(注14)的作品,就是死到临头也还都离不开书本本。我真佩服他们那股顽强劲儿。
三郎:不过,我认为,在炮弹面前,人是难以抵御的。据说在尸体中发现的信件,没有一句诋毁敌人的话……对此我很有感触……
合田:不对!我就憎恨敌人,而且要把那些同情敌人的人统统杀死,绝不留情!你这个混蛋!(抓住三郎的肩头)
青木:干什么?放手!这些日子气都这么粗。来,为我们的友谊干杯吧!
合田:我不乐意!胆怯的家伙,今天晚上我干脆闹个痛快……(扳三郎的双肩)
青木:干什么?喂!
三郎摆好应战的架式,甩掉合田的手。
合田:你这个畜生!(扑过来)
三郎:(推开合田)好吧,就和你较量较量!
青木:田岛……算了!
三郎:没关系,放心好了。
合田抱住三郎,两人滚倒在地。
青木喝光剩下的酒,收拾起空酒瓶。骚音消失。
三郎的画外音:可怜的人哪!合田……你这个可怜的家伙……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也想索兴发泄个痛快。合田,合田……你的母亲不也是在家乡等待着你吗?快回来吧!我,我也是……
两人扭在一起,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骚音——
合田:(忽然离开,靠在屋角,眼中积满泪水)大伙都该回去了……
三郎:唉……(坐起身)回去吧!
三郎站起来,凄凉地看看周围。

84.画室里
空中的爆炸声——
萤子在窗前正画图案。
春光和煦。
飞机的黑影一晃而过。
萤子想起什么,刚一扬脸,看见三郎在窗外正盯盯地瞅着她。
萤子:啊!哎呀……
萤子露出明朗的笑容,推开窗户,然后跑向正厅。

85.窗外
三郎的脚旁,菜花摇曳。
萤子从正门探出脑袋。
三郎低着头慢慢走过来。
萤子急不可待地跑上前。
萤子:哎,怎么了?是想吓唬我吗?你的心真狠!
三郎默默地看着她的脸。
萤子:今天不舒服?
三郎将视线投向别处,点点头。
一直注视着他的蛮子,面露阴郁的神情。
萤子:(低声)走吧……
萤子眼瞅脚下,走在前头。

86.正厅
萤子心事重重地来到正厅,等候三郎。
三郎依然默默,垂着头。
背靠墙壁,神情茫然的萤子。
三郎站在萤子的面前。
两人相对无言。
三郎默默地拉过她的手,走向画室。

87.画室
在门口,三郎停住脚步,欲言又止。
萤子扫了他一眼,又低下头,默默来到火盆旁,往里添了几块煤,坐上水壶。她一直背朝着三郎。
三郎坐在屋角的椅子上。
三郎:萤子……你大概知道我是为什么来的吧?
萤子依然背转着身子——
三郎:大后天,出发……
萤子:……
三郎:只剩下今天和明天了……
沉默。
三郎:萤子君,到这边来!
萤子顺从地走到三郎面前。
三郎:(握住她的手)只要在我身边静静地呆一会儿,我就心满意足了。行吗?
三郎让萤子坐在自己的膝头上。
萤子不知所措的目光。
三郎:(拦腰抱住萤子,把脸埋在她的胸前)嗯,我们下一次相会时,结婚吧?
萤子:(无力地)下一次?
三郎:平安归来的时候……
萤子:(轻声)我也要活到那一天。
三郎:(低声)嗯,我不会死,一定会活着回来。
萤子:(声音嘶哑地)我等着你,不管怎样也要活下去。
三郎:能等我吧?
萤子点头。
三郎:一定?
萤子:嗯,一定。
三郎紧紧拥抱萤子。
萤子:只是,你要当心……
三郎:我……没关系。是呀,(情绪稍有好转)到那时,我们两个人只要有一间小屋,就足够了。
萤子点头。
三郎:家具什么的,都不要,只要有你……
萤子:我嘛,只想要一件东西。
三郎:什么?
萤子:不锈钢的煎锅。
三郎:噗!
萤子:喏,这么大小的。(站起身,用手比量着)真想用它试一试,闪亮闪亮的,还能挂起来。真好……
三郎:好吧,一定买个煎锅!
萤子:太好了!(双手交叉在胸前)
三郎:(心急地瞅萤子)微不足道的事情就算了。比起这些来,我们有了家,你也绝对不能忘记读书,哪怕一天抽出二个小时呢……
萤子:是呀,在静谧的夜晚,我们在一块儿读有趣的书……好极了!
三郎:另外,还得学习画画。每天抽出一定的时间,认真地作画。我不想让你再画什么广告了。
萤子:好的,好的,没有问题。(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再有嘛,我一定买这么大的和这么大的两个竹篮……
三郎:买那种玩意儿……咂咂,你光装备厨房了。
萤子:我这是给你做好吃的呀!
三郎:行倒是行,不过,你是有才华的,不发挥专长可不行……只要是我能替你干的,卖多大力气都行。
萤子:要几个孩子?
三郎:孩子?
萤子:嗯。
三郎:我们的?
萤子点点头。
三郎:是呀……要几个好呢?
萤子:六个,多吗?
三郎:(惊讶地)太多,再……
萤子:五个!
三郎:(侧首沉思)再少些……
萤子:那么,四个?
三郎:嗯……对,二男二女,瞧,正好。让他们干什么呢?将来……
萤子:当艺术家……不过,先要确定你这个当爸爸的要干什么。
三郎:我嘛,当个职员,平平凡凡的怎么样?
萤子:好的,干什么都行……无论什么样的简陋房子,我都有本事把它装饰一新。
三郎:……
萤子跑向房间一角,拿来个小围裙。
萤子:这个花绣得漂亮吧?我还想绣块台布和窗帘呢。用旧布片来併,怎么样,再做个布娃娃。(拿起书架上的布娃娃)这是手工缝的。喂,我想摆在咱俩的房间里,在哪儿……
三郎:哈,让我找个适当地方钉钉子吗?
萤子:好,算了,你再穿上漂亮的西装……
三郎:好嘛!
萤子:(手拎布娃娃,旋转起来)几点到公司去上班?
三郎:七点……半吧。
萤子:你该回答说,得打听打听。(吃吃地窃笑)那么,晚上几点下班呢?
三郎沉默不语。
萤子:我怎么等哬,等啊,你也不回来。莫非……(欢快地)傍晚,哪怕门口有一点响动,我也怦怦地一阵心跳。不知为什么,现在我完全理解了这种心情,因为,(又显得消沉)即使在现在,我已经是以那样的心情在等待着你……
三郎:(开朗地)我看哪,下班回来先吃晚饭,然后出去散散步。咱们一块儿逛夜市,买你喜好的盆栽。
萤子:嗯,设计设计咱们的房间吧!我把四壁涂上颜色,好吗?从光线充足的南窗那儿开始摆设,先确定放食品橱的地方,然后是你挂西服的地方……
三郎:(有些心烦意乱)行啊,怎么都行!无论把家安在街里的哪个角落,也无论生活得怎样艰苦,只要我们俩人在一起,(靠在墙上,轻声地哺喃自语)再没有其他的奢望了……
沉默——
三郎:萤子,我的画像就放在你这儿,等我回来……如果我回不来,它就是个纪念,我的……
萤子把画放在桌上,立即颓唐地坐到床上,扶着椅背沉思。
三郎目不转睛地看萤子。
他充满炽烈恋情地靠过去,站在她的身旁。
三郎:萤子!(冲动地抱起萤子)
敞开的窗户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雨来——
间壁用的窗帘,被风吹得鼓起。
三郎用力拥抱萤子,深情地接连亲吻。
萤子困难地喘着粗气,想躲开身子。
三郎越发炽热,亲吻萤子的嘴唇、眼睛、面颊、耳朵。
萤子端息着,渐渐地缩成一团,身子终于被放到长椅上。
萤子:(微弱地)啊……
三郎用双手支起身,俯视萤子。
萤子恐怖得发抖,胸部激烈地起伏,听天由命地闭上眼睛。
三郎:(俯身)萤子!萤子!答应我吗?(注视萤子)答应我吗?
三郎的手伸向抖个不停的萤子的胸部。
突然袭来的爆炸声——
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三郎的手从萤子的胸脯上无力地滑落下来。
萤子静静地睁开眼睛。
三郎向室外走去。
萤子倚在长椅背上,精神恍惚地坐着。
三郎回到门口取帽子。
三郎:答应我吗?不遵守说好的诺言……
萤子:(扑到三郎的怀里)行啊!行啊!
三郎:你妈妈马上就会回来吧?
萤子:不,不,不会回来……
三郎:不!还有明天呢,你再……我也回去考虑考虑……
萤子:还考虑什么?行啊!怎么都行,怎么都……
三郎:可是,要想到会给你带来不幸的呀!
萤子:事到如今,我更不顾忌那些了。
三郎:不后悔?
萤子坚定地点点头。
三郎:没关系?
萤子搂住三郎。
三郎:好吧。明天,十点在火车站见面。遵守时间,好吗?
萤子:十点?啊……将脸埋在三郎的胸前,我真幸福啊!
三郎:我也是(拥抱)让我们愉快地渡过最后的一天。而且,为了纪念这一天,我们再拍一张照片!
萤子:好的。
三郎手托萤子下颏,抬起她的脸,静諍地亲吻。

88.小道(夜)
风雪交加的夜晚。
三郎和萤子共用一把伞,朝车站方向走去。
萤子茫然地默默走着。
三郎:(站下)该回去了……
萤子仰首看他,一个劲儿摇头。
三郎想了想,无可奈何地又迈起腿。
萤子象要紧紧搂住他的上身似的,依偎着前行。
凄风苦雨扑面而来,无情地击打着两个人。
周身被雨水弄得湿漉漉的两个人缓慢地走着。

89.画室里
雨后天晴的早晨。
窗前,萤子心不在焉地织毛衣。
须贺:(在里屋)阿萤,饭锅噗了吧?
萤子匆忙转过脸,眨眨布满血丝的眼睛,飞快织完最后一针,停下来。
须贺头蒙毛巾,擦着手走出来。
须贺:(惊奇地看萤子)你在干什么?
须贺走过来。
萤子慌忙想藏起毛衣,但又听其自然地重新拿在手里。
须贺:重织?(说着,摘下头上的毛巾)什么时候拆的?你呀,脑袋一热就拆了,(拢拢萤子两鬓没有挽上的短发)天天工作到深夜,哪还有时间……
有所醒悟地看着毛衣。
萤子:(毫不在乎地让母亲看,站起身)撤火吗?
须贺敏感地观察着女儿的表情。
萤子:做汤不……
鸾子拿起毛衣要走。
须贺:(越发敏感)有酱汤吗?
萤子:嗯。
须贺:昨天干什么去了?听我说,今天你就呆在家里……天气挺好,晾晾被褥什么的。不抓紧时间一天啥也干不成……
萤子:(走到穿衣镜前)我,今天……
须贺:怎么,要出去?(盯盯地瞅萤子)
萤子的心口怦怦直跳,痛苦得喘不过气来。她挺起胸,利落地梳头。
须贺:去哪儿?
萤子:去车站……
须贺:哪个车站?
萤子:XX站。
须贺:几点钟?
萤子:十点以前。
须贺:和谁去?
萤子:……
须贺:干什么?
萤子:……(匆忙地系发辫)
须贺气哼哼地打量萤子。
萤子:妈,您先吃饭吧,不然,妈妈上班该晚了。
说着,故作轻松地站起身,用鼻子哼着小调,敏捷地向卧室走去。

90.卧室
饭桌前,萤子心不在焉地盛饭。
须贺过来,坐下。
萤子:给您。
强打笑容,将满盛的饭碗递过去。
须贺接过来,默默吃饭。
须贺:(孤苦地)今天干什么去?
萤子:……
须贺:非去不可吗?
萤子:……
须贺:你说话呀!
萤子:……
须贺:(心灰意冷,语调软下来)甚至连去哪儿,都不肯告诉妈一声?
萤子欲言又止,默默起身走向画室。
须贺目光锐利地注视着女儿的背影。

91.画室里
萤子正往内裙上套崭新的长衬裙。
忧愁中,显露出刚毅的神情。
换好衣服的萤子,从镜前的花瓶中取出一朵花,佩在前襟。
须贺担心地走过来。
须贺:阿萤……
萤子:(克制住感情,平静地)妈妈,我……就今天(嘶哑地)出去……
须贺:为什么?
萤子:(低声)他出发……(声音哽咽)今天是最后一次……(垂下眼帘)
须贺注视女儿的脸。
萤子瞅着母亲,一双哀愁的眼睛。
须贺的眼里不由积满了泪水。
萤子:(低声)我是不该自行其是的。可是,就这一次……就这一次了……
说着,眼泪夺眶而出,滚满双颊。
须贺一手放在萤子的肩上,一手摆弄她胸前的花儿,心里认真地考虑着。
萤子:(突然呜咽)当兵去……他当兵去了呀,说不定再也见不到他,……今天,我们也许是最后的相见啊!(哽咽着哭起来)
须贺:阿萤……去吧……
萤子:啊?
须贺:振作些,为了给他送行……放心地去吧,哭着送人可不好。
萤子拭去眼泪,包裹毛衣。
须贺:(瞅着〕给他的?
萤子点头。
须贺:挺实用的。
萤子眼里闪动着泪花,微微一笑。
须贺打开包皮,看看毛衣,又默默地包上。
萤子:谢谢妈妈。
须贺:你这么爱他,他一定挺不错吧!
萤子点头。
须贺:(失神的眼中现出欢快)那就快些去吧,妈再也不说什么了……
萤芋羞怯地低下头。
须贺:只要你幸福。啊,晚了吧?
萤子点点头,走向正厅。

92.正厅外
萤子抱着衣包出来。
须贺送她。
萤子:(回头)谢谢您,妈妈!
须贺微笑着点头。

93.房前的路上
萤子走着,胸前佩截着小花——
回头看去,须贺还站在门口。
萤子转身面向母亲,向后退走了二三步,又转过身,一阵小跑似地走了。

94.田岛家楼前
传来防空训练的吆喝声。

95.三郎的房间
三郎收拾好出门的用品,将小包裹放在桌上。
桌上的表,差二十分十点钟。
三郎一边慌忙地往外走,一边再次环视整理过的房间,然后走了出去。

96.田岛家的前厅
三郎匆匆忙忙地从二楼跑下来。
他看看手表,正要顺着走廊,跑向里屋。
投递员的喊声:田岛先生,电报!
三郎回过头,看见投递员站在门口。
投递员:田岛三郎先生……
三郎:哦,我就是。
接过电报,慌忙拆开,脸色骤然苍白。

97.电文
三郎的声音:十六日来不及,今夜出发,切切!

98.走廊
三郎反复读着电文,突然止住脚步。
三郎:啊……今晚出发……啊!今晚……(焦躁不安)
这时,外面忽然人声嘈杂。
喊声:田岛先生!田岛先生!
三郎回过身。

99.前厅
一名警防团员站在门口。他的身后跟着一群身穿训练服的邻居。
警防团员:田岛先生,府上的太太……刚才昏倒了。嗯,马上就抬进来……
三郎:什么?嫂嫂她……
警防团员:是的,正在训练的时候,突然就……
三郎:怎么回事儿?(原地呆立)
邻组的冈夫人,用手分开众人跑来。
冈夫人:快给医生打电话……打电话!
说着,急忙上楼。

100.挂钟
十时四十分。
冈夫人的声音:喂喂,出诊了?还没回来吗?先生……嗯,是是。当然,别的医生也得请。真急死人了……

101.电话间前
三郎焦虑地走来。
冈夫人:(从电话间出来)稍过一会儿,请您再催催。我(用下颏点点里屋)照看她去……
说罢,向里屋跑去。
三郎:好的,让您费心了。
他颓唐地蹲在电话间里,看着手表。
三郎的画外音:十点五十分……唉!要是能插上翅膀,去告诉她一声就好了……这可怎么办呢。萤子!等着我呀,我一定去!再稍等一会儿。今天不是最后一天吗?今天见不到的话,我们……或许就要……就要永远地……不!等着我,萤子!
空袭警报由远渐近。
“空袭警报,空袭警报”的喊声。

102.XX火车站
警笛声。
天桥下面。
贴着“此钟不淮”纸片的车站时钟。
萤子不安的目光从手表上移开。手拿衣包,独自徘徊。
人,人,萤子站在人群中寻找着三郎。
萤子的画外音:怎么搞的,他一贯是遵守时间的呀。有一天,我晚去了四十分钟,他就发火说,你想象出我是以什么心情在等待着你的吗?今天……他可真忍心!大概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吧,什么事情呢?三郎,来呀,快来呀!快些!唉,时间多么珍贵啊……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

103.田岛家的电话间
三郎:(对着话筒,焦急地)嗯,大概是流产。找人看了……爸爸,嗯?您不能回来?是的,我,我守在这儿哪……不过,需要住院,车子很难……是呀,我们正在等车。可是……啊?办完以后,今晚我就要随队紧急出发。电报,临时通知的电报来了。出发时间变了!嗯?是的,是,是……

104.里屋
正子躺着,不时露出痛苦的表情。冈夫人守在枕旁。
三郎慌慌张张地进来。
冈夫人:车,还没来?
三郎:嗯,(焦急地)说是回来后马上就来……
正子呻吟。
三郎:疼吗?嫂嫂……(为正子拭去额上的冷汗)
冈夫人:我去邻组找个人,求他再跑一趟。(走出房间)
正子:对不起……正赶上你要出发的时候,发生这种事情……
三郎:不,这算不了什么。嫂嫂,您再稍忍耐一会儿……马上……
正子:三郎,去吧……今天,你有不少要办的事儿,去吧,不能总照看我。去吧,你去吧……
三郎仰首看挂钟。
表针指向十一时五十分。
这时,又响起空袭警报声。
三郎大惊失色。

105.天桥下
萤子忧虑的神情越来越浓。虽然心急如火,却依然呆呆地站着。
看一眼手表,十一时五十分。
萤子的画外音:唉,三郎啊,你怎么了?我是这样心焦地等你,你怎么还不来?我为什么这样想念你呢……咳,问这些做什么,我们爱得这么深……仅凭这一点,我们就充满了幸福。
空袭警报。与此同时,高射炮声、爆炸声——
避难的人们东奔西逃。萤子悲痛地仰望天空,站立不动。
周围已经空无一人,唯有萤子独自呆呆地站着。
萤子的画外音:(喊叫般地)啊……怎么了?为什么还不来?三郎!
车站职员一面催促萤子赶快隐蔽,一面匆忙跑走了。
依然伫立原地的萤子。她刚想离去,又停下来。就在这一刹那间,响起闷雷般的爆炸声——
飞腾的浓烟遮蔽了天桥。
萤子那站立的身姿,象梦幻一样变小,高大的石柱轰然一声倾坍下来,落在她的身上。

106.田岛家楼前
汽车正要发动。
正子躺在里面。
冈夫人将头从车窗里探出,从跑来正欲上车的三郎手中接过包袱。
冈夫人:(匆忙地)你嫂子让你去办自己的事情……
三郎:可是……(心急如火的样子)
冈夫人:我虽然帮不上什么忙,可还有邻组的人呢,所以,你放心好了。
汽车开始发动。
三郎跟着跑了二三步。
远处传来警防团员的喊声:“警报解除,警报解除!”
一名警防团员从田岛家门前走过,对三郎说:“听说车站那儿挨炸了,什么车都不通了……”说罢,匆忙离去。
三郎:啊!(绝望的表情)

107.铁道
三郎沿着铁道走着,远处近处都是来往的人群。

108.天桥上
三郎拼命地在枕木上疾走。接连追过其他行人,不停地疾走。

103.铁道
匆忙行走的三郎。
铁路职员阻挡住去路,示意前面危险。
人们下了路基,陆续朝下面的小道走去。

110.路基下
喘着粗气,越发加快脚步的三郎。

111.路基下
众人停住脚步。
人们奔向远处的小路,绕道而行。
三郎却匆忙地又爬上路基。

112.铁桥上
在轰然作响的激流上方,踏着枕木,越走越快的三郎。
三郎的画外音:(声音嘶哑)萤子?萤子……萤子!

113.街道
喘着粗气,筋疲力尽地奔跑着的三郎。
被炸坏了的小站月台。
三郎跑得更快。
三郎的画外音:(气喘吁吁地)萤子,萤子……萤子啊!
忽然,他看看手表,惊慌地停下脚步。
三郎的画外音:唉,已经没有时间了……就这样完了吗?
满面愁容。一番犹疑后,又起身跑去。

114.画室里
夜。
月光射进空无一人的房间。
门铃响了。
又响一次。
万籁俱寂。
玻璃窗外,露出三郎的脸。
三郎似乎跷脚站着,向室内张望。
桌上放着刚刚画好的图案、嵌花的小围裙、手工制作的布娃娃、屋角的椅子、萤子平日常穿的衣服——所有这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三郎想打开窗户,可是窗户却紧紧地关闭着。
三郎打量四周,希望能找到个人。他顺着窗户走着。

115.画室外
月亮下,窗下的菜花迎风摇曳。
在房子周围转来转去的三郎,寻找着什么。

116.大门外
三郎悲痛地蹲在石台上。
月影——
三郎看看手表,绝望地站起身。

117.小道
须贺和竹取太太在下班回家的路上。
须贺忧心忡忡。
竹取:萤子走的时候都快十点了吧?车站挨炸是十二点,都过两个小时了,我看没事儿。说不定现在正在家里呢。反正回家看看就明白了。您不用担心。

118.画室里
月色中,站在窗外的三郎用依恋的目光最后一次看看室内,沮丧地消失了。

119.屋外
树丛前,三郎呆呆地望着画室,狠狠心快步走去。

120.小道
迎着明亮的月光,忐忑不安的须贺和竹取太太快步而来。
三郎与她们擦肩而过。
竹取太太不由回头看了看三郎,可是三郎已经走远了。

121.画室外(夜)
须贺和竹取太太走来。
须贺:(惊恐地停住脚步)唉呀,屋还黑着……没回来!(惊慌失措地跑过来)

122.大门外(夜)
须贺开锁,手哆嗦个不停。
锁头没打开。
竹取:怎么了?我来……(扭钥匙)
须贺跌跌撞撞地走向窗前。

123.窗外(夜)
须贺屏住呼吸,靠近窗户,向室内张望。
须贺:天哪……
绝望地站了一会儿,又踉踉跄跄地走向大门。

124.大门外
竹取:不行,怎么也打不开……
须贺过来扭钥匙。
门开了。
一张纸片飘飒悠悠地落在脚下。
须贺进入屋内。
竹取奇怪地拣起纸片。

125.画室里(夜)
须贺扭开墙上的开关。
被遮挡的灯泡,发出暗淡的光亮。
竹取:(拿纸片进来)您看这……
须贺接过纸片,在灯下与眼睛拉开一定距离看着。
纸片上潦草的铅笔宇迹。
三郎的画外音:萤子,临时改变了计划,我今夜十时半由XX站出发。盼着能见你一面,真想啊……田岛三郎。
须贺:天哪!这是怎么回事哟!(神情呆痴地)
竹取:说今晚出发?
桌上的花瓶。月光透过窗棂,照着萤子剩下的花儿。
须贺:阿萤没遇到……那,那个小伙子啊!
竹取:去问问吧!找那个人,向他打听打听就清楚了。

126.XX车站内(夜)
剪票口附近。
从前面的月台传来欢送的歌声和万岁的欢呼声——
表针指向十时三十分。

127.车站外
嘴里喊着什么,急跑而来的须贺——

128.剪票口附近(夜)
疯狂般的万岁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发车铃声——
表针指向十时三十一分。
须贺奔跑而来。看表。
“啊”——绝望的表情。
仿佛“万岁”的声浪,推动着列车驶离了站台。
“噢”——人们兴奋地放声狂呼。
须贺一头蓬乱的头发,木然地站着。

129.天桥上
伴随隆隆的轰鸣声,火车飞驶而过。

130.奔驶的火车
三郎悲痛欲绝的脸。他站在车门口,依然在等候萤子。
三郎的画外音:萤子,萤子!为什么不来看我?我走了,到那流血的世界去了……我是被人强拽去的……啊,萤子!你要活下去。萤子!我决不死,不能死!我恨他们把我拽到我不愿去的地方。我恨啊!我要活着回来,一定活着回来!萤子,萤子,千万等着我。啊,我,我……(在远处呼唤)萤子啊——
火车震耳欲聋的鸣叫,压过了三郎的喊声。
火车轰鸣——
渐渐远去的列车。
三郎的身影越来越小,直至消失。

131.田岛家附近
寂静的一排建筑,不知什么地方响起钢琴曲。
防空壕已被填没,上面种着蔬菜。
T·昭和二十年秋——
三郎的画外音:我一定回来……那时,我还可以欣赏邻家的钢琴声吧!而且,冈夫人会象往常那样,提着菜筐……
冈夫人提着菜筐走过。
三郎的画外音:一切都和原来一祥。是的,咱家门前年年盛开的延命菊花,今年一定会在秋里争芳斗艳……
镜头逐渐摇近田岛家。
大门旁,盛开的延命菊花丛。

132.前厅的楼梯
三郎的画外音:我要蹑足登上楼梯,多么想早些在自己的房间里,舒舒服服地歇一歇疲乏的身体……
镜头沿楼梯而上。

133.三郎的房间门外
三郎的画外音:不,在回家之前,我要先飞到那间画室去。是呀,我无时无刻不在盼望和萤子相见的那一天……啊,萤子,你一切都好吗?
镜头逐渐推向屋门。

134.三郎的房间
门开了。
三郎的画外音:我决不死……要活着!活下去!萤子……
须贺膝上放着三郎匆匆写下的遗书。
须贺默默地扬起脸。
竖立着的三郎画像。
正子将花供在画像前,鞠躬行礼,然后静悄悄地退后几步。
须贺轻声啜泣,强忍着没有哭出声来。
在正子身后的屋角,英作精神恍惚地站在那儿。
英作摇摇晃晃地走向画像,勉强地用手支撑住身体。
接着,他颓丧地垂下头,一动不动。
正子:爸爸……
英作踉踉跄跄地走出房间。
正子跟了出去。
正子的声音:(在室外)爸爸……
须贺两眼发滞,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奔向画像前,深情地凝视着萤子留下的画具……
须贺:阿萤……阿萤……(泪水滂沱而下)妈妈该回去了……你就永远住在这间屋子里吧!(环顾四周,然后面向屋门)孩子,再见啦……
她的声音显得嘶哑,说完,扭头朝外走去。
阳光透过窗户,静静地射进室内。

(全剧终)

注释:
注1:即一九四五年。
注2:日本军国主义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强迫日本人民成立的一种保甲组织,以十户左右为一组。
注3:克洛切(1866—1952)意大利哲学家。
注4:日本著名俳人松尾芭蕉(1644—1690)的名句。
注5:德国作曲家舒曼(1810—1856)的钢琴曲,作于一八三八年。
注6:日本哲学家纲岛梁川(1873—1907)的论文集。
注7:军国主义分子于一九三二年成立的妇女组织,以配合战争为宗旨,一九四五年解散。
注8:指日本民间故事《猴蟹合战》中猴子和螃蟹争夺食物的故事。
注9:西南太平洋所罗门群岛的一个小岛。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美日曾在该岛激战。
注10:日本式房子,正门里面铺上水泥或泥土的地方叫作土间。
注11:日本民俗节日。每年的五月五日,有男孩的家庭在屋里供“五月武士偶人”或钟馗像,在院里升鲤鱼旗,以祝愿孩子茁壮成长。
注12:指第一次世界大战。
注13:荷尔德林(1770—1843),德国诗人、作家。
注14:瓦格纳(1835—1917),德国经济学家。

译自日本风涛社出版《日本电影名作选》

来日再相逢また逢う日まで(1950)

又名:重逢之前

上映日期:1950-03-21

主演:久我美子 冈田英次 童尺修 杉村春子 

导演:今井正 编剧:水木洋子/八住利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