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8-01-02

情歌恋曲:不来一发吗少年？—— 肉体在幻想中胜利

这大概是影史第一次，在一部关于同性恋的电影中，出现特写的男性生殖器，勃起状态，并无比直接地拍摄一群健美男性对着镜头自慰的场面。壮观。
性被展现得那么坦诚通透，不遮拦，仿佛胜利者的姿态。
然而电影中这些男人，全部都是囚犯。
《情歌恋曲》的导演让·热内是法国当代文学史上最重要的小说家、诗人之一。同性恋，坚定的反叛者，在流浪，以乞讨和卖淫中度过青少年时期。
偷窃，无数次进监狱。释放出来以后3天，有时是4天，便因为偷窃再度被抓。他偷书，最喜欢陀思妥耶夫斯基和普鲁斯特，后来他干脆在监狱里写书，描写卖淫、同性恋、监狱、虚伪的警察和禁忌的情欲……
1942年10月他在监狱里写作长篇小说《鲜花圣母》。受人推荐，当时的大诗人让·谷克多读过以后，对其中粗俗下流的内容深感震惊。
1948年让·热内再次被抓，判决终身流放。谷克多、萨特、波伏娃及整个巴黎文学界极力保释。
那以后让·热内声名鹊起，尽管被禁，出版社依然争相出版其作品。剧本登上了舞台，40岁的让·热内一时间功成名就，再也不必被关牢笼，不必偷窃、乞讨、卖淫。

“自由了，我却迷路了”，他却说。

《情歌恋曲》就是在如此情况之下拍出来的，黑白影像，无对白，仅25分钟，却为后来的同性恋影像创作者带来了无穷灵感——受影响者：安迪·沃霍尔（《肉》）、德里克·贾曼（《庆典》）、法斯宾德（《水手奎雷尔》）和托德·海因斯（《毒药》）。
这也是让·热内唯一的一部电影。
作为实验影像，《情歌恋曲》的叙事并不复杂：
监狱走廊两侧，几间牢房里关着些男人。白人、黑人、长毛的突尼斯人，全部在自慰——锁在各自的牢笼中，却各有广阔丰腴的快感世界。抚摸身体、握着下体狂舞，欢愉得不似囚犯——牢房门外，一名守卫开始偷窥。

英俊少年如纳西索斯的化身，迷醉抚摸着肩上的文身——一名女子。
隔壁的老囚犯则将脸贴于墙壁，敲打，试图引起少年的注意。

他们之间没有任何身体接触，但一种同性间的色情却飘然而出。那少年，健美、年轻、自信，在铁灰的石墙之间闪闪发光。
演员全部来自让·热内的“男友圈”，英俊少年就是他的男友，18岁，名叫吕西安，法国男孩。

一种象征。活在监牢里，却不关心自由，反倒用身体的欢愉抵抗石墙。或许法与道德可以把人丢进监狱。
但倘若不是捆在精神病床上，就总有一种自由无人能够剥夺——自慰的自由。
身体，以及握住自己性器官的自由，以此热内为身体赋予了超脱于血肉之外的意义。

在短片的第二个段落，两扇被栏杆封死的窗。
一只手持花在窗外摇摆，一只手去抓。抓不住。
老囚犯不敲墙了，墙上有一个小洞，他将一根麦秆插进洞里，抽几口烟，喷了过去。
少年起初没有理会。接着他注意到了，一堵墙被一个小洞和一根麦秆打破，老囚犯喷来的烟，被少年吸进嘴里，再吐出来——色情至极。

守卫看到了这一切，超现实的画面在他的窥视中产生：黑暗中摇晃的花朵，赤裸上身拥吻的两个囚犯。不像囚犯，仅仅是赤裸的两个男人。
不堪忍受这种想象，收尾掏出手枪，将枪管塞进老囚犯的嘴里。
在这危险和羞辱的时刻，老囚犯发出了新的幻想。

一片闪耀着光影的林，他和少年奔跑着，少年的胯间挂着一束花。他们跑累了，然后老囚犯将少年扛在肩上，不经意地握住了手。
在老囚犯的幻想中，二人躺倒在了草地上，猛烈的逆光中，他们纠缠、做爱，变成一团肌肉。

从一开始，《情歌恋曲》就不是为了那些热衷好莱坞歌舞片的观众而拍的，从1950年完成直到1970年，人们都只能在地下场所看到它。
美国先锋电影导演乔纳斯·梅卡思不得不将电影拷贝剪成好几份，藏在自己的衣服里面携带过关，在从伦敦往纽约的飞机上，他发现隔壁坐着赫赫有名的戏剧家哈罗德·品特，聊过以后，品特决定帮助他过关，自己去吸引海关工作人员的注意，让梅卡思偷偷溜走。
后来梅卡思在电影制作人合作社里检查胶卷的时候，几个警察闯了进来，把他揍了一顿，抓了起来。罪名是“弄脏了美利坚”。
有趣的是，当时代发生改变，有人希望在法国重新发行这部电影时，让·热内第一个提出反对，还拒绝了法国文化部发给他的9万法郎奖金。埃德蒙·怀特曾猜测：“也许这部小小的电影带给了他过大的声誉令他厌烦，也许是过去的影像让他回忆起了他跟吕西安之间已死的爱情（吕西安后来离开他，结了婚），又也许贩卖这种介于艺术和色情之间的作品从未令他高兴。”
我们唯一知道的是，影片中的少年吕西安曾经对制片抱怨过他不喜欢这部作品，因为它“太田园，不够暴力。”

影片的结尾，当监狱守卫最终远去之后，他的身后，在监狱高窗上那束摇曳的花朵终于被另一只手抓住。人与人的沟通终于完成——通过幻想。
存在主义哲学家萨特曾在评论这部电影时说：“正是因为一个人无法在宇宙中找到自己的位置，所以他才通过幻想来说服自己已经创造了一个将自己排除在外的世界。” 诚然，《情歌恋曲》的结尾有一种诗意的苦涩，它关于爱情，但回到现实，我们都知道老囚犯和少年永远无法触碰到彼此，他们将被关在彼此的牢房中直到执行死刑。
又或者，更加吊诡的是，就算他们有一天被释放，也不会认得彼此。就算认得了彼此，那微妙的爱也会瞬间消融。一切的故事，一切的渴望与自由，只发生在囚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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