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高兴看到,中国的大银幕上,出现了火地岛人的形象:那个贴满了白色羽饰,立在火山岩剥裂而成的黑色沙地上的人,用彩绘掩盖自我,成为一个抽象的存在。摄影师佩德罗与火地岛人短暂的交汇中,独立的美洲共和国的公民诧讶于这个“野蛮人“的崇高与神圣,他面带恐惧和敬意,镜头上扬,白色的人走向白色的云与大地。
这个民族已经灭绝了;《白上加白》展示的,便是南美洲最南方大地上,阿劳卡尼亚,巴塔哥尼亚和麦哲伦海峡诸岛上原住民,16世纪中叶到19世纪末,被剥夺和被屠戮的惨烈战争最后的篇章。19世纪中期以后,智利政府引入英国资本开发国家,在广袤的南方开拓牧场与农田,即使是世界尽头的火地岛也出现了Punta Arenas这样的大城镇。
火地岛人的剩余价值就是死亡。
在火地岛的问题上,试图做到完全的subaltern view似乎是不可能的,无论是语言、仪式、习俗还是其他任何的历史记忆几乎只存在于照片里:作为战利品,作为白色彩绘的人类动物园展品,作为即将死亡的古文明的珍奇遗存。火地岛人的遗物没有保存在大屠杀的纪念馆里,而是在圣地亚哥的民族学博物馆与艺术馆,成为一件件脱离存在的唯美象征。
编剧选择了摄影师的视角,其意大概在此;野蛮故事中最荒诞的节点。Absentee-owner这个词,在以色列物权法中意味着可被以色列国家征收的巴勒斯坦人土地;现代语境下,这似乎是最堪比较的一个描述。但是火地岛人并不absent;在农场主的眼中,在电影大半部分的叙事里,他们似乎是absent的,但是兜来转去,沉默的土著仆人,无人的婚礼上被侮辱的土著少女,挥舞着猎枪的农场劳工,农场上反复谈论的话题,离不开一个故事:消灭,清洗,在本没有“土地权”概念的土地上创造土地权,就需要创造一个土地的所有者,一个absentee-owner的灵魂。
由此,油画般唯美的,肖像画式的镜头,摄影师对美近乎偏执的追求,映照的是史无前例的全球范围暴行里,被遗忘的一个篇章。
欧洲帝国和他们的定居者殖民地继承国的开拓者们喜欢幻想贞洁,空荡,广阔的大陆,静躺着,期待着的处女地。英国资本家和火地岛的少女结婚了,殖民者是土地的征服者,身体的征服者,性的征服者,死亡的征服者。
于是白色的人离开了。白色的人的灭绝,留下了一片空洞的白色。幻想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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