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卷卷毛
有段时间了吧,全球最大的小黄片网站Pornhub曾推出过一个项目:给盲人制作小黄片。
怎么做呢?单通过声音、音效来表现情色片,从而能让盲人声临其境。
盲人也就算了,身体缺陷的残障人士也有性需求吗?
很尴尬的一个话题。我们在街道、商场这样的公共场所,几乎都很少能看见残疾人,又怎么会关心他们是不是也会有性需求呢?
日本电影[37秒],拍了这个主题。台版翻译作“漫画少女爱启蒙”,超对,简单说这是一个H漫(成人漫画)性启蒙的故事。
37秒是女主角梦马出生时缺氧的时间,她因此成了脑瘫患者,要被困在轮椅上。
身虽被困,心却飞远。
即使身体残疾,她也想要被爱,想要被爱抚,想要被珍视的啊。
谁不想呢。因为一次偶然与H漫的相遇,小姑娘打开了新新世界的大门。这个契机,是一通来自H漫杂志社的电话:
你这样看着我,让我湿得一塌糊涂!您每次翻开我们杂志,我们都不会让您失望,我们能让您硬起来!
啧......
俗话说,上帝给你关了一扇门的同时,会给人打开一扇窗。
对梦马来说,那扇窗便是她卓越的画漫画技能。
在地铁上,观察路人,寥寥几笔,就已经惟妙惟肖。她画少女漫,为网红漫画家作助手,却实际上被人剥夺了创意和作品,无意识间成了丧失名字的“影子枪手”。
在家里,她和母亲共同生活,从衣到食、从洗澡到出行,事无巨细,全然被妈妈承包,被照顾地很好。
但梦马不再13岁,她已经23岁了,“独立”的种子一旦在心里萌芽,一有契机,就哗啦啦地破土而出、疯狂生长。
从那通H漫杂志社的电话后,梦马开始画H漫。眼前的世界只有一扇乘着月光的窗,画纸上的世界却波澜壮阔:
星际战争中,数千星球被毁,外星少女要如何重建家园星球和军队呢?来到地球和最佳DNA候选人交配......
作品被带给杂志社编辑,收到评论说:情节和角色都好,只是性爱场面太不真实了。
编辑一语令人心中大惊,但又似那么理所自然:等你有了性体验,再带更多作品来给我吧!
梦马的H漫取材之旅就此开启。
在家看小黄片就地取材。但要时刻提防突然回家的妈妈,而且还不是自己体验。
在相亲网站注册,约会对象。来赴约的都是百年未出门的宅男、给人专职cosplay拍照的模特等等“奇人”,而且还约会失败。
她终于一次漫无目地逛到灯红酒绿的眠花宿柳之地,风俗街。
这里似不夜之城,牛郎图册令人眼花缭乱,霓虹炫彩笼罩着几多情色商店和情色影院。
街头男男女女表情生动,快乐自然,遇到的变装女人对着她叫“你好可爱呀”。
她最终鼓足勇气叫了牛郎,在霓虹灯铺陈出的艳俗而暧昧的紫粉色里,开启自己的初次性体验。
这个听起来典型的日式情色故事,乍一听好像有那么点猎奇,但导演拍得一点都不猎奇。
反而充满了温柔,非常安静,非常沉着,有着一种不动声色而温暖人心的动人力量。
导演宫崎光代曾说起自己拍摄这个故事的缘由,在她看来,广阔社会仍然只有很少很少的人会关注到残障人士的性生活问题。
就不说残障人士了,那些所有边缘的、不符合社会主流审美(不论残疾与否)的人,都在性方面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她说:
即使是在现代社会,一个人如果超过20岁但还没有恋爱或者性经验,依旧会受到来自各方面无形的压力。我们可能会对这个问题避而不谈,但是这个问题它就在那里。
我想起著名的残障作家马克·奥·布莱恩,他是个重度残疾人士,6岁那年因为小儿麻痹症,造成高位截瘫,颈部以下几乎丧失知觉。
他只能平躺着依靠呼吸器生活,白天挂着氧气瓶子推来推去,晚上回家就进入一个巨大的特肺箱里。
他也是电影[亲密治疗]的原型人物。
马克38岁那年,已经是一个成功的诗人兼记者了,但他从来没有过性体验。一次杂志采访任务“残疾人的性生活调查”之后,他开始思考探索自己的性事。
在向牧师朋友多次寻求指引后,他决定通过雇佣专业性从业者来帮助自己完成这个愿望。于是谢丽尔出现在了马克的生活里,她是个专业的性治疗师(sex therapist)。
对于买春和雇佣性治疗师有什么不同呢?呃,这真是个值得科普的好机会。
早在多年前,西方很多国家比如荷兰、英国等,已经有了专门为残障人士提供性服务的性治疗师。
所谓性治疗师,一般接受过高等教育,在上岗前还需要系统地学习和性相关的生理学、心理学知识。
和职业妓/女不同,如果说妓/女负责纾解欲望,那性治疗师就是要解决关于性的困惑。她们既是教练又是陪练,一次治疗课程一般是6次为限。
谢丽尔就是这样一个性治疗师,第一堂课教他接受和喜爱自己的身体。
这是真实发生过的情景,在谢丽尔拿着巨大的镜子给马克看清他自己身体样子之前,马克已经很久不照镜子,从不知道自己真实的裸体样子。
他后来在记录治疗过程的文章里写道:
我很惊讶,我看起来很正常,我不是一直想象的那种可怕的、扭曲的、和尸体一样的形象。
对于残障人士来说,叫他们爱上自己的身体,正视自己的性需求,是多首先重要的一件事啊。
因为,他们常常会怀疑自己,是否值得被爱。
[37秒]里,梦马一次醉酒,提及自己残疾身体时说:“我怀疑自己只是外星人的实验品之一,失败的那种。”
马克在文章里写:“我想被爱,被拥抱、被爱抚、被珍视。但我太过憎恨自己且充满了恐惧,我怀疑自己是否值得被爱”。
而且,身边人常常因为身体残疾、就忽视他们也会有性幻想和性需求。
[37秒]里,梦马的妈妈发现女儿偷藏的按摩棒时,手抖心耸,反应极大;看到女儿新买的裸露小裙子穿,只是嘶吼着“你怎么穿这么荡妇。”
马克活到38岁,生活中只有家人、护工和神父(他是天主教徒),从没有人意识到他也想有性体验。马克每次想到都觉得自己不配拥有性,那是一种罪恶。
幸好,他们又都足够幸运。
梦马从接触H漫而有了性启蒙,马克遇到了性治疗师谢丽尔。
我很喜欢[37秒]里,所描绘的风俗街氛围。
因为残疾,梦马一直被母亲当做小孩一样对待,照顾她的生活起居,管束她的行为举止,限制她的外出和回家时间。
梦马第一次逛到风俗街时,迎面遇上三个打扮新奇的变装皇后/跨性别者,他们围着她,友好地笑看和喊叫“你好可爱呀”“你去哪儿呀”。
梦马迷茫“我该去哪里?”他们告诉她“这完全由你决定!”
从被母亲严格看管的家里逃跑,从被压榨的漫画社辞职,她真的开始认真为自己做决定,为自己负责。
全始于在风俗街的一场际遇,在那里交到的全新朋友。
他们不会歧视她,不会看轻她,他们和她一起喝酒、第一次喝到醉,他们带她去挑自己的按摩棒,甚至最后带她去泰国寻亲。
那里有变性者、异装癖、残疾人,有牛郎、妓/女、残疾人的看护师,电影里的风俗街提供了一种格外的包容和平等空气。
我想起张爱玲曾说过的一句话:“中国自古以来是个爱情荒芜的国度,恋爱只能是早熟的表兄妹,一成年,就只有妓/院这脏乱的角落里许还有机会。”
有人在风俗街,或许收获爱情,有人收获友情,哪怕只是收获性体验。那也是庸常的日常生活偶一两个发光的时刻之一吧,对于边缘人群来说。
又想起前一两天在网络世界闹得沸沸扬扬的一篇同人文震动饭圈事件。
简单说,就是一篇名叫《下坠》的两个当红流量明星的CP同人产出,引发唯粉群体的大反击,严重到还去举报写作平台的Lofter和AO3。
我慕名去拜读了这篇引发饭圈震荡的文,发现现在同人文质量真强,原来还是篇严肃文学,写红灯区/风俗街边缘人群的爱与欲。
受过情感创伤的性别认同障碍者、性瘾患者、同性恋、为救生病的小孩自甘堕入此地的姑娘,还有位于底层、身与心都严重被挤压的嫖客、年轻的外来打工男人等等。
这些与主流社会格格不入的人群,聚集在这条名叫“长安巷”的小巷内,生发出一段段的情欲、爱欲故事。
但其实,写这篇文的作者,和拍[37秒]的导演一样,他们都很温柔。在风俗街这样的腌臜肮脏之处,描绘着缕缕动人的情感和温柔。
风俗街的另一面,其实恰是它的包容性。给那些被主流文化扫除出的边缘人,提供一个安身之地。
那些面目模糊的、又那般鲜亮的,挣扎求存又散发爱意的小人物、边缘人,他们的爱欲就不值得被描绘和被关注吗?
他们的爱与欲,凭什么就要是被唯粉攻击“低俗”和“淫秽色情”呢?
先不说同人产出的创作自由问题,我更感受到的,是主流人群和主流力量的一种优越感,和他们由此散发出的密不透风的恶。
尊重、包容和平等,说起来似乎很容易。
但对于残疾人也好、其他不符合主流审美的人也好,在他们严重被挤压的生存空间里,那微小的一点点善意,简直如现代都市夜晚难见的星辰般,罕见又美好。
我希望未来能好一点。但在这个连“性”都无法大方提及的地方,我对此又充满了无数悲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