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保罗托马斯安德森(pta)在某个采访中说自己在准备《甘草披萨》的同期酝酿着一个“更加黑暗、复杂”的项目,很遗憾因为各种原因,观众先看到的是这部更加轻快明艳(或许在一些并不在乎电影客观质量的观众眼中,它有着不合时宜的时代烙印与单一视角)的浪漫喜剧,我们不再确定是否还有机会看到那部陷入搁置的,更具备pta风格的野心之作。

以视觉风格与人物弧光落点来看,《甘草比萨》在剧作的严肃程度上看,似乎无法与pta在《血色将至》之后的几部作品进行比较。但实际上,pta笔下的人物,尽管经常被作为嵌入时代困局的楔子,但人物的内在情感逻辑依旧是世俗甚至是肤浅的。毕竟哪怕是有品钦的详实原著作为基底,能让《性本恶》中的狡猾私家侦探多克卷入波云诡谲的70年代的方式,不过是(想象中)前女友的脆弱而已,在对于人生的预期规划上,他远不及《甘草披萨》中的男女主人公来的成熟清晰。

因此,《甘草披萨》仍是一部典型的pta作品,甚至比《魅影缝匠》和《大师》更加典型。在本片中,他回到了更加熟悉的题材与更加容易的操作方式,类比背景更加接近的《不羁夜》或题材更加类似的《私恋失调》,pta的处理方式更加自如与圆润,当然正如《魅影缝匠》会让痴迷于pta式群戏的观众会不满于该片冷凛克制,《甘草披萨》或许也会让对叙事野心与作者突破有预期的观众产生“大材小用”的感慨,但无论如何,在2021年的美国电影中,《甘草披萨》在调和作者印迹与类型规则方面,仍旧处于顶尖水平。

况且,选取更加通俗的结局,不代表积累过程缺乏深度。在阿拉娜与加里的分分合合中,70年代的时代步伐既是背景板也是催化剂,但是在《甘草披萨》中,主人公既无法亲身见证每一次变动(《不羁夜》),也没法为这个变动的世界贡献哪怕一点微薄的力量(《性本恶》),他们似乎只能像《大师》中的奎尔那样跟随时代脉搏随波逐流,却从来也没有体验过前者那种极端的生命精力。于是,在吵吵闹闹中终于正视生活女孩儿试图做些什么,可当她看到政客的双重身份令自己叫苦不迭,而他争取的民众正为了弹珠游戏的合法化欢呼雀跃之时,自以为摆脱了稚气的女孩儿在见识了现实之后发现自己和并没办法真正“摆脱”一切,于此尽管看起来节奏更加浪漫,结局更加明艳,但实际上,《甘草披萨》中的人们并没有脱离《不羁夜》与《性本恶》中被冥冥力量把控制的世界,只不过这一次pta选择的作为载体的人物相对而言更加主流而已。

这种“主流的正常”或许是《甘草披萨》之所以被一些观众诟病的原因。毕竟在《不羁夜》和《性本恶》中所描述的地下规则与边缘产业中,专制的男权视角与剥削等级本就是构造这个世界的基础,两性、种族之间的不平等并不会引起观众的引起。可当习惯了好莱坞式类型规则的观众在一部追求爱情圆满的喜剧中看到被时代局限所控制的“正常人”(尽管依旧与大多数美国电影中的中产阶级生活相去甚远)的时候,天然的困惑很容易转化成某种与电影无关批评或自我标榜,尽管在被许多人视为pta最佳作品的《血色将至》中,主人公的行为要不堪得多。

因此,如果说《甘草披萨》比pta之前的作品缺少了什么,那也许是一种更具雄性视角的力量感与偏执,毕竟即使是在其最小众的作品《私恋失调》中,“爱情”依旧被赋予主人公对抗自我阴暗面的绝对力量,与那种徒手在物理上结束生活纠缠的魄力,那种在生死边缘完成绝地反击的特殊技能相比,《甘草披萨》中的人物既没有传统浪漫喜剧中讨喜正确的外貌与人设,也没有边缘人物身上危险疯狂的人物魅力。他们就像是经历特定时代的普通人那样,在浑浑噩噩与模糊目标中长期徘徊,缓慢前行。但如前文所说,这是故事的视角问题,不应成为批评一部电影的理由,导演不过是描绘了大多数人在大多数情况下的反应,连同他们身上的局限一样,是构成一个时代的基础。

在这样一个基础语境中,pta所谓的“《甘草披萨》是一个对我来说更加容易的项目”的说辞,现在看起来半真半假。理论上,以他的能力,操作这样一个题材确实是手到拈来,但相应的,在放弃了更凌厉的风格,更肃穆的语境,更黑暗的题材之后,可供pta发挥的空间似乎也被限制住了。在这个追求极致的年代里,平庸的,有缺点的,生活某个已经远去的特定时代的普通人也许是最能使观众感到厌烦的存在了。

但是,pta依旧在努力构造这样一个记忆中的世界。或许乍一看起来有些取巧,有些自说自话,但点点细节堆积到最后,承载于主人公弧光时刻中的情绪,已经远远超过了纸面意思。 毕竟作为观众的我们,已经在一个思考枯竭,观点横行的年代与共情和理解渐行渐远,我很庆幸还有这样的作品,提醒着我们那些被终将被历史定论抹杀,却曾经鲜活的存在。


未定名保罗·托马斯·安德森新片Untitled Paul Thomas Anderson Project(2021)

主演:未知

导演:保罗·托马斯·安德森 编剧:保罗·托马斯·安德森 Paul Thomas Anderson

未定名保罗·托马斯·安德森新片的影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