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打算叫他PTA，因为这显得好像我看过PTA的每一部电影一样。

甘草披萨是保罗托马斯安德森在颁奖季贡献出的一部乍看上去不是很精彩电影。它让我们站在2022年初怀想70年代的加州，透过PTA晃动不定的镜头近距离观看那些肆意生长的肉体，星空下棕榈树的剪影以及若有若无的夏夜心绪。甘草披萨的背景设在了Encino——不是好莱坞，但是大概率也受到了好莱坞的庇荫。这里曾是生活多美好的拍摄地，那个奇妙冬夜梦幻般的友谊地久天长似乎仍旧于此地留下悠长余韵。

这是一部怀旧意味浓厚的电影。它不像好莱坞往事的圈子感那么重，年代标签也没那么明显。在这部电影中，音乐和符号被用得非常克制，因为重要的仍然是情绪。在我印象里，甘草披萨和前几年A24的九十年代中期气质上略显相似。他们都是关于青年人，都特别美国——在我看来，那种近乎愚蠢的乐观情绪是美国人与生俱来的权利。这种气质某种程度上构成了他们的七十年代，即使在欧佩克石油危机的背景下，你看见加里尖叫着在那些业已停摆的高速路汽车中间穿梭，于他，那是弹子球游戏厅开业的狂欢。这种情绪有时也让这类电影看起来特别乏味，比如去年戛纳的红色火箭，再之前的弗罗里达乐园。甘草披萨实际上和它们都是同一种东西。它们出现在各种竞赛单元里，在一众欧洲文艺片的超现实和亚洲片的意味深长中间显得过分塑料，显得特别，花花绿绿，或者，没有文化。

甘草披萨给我的感觉略微有点不一样。和那种大鸣大放经典摇滚的紧凑成长故事相反，导演特意选了一种非常不确凿的叙述方式，有意把情节弄得稀碎——加里究竟是不是商人？他是儿童演员吗？他超龄了吗？他和阿拉娜在倒腾什么？阿拉娜后来当成了演员吗？他们之间究竟是不是爱情？

这其实是一些很有意思的提问，当然也有可能和我没上字幕有关系。但是我觉得正是这种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心血来潮，种种豪言壮语，让他们的情绪被放入哈哈镜，非常可爱。这也是保罗托马斯安德森的高明之处，虽然讲述这种青春暧昧味道的高手大有人在，但是他还是准确而敏锐地抓住了这种爱情的中间态。它在开头被高调宣称——我们看见加里追着阿拉娜说他一见钟情，后来，这种关系变得飘忽不定起来。当然爱情于此不完全是浪漫，因为未来的面目太过模糊。我们的心绪逐渐随着摇晃的镜头转入一次又一次狂奔，那是乐观情绪下的暗流涌动，爱情是未完成的，是颤动的布丁状。它在七十年代的摩托车特技烟火中，在倒车逃跑的惊悚体验中自发生长。

很多评论都要提一嘴这里蹩脚的种族问题，比如那两个略显滑稽的日本女人。这是颁奖季，又需要一点话题性，那两个女人完全删掉丝毫不影响整部电影的节奏。是给评论家们提供素材吗。我也不是很懂。

所以到头来这个电影到底好看在什么地方？我花了三个周末看完，自觉是浪费时间，但是最后的体验倒是很妙。它似乎对于爱情也没有什么好的见解，主人公始终也都是带着盲目的令人厌恶的自负，每个演员也都不是特别好看，故事总体上是乱七八糟。它拿不到奖是应该的。对于我来说，可能整个电影中最紧凑的部分是阿拉娜倒车逃离的段落。

但那又怎样？我很喜欢最后他们接吻了。他们被扔到这个“凶险”的外面世界，我们看不到他们的父母出镜（即使出现也非常少），但他们折腾，形状各异的肉体自由生长，厚嘴唇，一点雀斑，或者有点小肚子这些都完全无所谓。自由的，太自由的空气实在动人。我们的试图轻蔑地评论这种种不尽人意的结果，完全低于预期的摩托车特技，令人失望的市长竞选，水床生意显得那么土，而加里只是个特别幼稚的男孩，他时不时还会被其他漂亮女孩儿吸引过去，他又凭什么去追求二十五岁的阿拉娜？

这就是原因啊。保罗托马斯安德森有意让甘草披萨显得那么平淡，那么无聊和滑稽，但是他仍旧可以躲在背后说，这就是七十年代，自信的完全不顾他人目光的，如果想做就去做，欧佩克石油危机也是一场外星入侵，满脸胡茬的好莱坞演员也不能指着他的鼻子说话。和李安的制造伍德斯托克对比一下，我不知道哪个更真实，但我完全可以确定，保罗托马斯安德森一定在*甘草披萨*的加里身上手下留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