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0-02-12

淘气王子斩大蛇:「静寂抄」观《淘气王子斩大蛇》

《淘气王子斩大蛇》是东映动画长片第六作，故事在日本神话的基础上改编，完全变为一个寻找母亲的儿童向故事，少年须佐之男前往黄泉国寻找故去的母亲伊邪那美。这种少年拯救故事其实也是日本的常见思维，河合隼雄在《长大成人的难处》中便总结道：“虽然我前面提到日本是个母性原理占优势的国家，但严格说来，日本应该是以母性原理为基础的‘永远的少年’型社会。”故事中的须佐之男类似中国的李元霸，空有蛮力，一发起脾气来就毁了庄稼、建筑，丝毫不会控制自己，总是随心所欲。他做的为数不多的好事，是杀了海中大鱼、八歧大蛇，打败了破坏生产活动的火神。（相反的少年则是迪士尼《石中剑》中的无能废材沃特，但沃特在魔术师梅林的训练下最终学会头脑对抗肌肉，领悟爱的力量，继而拔出石中剑，成为英格兰国王。）
虽则原则上，日本动画如《阿基拉》、《大人帝国的反击》、《名侦探柯南》更体现着对少年的着迷，书写少年拯救。但西方动画如《超人总动员2》的巴小杰、《星际宝贝》中的莉萝、史迪仔同样被赋予无与伦比的能力，成人完全无法与之相比，就像莉萝说的：“我可能至少拯救过世界十四次，我怀疑我们不需要她，我们可以靠自己。”（星际宝贝47集）
若说日本是永恒的少年型社会（以浦岛太郎、桃太郎故事为代表），那么与之相对应的，就是日本文化广泛存在的恋母现象。（世界各国太阳神都是男性，但日本的太阳神天照大神却是女性。）以谷崎润一郎为例，其作品广泛出现恋母：
就在这一瞬间，滋干觉得母亲简直是美丽非凡。因为反射进来的春日阳光正好照在母亲的脸上，总在幽暗的地方看到的面部轮廓，一下子清晰地浮现了出来。母亲忽然意识到孩子在看她，慌忙将脸紧紧地贴在孩子的脸上。这样一来，滋干什么也看不见了，只感觉到母亲的睫毛上粘着的泪珠，冰冷地落到了自己的脸颊上。滋干清楚地看见母亲的模样尽管只有这一瞬间，但母亲那楚楚动人的面容，那美妙的感觉却长久地印在了他的脑子里，使他一生都不能忘怀。——《少将滋干之母》
丈夫自己也曾担忧地写过：“如果我是木村的话，一定更喜欢虽然年龄大一些，却有风韵的母亲”。——《钥匙》
又如芥川龙之介将唐传奇《杜子春》改写为《杜子春》，他在原有修道主题上最后改成歌颂母爱的伟大：“你不要担心，不要管我们，只要你能得到幸福比什么都强！无论阎王问你什么，不想说的话，可千万别说呀！”
《淘气王子斩大蛇》的主线是寻母，寻母也可以说是恋母的另一层投射。就像《源氏物语》中的光源氏，其爱人藤壶、紫姬实际上都是光源氏母亲桐壶更衣的影子。又如张无忌见殷离时金庸会写道：
张无忌见她这么浅浅一笑，眼睛中流露出十分狡谲的神色，心中不禁一震：“她这眼光可多么像妈。妈临去世时欺骗那少林寺的老和尚，眼中就是这么一副神气。”想到这里，忍不住热泪盈眶，跟着眼泪便流了下来。——《倚天屠龙记》
而须佐之男一见到少女奇稻田姬，心里同样会想到：“她长得好像母亲大人哦。”又会对她说，“你的样子和我妈妈一模一样。”
在这里，不妨引入动画《龙子太郎》。与奇稻田姬类似，阿雅就是龙子太郎母亲形象的投射，这在龙子太郎因雪女骚扰失去意识，倒在雪堆下得到最佳体现——阿雅通过魔镜知道这一消息赶来拯救他。这一幕简直是李娃与郑生、延庆太子与刀白凤故事的重现。当然，在松谷美代子原著小说中，龙子太郎最后娶阿雅为妻。《古事记》则记载须佐之男与奇稻田姬结为夫妇。
有趣的是，这类境遇类动画电影主角身边总会出现动物角色。就像须佐之男有小兔子，许仙有熊猫和果子狸，沉香有小猴，桃乐丝有狮子。对于日本的这种处理，我想最早可以追溯到桃太郎，他在前往鬼之岛的路上收服了狗、猴子、山鸡。而桃太郎式的思维在《淘气王子斩大蛇》也有体现：桃太郎一打败妖怪，便会继承妖怪的财产（或者说掠夺），成王败寇，弱者称臣。同样的，须佐之男打败火神后，火神态度不再强硬，反而赔礼道歉，“为表歉意，我把天鸟船送给你。”这种日本观念在电影《敦煌》仍有体现，正如李元昊所言，“没错，是没有优劣之分。弱者必须学习强者的语言，只有这样而已。但如果西夏征服了宋国，宋国的人就会争先恐后地来学习西夏的语言、西夏的文字。”
须佐之男斩杀八歧大蛇，是因为每当河水变红的时候，八歧大蛇就会掠夺一个女孩。也就是奇稻田姬要成为女祭品。有关女性祭祀在中国最早的文字记载是《史记·滑稽列传》中的西门豹治邺故事：
“当其时，巫行视小家女好者，云是当为河伯妇。即娉取。洗沐之，为治新缯绮縠衣，闲居斋戒;为治斋宫河上，张缇绛帷，女居其中，为具牛酒饭食，行十余日。共粉饰之，如嫁女床席，令女居其上，浮之河中。始浮，行数十里乃没。”
之后在魏晋《搜神记·李寄斩蛇》达到高峰：
“东越闽中有庸岭，高数十里，其西北隰中有大蛇，长七八丈，大十余围。土俗常惧。东冶都尉及属城长吏，多有死者。祭以牛羊，故不得祸。或与人梦，或下谕巫祝，欲得啖童女年十二三者。都尉、令、长并共患之。然气厉不息。共请求人家生婢子，兼有罪家女养之。至八月朝祭，送蛇穴口，蛇出吞啮之。”
并在唐代掠夺故事《玄怪录·郭代公》中成为猪八戒原型：
“俄闻堂中东阁有女子哭声，呜咽不已。公问曰：‘堂中泣者，人耶，鬼耶？何陈设如此，无人而独泣？’曰：‘妾此乡之祠有乌将军者，能祸福人，每岁求偶于乡人，乡人必择处女之美者而嫁焉。妾虽陋拙，父利乡人之五百缗，潜以应选。今夕，乡人之女并为游宴者，到是，醉妾此室，共锁而去，以适于将军者也。今父母弃之就死，而令惴惴哀惧。君诚人耶，能相救免，毕身为扫除之妇，以奉指使。’”
值得一提的是，在日本古典文学《伊势物语》六、十二、异二都有写“盗妻”现象，这现象中国古典文学也较为常见。如《易林·坤之剥》“南山大玃，盗我媚妾”，《博物志卷三•异兽》：“蜀中西南高山上，有物如猕猴，长七尺，能人行，健走，名曰猴玃，一名马化，或曰猳玃。伺行道妇女有好者，辄盗之以去，人不得知。”乃至于其后的《申阳洞记》、《补江总白猿传》，崔千牛盗红绡女。元刊本《西游记杂剧》孙悟空盗取火轮金鼎王女为妻，猪八戒盗取裴女为妻。又如西方的《普鲁托和普洛塞尔皮娜》——冥王普鲁托强掳少女普洛塞尔皮娜作为其妻子。
另外，《淘气王子斩大蛇》中，天早驹是在湖边出现的。这很容易想到《龙子太郎》出现的类似情景。或是《美少女战士SuperS》中，小小兔在梦中一轮升起的月亮下来到森林，在森林中的晶莹的湖上，她见到白色的独角天马，随后艾里斯居住在她的梦里。乃至于东山魁夷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