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07-01-23

复活森林:麦克纳马拉先生老了

许多年以前，那时候我大概不过10岁，在一本名叫《越南英雄阮文追》的连环画里，知道了美帝国主义有个战争贩子叫麦克纳马拉。印象中，阮文追是因为刺杀这位美国的国防部长未遂而被捕然后牺牲的。直到今天，我还记得那本连环画里画的麦克纳马拉——在直升机边上小小的一个人，戴着眼睛，神情很惶恐。那个时候，反面人物的脸上似乎都没有什么好表情，是之谓丑化、脸谱化，是文革时期的特点。

越战，是我一生中第一次接触到的战争——说是接触，其实只是听闻，但是之所以用接触这个词，盖因那场战争在我生命的最初十年依然存在。与国共内战、抗日战争、朝鲜战争这些同样听闻的战争不同，越战那个时候正在实时发生，而且如果等我长到十八岁它还不结束的话，理论上我还有参加那场战争抗美援越的可能性。520声明、家里书架上的《南方来信》、电影《回故乡之路》，诸如此类的外部信息，让越战离我很近。军队大院里的男孩子，大都喜欢打仗，渴望像自己的父辈们那样建功立业，以后穿马裤呢的将校军服，胸前最好还有一大排的勋表或勋章。可是，没等我到十岁，越战就结束了。听到这个消息，我挺恨美国鬼子的——丫真不禁打。

越战，如同二战一样，在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是我关注的历史热门。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我所掌握的越战、二战的历史知识，不亚于史家。在关注的同时，我慢慢长大，可以用较为客观的态度去认识那场战争，也从越来越多的资料中知道了那场战争中的人和事。

越战，是美国身上的一块不好愈合的伤疤，这么多年过去了，美国人似乎没有停止对越战的反思。这一点，从那些著名的越战电影中可见一斑，例如《现代启示录》、《生于7月4日》、《猎鹿人》、《野战排》等等。当然，电影归电影，那毕竟是电影人用他们的方式进行的思索，但我更注重战争亲历者的反思。尤其是麦克纳马拉。

在肯尼迪和约翰逊两位总统的时代，麦克纳马拉担任过七年的国防部长，越战的发生、升级都与他密切相关，因为他处于战争和政策决策的核心，甚至有人把越战称作“麦克纳马拉的战争McNamara's War”。

大约十年前，麦克纳马拉出版了他的回忆录《回顾——越战的悲剧与教训》，在这本回忆录里，他以战争策划者与参与者的身份坦承，“我们错了，彻底错了，错得可怕”。书中大量引用了美国国防部和国务院的相关资料和备忘录，试图通过事实告诉后人，为什么美国会犯如此严重的错误、根源在哪里、今后又当如何避免类似悲剧的发生。那本书很难读，枯燥得很，但是，麦克纳马拉在书中所表现出来的承认错误的勇气、真诚的态度、反思过去的良心，却让我印象深刻，而且肃然起敬。

2004年，第76届奥斯卡金像奖把最佳纪录片奖颁给了埃罗-莫里斯导演的《战争迷雾The Fog of War》，这部纪录片有个副标题：罗伯特·麦克纳马拉生命中的11个教训Eleven lessons from the life of Robert S. McNamara。只看这个副标题，就可以知道这是一部怎样的电影了。我今年才看到这部电影，严格说起来，这不是一部历史纪录片，更像是麦克纳马拉的私人影片。

一百零几分钟的电影很简单，自始至终就是麦克纳马拉坐在那里，讲述关于战争和他个人在战争过程中的事情，中间穿插着资料电影片断。影片的重点，是越战，同时披露了麦克纳马拉本人在从二战、古巴导弹危机到越战这个漫长历史跨度中的历史作用，对人类的战争行为本身进行了深刻的反思，是一部可以让人看得饶有兴味的电影。当然，它只适合我这样的历史爱好者，很多人可能对这样一部由历史人物坐在那里说事儿的电影根本不感兴趣，毕竟越战于我有曷哉？

大家都知道，战争是人类社会的悲剧，是政治的延伸，也是政治的极端手段。但是，似乎很少有人意识到，战争其实来源于人的本性。这部电影之所以用了“战争迷雾”这个名字，其实就是在告诉人们，我们实际上看不清楚战争究竟是怎么回事情，用影片中麦克纳马拉的话来说，那就是“战争超出了人们的理解力”。战争，过去有，现在有，将来也还会有，而我们所能做的无非是尽最大可能地减少战争的发生，并且通过对过去、现在的战争的反思，来达到避免战争尤其是毁灭性的核战争的目的。

古语云，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把历史的真相如实地告诉后人，是每一个当事人的责任和义务所在。麦克纳马拉说，我们不该犯同样的错误。作为一个当事人，麦克纳马拉先生尽到了他的责任和义务，对历史、对自己、对后人，他都有了一个交代，而且是很负责任的交代。

影片中的麦克纳马拉已经是耄耋老人，与资料影片中那个国防部长先生比起来，已是垂垂老矣。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麦克纳马拉的眼睛。在资料影片里，国防部长麦克纳马拉先生的眼睛锐利、明亮、坚定、自信，甚至有些傲慢和自负，但是，现时的麦克纳马拉先生的眼睛，与当年的那双眼睛截然相反，不仅眼神柔和，而且流露出些许的谦逊，还有一点点迷茫。影片结束之前，有几十秒钟麦克纳马拉身穿风衣走在大街上的背影镜头，那个背影已经不再像当年那样挺拔，有些佝偻，有些孱弱。当片尾字幕在黑色的背景上随着音乐缓缓付出的时候，我不禁感叹：麦克纳马拉先生老了。是的，他老了，毕竟今年他已经90岁了。

影片中逐条列出了麦克拉马纳的11个教训，这些话涉及的方面很多，其中大有深意，原文抄在下面，不翻译，以免走样儿。不是有那么句话吗？——翻译即背叛。这好像是句意大利谚语。

Eleven lessons from the life of Robert S. McNamara：
1. Empathize with your enemy.
2. Rationality will not save us.
3. There's something beyond one's self.
4. Maximize efficiency.
5. Proportionality should be a guideline in war.
6. Get the date.
7. Belief and seeing are both often wrong.
8. Be prepared to reexamine your reasoning.
9. In order to be good, you may have to engage in evil.
10. Never say never.
11. You can't change human natu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