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刊于香港01】

自从糅合了节奏蓝调(R&B)、嘻哈音乐 (Hip Pop Music) 和传统歌舞的百老汇音乐剧《咸美顿》(Hamilton) 斩获现象级的空前成功，一手一脚缔造这旷世巨作的音乐才子林曼纽米兰达(Lin-Manuel Miranda)于一片惊叹与掌声之中载入史册，一跃成为荷里活一颗举世瞩目的新星。

趁《咸美顿》的余温尚在，林曼纽的另一部百老汇成名作《狂舞纽约》 (In The Heights) 被搬上大银幕，由《我的超豪男友》(Crazy Asian Riches) 、《非常盗2》(Now You See Me 2) 的导演朱浩伟拿起执导筒。究竟影视化的《狂舞纽约》是一个辜负众人寄望的平庸之作，抑或是又一场精彩纷呈的音乐飨宴？

纽约华盛顿高地（Washington Heights）这片二三代移民世代扎根的乐土虽没击钟鼎食的富贵人家或含哺鼓腹的丰足生活，却无阻一班男女老少夜夜笙歌。怀念畴前父亲在世时光的杂货店店主Usnavi，在求学路上半途折返的女孩Nina，平易近人、慈爱温厚的“祖母”……众人的命运在这活力充沛的盛夏纵横交错，他们为梦想与爱情载歌载舞，共谱一首又一首如朝暾般暖煦的颂歌。

显而易见，人类的真善美中最被推崇的价值——“梦想”与“爱”是推动《狂舞纽约》剧情主轴的重要核心，加上以拉丁美裔的种族背景作为设定，乍看之下似乎是个为求切合政治正确、讨好各年龄层的剧本概念。怎料《狂舞纽约》不随俗不造作，即便没惊天动地的壮丽桥段，作品依然把握自身优势，把这两大命题用最极具感染力的方式展现得酣畅淋漓。

先谈梦想，在《狂舞纽约》之前，就已经不缺喻人逐梦主题的音乐电影。《星声梦里人》(Lalaland)便用爵士乐般的曼妙语调给追梦人写下一封轰烈的情书，《大娱乐家》(The Greatest Showman)亦把一代马戏之王的功成名就归咎于其对梦想的秉持与执着。《狂舞纽约》则放眼华盛顿高地内这群拉丁裔移民所孕育的理想，他们怀望梦想时各自的内心曲折，并用悃愊无华的语境捕捉街区人们对于梦想的无限热枕，活现了“追梦”这一议题富有生命力之处。

烟花、火花、水花、泪花于画面上灿艳地绽放，千人齐舞、泳池狂欢、桥边探戈……沿袭《咸美顿》目不暇给的音乐元素，人们对梦想的殷切渴望在一场场绚丽多彩的歌舞编排中，被彰显得淋漓湿透。所有人都在横街小巷内赤身赤诚地燃烧自己的生命，燃烧梦想的光芒。翩翩起舞便是他们对抗现实逆流的姿态，倔强地向世界呼喊：每只毫不起眼的鸟儿，都能在枝头唱出远胜小提琴的夜曲。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激发心中的气魄才能抗衡外界的气焰。正如故事开头Usnavi问孩子们：“Sueñito的意思是什么？”答案是：渺小的志向。尽管渺小，却弥足珍贵。

然而《狂舞纽约》并非盲目地鼓吹梦想的绝对伟大或成功，也许因为社会对于二三代移民佩戴的有色眼镜，也许因为自己微不足道的出生。这些梦想有些只是火种，有些只散发微光。有些好不容易发光之后却打退堂鼓，想回来把它熄灭。俨如Nina考到史丹福大学却受困于人际关系与财务压力，半途而废，急匆匆地回来。Vanessa却一心何求投身时装业，奢想有天能前往桥的另一片天闯荡。城外的人想进去，城里的人想出来，移民熔炉也是座围城。加上高地渐渐出现城市化的痕迹，因此不难得出结论：星星点点的幻梦，要么璀璨发亮，要么在士绅化（gentrification）的洪流之中消逝殆尽。

但作者似乎没这么悲观，特意安排Nina和身为无证移民的少年Sonny参与童年入境者暂缓遣返手续 (Deferred Action for Childhood Arrivals) 的示威。从而使Nina意识到中产阶级的巨轮即将辗过故土，有了如蜘蛛侠“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的信念重返史丹福。毕竟这是一场值得奋身的战役(a greater cause worth fighting for)，不是吗？梦想亦然。

至于“爱”， 片中的华盛顿高地一大地域性特色便是未受资本的鲸吞，其人情味的荡漾几乎氤氲于横街小巷，在手舞足蹈之间挥洒于每一个角落。人与人之间亲密纽带使彼此性格热情奔放，无时无刻流露对未来生活的向往以及自我身份的认同。杂货店、红砖墙、咖啡馆、美发沙龙内，跳动的音韵蔓延着不分昼夜的温情与爱意。那里不是乌托邦，但里面邻里之间有说有笑，朋友之间情深骨肉。就算屡遭世故的打击，他们一样能够从一片颓然中振作起来，施展冰炭相息、苦中作乐的达观精神。这种理想的愿景在现今浮躁无比的香港社会近乎绝迹，但在华盛顿高地能借用光影的力量活现眼前，好似好梦一日游，拾起人类原始的凝聚力，不免让人为之窝心。

而《狂舞纽约》的男女情爱没有过分的善恶暧昧、丝索乱缠，只有纯朴无华的两情相悦，纷纷显露出一副一往情深的姿态。Usnavi搂着Nina在人群之中屏息凝神的共舞，Benny和Nina于夕阳下倒转的外墙上的携手探戈更是异想天开，成为全片最出人意表的一幕。用另类的角度看轻风带起衣袂飘飞，转、甩、开、合，行云流水若龙飞若凤舞。拨雨撩云于无形之间，简直拍得精彩绝伦、别开生面。

最令人动容的还要提及祖母在停电之夜悄然离世的场景，望着她于陈旧的隧道、地铁车厢中漫步，身后穿着亚麻长袍和头巾的舞者如《魔法保姆》(Mary Poppins Returns) 中的点灯工人般旋转飞舞，与祖母坎坷、沧桑的一生相映成趣。

也斯在《剪纸》一书中描述主人公初时讨厌粤剧，但后来他能从中深切地感受到一种来自上一代人独有的坚贞的爱。祖母正代表了来自上一辈移民那份坚贞的爱，耗尽一生拼搏，无时无刻关照社区，以慈悲面对现世残酷。这份无私的爱使她值得一曲华丽的绝唱，值得人们手捧蜡烛纪念，值得旁人为她掉下热泪。

2015年的《布鲁克林之恋》(Brooklyn)就曾用一段移民爱情史，告诉世人凡心所向，素履所往；生如逆旅，一苇以航。到了《狂舞纽约》，你会发现最幸福的事，莫过于发觉自己的心知所向就在故乡。林曼纽和朱浩伟的这次的合作相当合拍，林曼纽本人的奋斗成功也亲身证明了Sueñito可以点亮一片天，哪我们是不是也可以在岁月长河漂流之际，用星火燃起天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