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8月写的了)
绿洲不再,满耳电音
有多少特殊的人已改变?/有多少生命让生活不凡?/你在何处?当我们在欢乐中晕眩/缓步走完厅堂的阶梯/却快过加农炮弹飞逝/我们感到越飞越高,而你在哪?/某一天你会找到我/看到我被泥石流掩埋/在天上某颗香摈色的超新星
《香槟色的超新星》(Champagne Supernova),这首主唱诺尔嗑药后的杰作,出现在专辑结尾,其隐喻再合适不过。2010年6月9日,一张名为《Time Flies... 1994-2009》的精选大碟发行,而作品的主人绿洲乐队(Oasis)去年正式散伙。封面是他们1996年那场创造英国有史以来最大免费露天演出记录的辉煌场景,43首录音室和演唱会作品,英伦摇滚,一一再现,时光飞逝。
5天后,另一只以1994为起点的乐队化学兄弟(The Chemical Brothers)推出其第七张录音室大碟《Further》。自始至终以Big Beat为标签的他们,在上世纪末带出了英伦摇滚之外的电气化音景,并导致今天的英伦音乐装备上彻头彻尾迷离的电动灵魂。
新世纪的英国声响,时髦依旧,北京奥运闭幕式上,吉他老人Jimmy Page和万人迷“老贝”,就迫不及待地为2012的伦敦奥运炫耀着什么叫酷不列颠(Cool Britain)。但它如今的外套却完整变为了冷冰冰的电子,毕竟要耍北国之酷嘛。大进攻(Massive Attack)的3D和纪录片《英伦摇滚沉浮》的导演John Dower都认为:“如今也有很多很出色的英国乐队,包括Coldplay、Libertines、Franz Ferdinand、Muse、Travis、Stereophonics、Keane……但没一个能像90年代中期的那些乐队一样,吸引所有的想象力,给英国青年文化指明方向。事实上,第一次听他们时很难辨别出这是英国乐队。也许这就是如今的英国文化。”
作为风格流派名词的英伦摇滚(Brit-Pop),早已被定格成了Oasis、Blur、The Stone Roses、Pulp、Suede……
Oasis与Blur,唱片业大擂台
“我必须学会新的卖弄啊,这样你才会继续的喜欢啊”,二手玫瑰在歌中自嘲创作和唱片业。
不必等英伦摇滚的孩子去学习新的卖弄,世纪末即将被网络吞噬的唱片业,已经为他们安排好吸引眼球的擂台。1960年代,大不列颠不是有着两支良性竞争的乐队吗?披头士和滚石,在青年文化最发达的年代相互比拼,以不同的风格和气质,直到今天还在吸引着从幼齿到耄耋的乐迷。1990年代,唱片业相中了Oasis和Blur。
看看Oasis主唱兄弟俩那向来不屑一顾的流氓表情,再看看Blur主唱Damon宛如邻家男孩亲切的脸蛋(虽然面色下隐藏更巨大的反叛能量)。不必强求这些个性张扬的青年合作,他们自然而然会掉进媒体和唱片业包装的陷阱。Oasis与Blur,从此成了不共戴天的曼切斯特工人阶级和伦敦中产白领,媒体要的,正是电视节目里工人代表诺尔的粗口,以及唱片内页中产代表Damon穿成企业高管专注于财务报表的味道。于是,几百年来就格外看重阶层意识的英国人,就也头脑简单地跟着两支乐队,分成势不两立的两个阵营。
在排行榜之争中,两支乐队也不自觉地,从最初的彼此客气发展为后来的彼此谩骂,当然多年后他们都把这事视为“愚蠢”,固执的阶层观念中,“被排斥在主流以外的人就是大便”,果酱(Pulp)乐队主唱Jarvis Cocker说到,而现在,为了商业利益,“大便都站在了舞台中央”。
1995年8月12日,《NME》(新音乐快递)杂志以“英国重量级冠军赛”标题作为封面,为两天后两支乐队即将分别发行的单曲点燃战火。单曲销量上,Blur险胜,但从随后两支乐队的专辑销量看来,Oasis可谓大获全胜,第二张专辑《(What's the Story) Morning Glory?》在英国卖了超过四百万张,成为英国史上第三畅销的专辑。
我结束了睡眠/我是虚构的人物/正午时分在家里的沙滩上散步/这是我要去的地方吗?
几年后,Blur在《Mellow Song》中这么唱到,厌倦了商业操作的Damon,更组建起了全球第一支虚拟乐队Gorillaz。
名利场,认证书还是死亡通知?
“你配音的小花栗鼠是不是同性恋?”这是电影《如何众叛亲离》中,离经叛道的英国八卦记者西德尼•扬来到美国时尚大刊《Sharps》后,外出采访问出的第一个问题。西德尼•扬从不待见美国媒体,满脑子只想着把女明星索菲上了。
这几乎是《名利场》的英国记者托比•扬的真实经历,隐藏在英式礼貌后面的,始终是那股见多识广什么都不在乎的文化流氓气。而托比•扬的职场成就,却包括了将英伦摇滚这伙文化流氓,推向了凡事为客户考虑的《名利场》,让嘴上咒骂着时尚工业的曼彻斯特痞子最终得到美国文化的加冕。Oasis的Liam Gallagher和他媳妇,惬意地躺在1997年的封面上,躺在米字旗的被窝里。全因托比一句“你们不上封面的话,Blur会上。”
盖上国旗,那不就牺牲了吗?
事实确实如此。1997年Oasis和Blur相继推出专辑《Be Here Now》和《Blur》,前者再没能引起广泛兴趣,后者竟转型为Damon曾经敌视过的美国Lo-Fi风格。Oasis的专辑寡淡地停在电台几天后,全世界被戴安娜王妃的车祸震惊了。米字旗不止盖住了戴妃,也盖住了喧嚣一时的英伦摇滚。
其实,悲情的1997年,还有Radiohead伟大的专辑《Ok computer》,但这支气质独特的乐队从此彻底跟Computer走进越来越自我的世界去了;还有The Verve的《Urban Hymns》,专辑第一首《Bitter Sweet Symphony》(悲欢交响曲),既是新世纪的颂歌,也是赠予英伦摇滚的礼赞。
唱片工业的车轮可不会停着不转,年内,罗比.威廉姆斯、辣妹、S7等流行偶像纷纷出炉,刚打进圆月弯刀球的小贝认识了维多利亚,音乐和时尚的面貌彻底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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链接,英伦摇滚成长相册
胚胎期:
看过杜兰杜兰(Duran Duran)乐队那支《Ordinary World》的MV吧?故意怀旧的影像里充满了对维多利亚时代无病呻吟的怀旧,当然,歌曲是绝对动听的。然而,整个不列颠的1980年代,就是浸泡在这种布尔乔亚的小情小调之中,从Duran Duran到Take That,就连一度喧嚣和工艺扎实的重金属,也都怒吼着跑向大洋彼岸欣欣向荣的美国去了。这倒满足了撒切尔时代的高压政治口味,大伙都乖乖地缅怀日不落帝国去吧。
“很多年轻人已经接受了保守主义、死板的文化和白天的电视节目……1980年代的英国其实是死的。”绿洲乐队那位热衷政治的诺尔描述当时的情形。
物极必反,1990年的人头税暴动、俱乐部入口禁止药物的说明和曼城乐队石玫瑰(The Stone Roses)的第一张专辑,一道将古老的英国带到了沸点的边缘。
出生证:
同一切在反叛中茁壮成长的文艺运动一样,英伦摇滚的出身时日也颇为模糊。记者John Harris认为是1992年山羊皮(Suede)和污点(Blur)分别发行的单曲“The Drowners”和“Popscene”;更多人认为是1989年The Stone Roses的首张同名专辑。但让这种结合了传统吉他流行风格和独立摇滚气质的新鲜声音,真正进入人们视野的,当属1990年5月27日的Spike岛音乐节,现场音响系统糟糕透顶,却居然让在场的上万青年彻底迷上了The Stone Roses,时而颓废黯淡时而桀骜不驯,人们闻到了一种混合着Beatles时代吉他流行、60年代晚期Kinks田园之声、70年代David Bowie迷幻灵魂、以及朋克和新浪潮的味道,预示着改变的味道。
发育竞争期:
摇滚乐就像一个巨大的钟摆,始终摇摆于英美之间,猫王、披头士,鲍勃.迪伦、平克.弗洛伊德,大门、性手枪……刚一出生,英伦摇滚就遭遇了大洋彼岸的劲敌,Grunge摇滚。1991年11月涅磐(Nirvana)发表了《Nevermind》,摇滚的钟摆彻底去到了西雅图,Nirvana、Pearl Jam、Alice in Chains、Sound Garden让这种破坏力极强的声音,征服了全球的愤怒青年。
1993年4月 Select 杂志以Suede主唱Brett Anderson作为封面人物,背景是英国国旗,标题写着“回去吧美国佬!(Yanks go home!)”。Blur乐队的主脑Damon Albarn在1992年的美国巡演中就开始痛恨美国文化,并在随后一面推出专辑“Modern Life Is Rubbish”摆明自己的立场和以自己国度为中心的美学观。Damon当时的女友、Elastica乐队主唱Justine回忆道:“当时我们处于一个混乱的时间点,我们想到Nirvana,人们非常喜欢美国音乐,是时候该宣示回归英国本色了。”
然而抗争还没开始,1994年4月涅槃主唱科特•柯本却一枪崩了自己,也崩了疯狂的Grunge热潮。摇滚的钟摆又回来了,大西洋酒吧在伦敦开业,成为年轻人最爱的夜生活去处,Oasis成了新时代的偶像,不久推出标志性的首张专辑《Definitely Maybe》。
全盛期的英伦摇滚地理:
由于唱片业的集中和包装宣传需要,肇始于曼彻斯特的英伦摇滚,后来以首都伦敦作为主要的发声场所。在热闹的1990年代中,小镇布里斯托尔和苏格兰格拉斯哥则呈现出另一番迥异却夺目的样貌,分别诞生出Trip-Hop和低调摇滚这两种动听的风格。而一直纪念着Beatles的利物浦,反倒在这轮浪潮中消失了。
布里斯托尔——Massive Attack、Potishead、Tricky
曼彻斯特——The Stone Roses、Oasis、Happy Mondays、Inspiral Carpets
北伦敦Camden Town——Blur、Lush、Suede、Elastica、Menswear
伦敦其他地方——Placebo、Coldplay、Razorlight、
牛津——RadioHead、Supergrass
谢菲尔德——Pulp
威根——The Verse
德文郡——Muse
格拉斯哥——Travis、WetWetWet、Franz Ferdinand、Primary Scream、Belle&Sebastian
时髦的成年期:
“啊哈……”,嗲嗲而拖长的一阵浪声,这不止是小沈阳的专利,10多年前的Suede歌曲里,哪一首不来这么一下?主唱Brett Anderson率先以中性忧郁的迷人形象,吸引了男男女女的粉丝,并被1990年代初的时尚媒体评为世界十大魅力男士之一、英国最性感男星。Pulp戴着黑宽边眼镜故作斯文的中年男人Jarvis Cooker、Oasis耍酷摆谱的Gallagher兄弟俩、The Verve躲藏在大黑墨镜下冷漠的Richard Ashcroft、Placebo各个成员丰富多彩的性取向……所有一切与英伦摇滚人物相关的造型和气质,都被嗅觉敏锐的时尚圈去关注和追捧。很多时候,所谓的英伦范儿,不过就是腿叉开一点,酷酷地走在街上,宛如刚刚落马下半身不舒服的样子。
与工党联姻的晚年:
在英伦摇滚最旺盛的1994年,年轻的托尼.布莱尔当选工党领袖,并随着流行文化一并登上美国杂志。对保守党政策容忍多年的音乐家们,相信这是一股全新的空气,Oasis的诺尔更义无反顾地加入工党。1997年5月,布莱尔当选首相,终结了保守党28年的同时,不久后,曾经在街头骂着政府的工人阶级英雄诺尔,衣冠楚楚地走进唐宁街10号,与布莱尔大侃政策和音乐。
蜜月总是短暂的,工党并没有给他们那不切实际的青春之梦。
后记
Don’t look back in anger
2010年9月底,我们的工人体育场在“怒放”,中老年团聚一起,难得撒娇般地大声叫着“姐姐,带我回家”,大腹便便地哀鸣“一无所有”。
在我看来,追忆brit-pop和我们的工体“怒放”,差不多是一码事。都是那个年代的愤青们在荷尔蒙挥发完毕后,成熟了中产了之后的一种酸溜溜的记忆。其实,大多数曾经光着膀子在大学宿舍渴望“梦回唐朝”的男生,大多已变成堵在三环上听着高保真蔡琴的中产。在其中一小批掌握了媒体资源的同龄人影响下,他们漠视着新生代音乐的发展,忙碌着职业,时不时沉浸于自己短暂的摇滚生命记忆。英国中年人也一样,还记得住不少老歌的和弦,却对面前Glastonbury音乐节里的The Flaming Lips、Travis、Stereophonics、Gorillaz充耳未闻。
当然,我们不得不承认,中英一道怒放的时代,有其深刻的文化和政治背景,年轻人有自己怒放的道理。但懂事后,也请不要漠视新鲜的声音,他们是不一样,但绝不比以往的年代差,青春的荷尔蒙,哪个年代都一样。
以一句Oasis的歌词来做收尾,Don’t look back in anger……就那盘封面是两个人走在街上的打口带,你买来我接的,想起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