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原载于“新现场”微信公众号,写于2019年10月,在三里屯 CINKER PICTURE 观摩放映后。字幕翻译完成于2019年4月。


柴可夫斯基的《黑桃皇后》和赫海姆的后现代制作

宣奔昂

《黑桃皇后》两个最突出的特点是对普希金原著的改编和对18世纪音乐的引用。剧情上,柴可夫斯基和弟弟莫杰斯特通过托姆斯基的讲述增加了“第三个人”会导致伯爵夫人丧命这个关键剧情转折;另外,原著中丽莎嫁给一个好男人,盖尔曼则住进疯人院,整日念叨“三点、七点、A!三点、七点、Q!”而柴可夫斯基让丽莎投河自尽,盖尔曼发疯自杀,这当然不仅是歌剧对夸张戏剧性的要求,更是柴可夫斯基个人痛苦心理的折射。音乐上,柴可夫斯基把背景时间从原著设定的19世纪初改到18世纪末,正是莫扎特的时代:第二幕舞会场景的《忠贞的牧羊女》里就有对莫扎特钢琴协奏曲K. 503的直接引用,剧中剧的形式也是古典时期的特征;公爵夫人吟唱的Richard Coeur-de-Lion是格雷特里1784年的作品,是所谓“怀旧”情思的体现,与其他引用(舞会场景的尤瑟夫·科兹洛夫斯基《波罗乃兹舞曲》、第三幕东正教礼拜圣咏)拼贴成“声音集合”。

赫海姆的后现代制作围绕鸟(歌声代表音乐,羽毛象征创作)和水杯(象征死亡)这一组二元对立的意向展开,并设置一人饰演耶列斯基和柴可夫斯基两角,试图将柴可夫斯基艰难的创作和失败的婚姻融入到原剧情中。歌剧开始颇为大胆地展示了柴可夫斯基招妓的场景,随后鸟笼中的音乐被启动,似乎在暗示是欲望的满足带来创作灵感。随着歌剧的进行,柴可夫斯基与剧中角色通过乐谱对话,他时而是成竹在胸、调动舞台的指挥,时而是迷惑不解、场景外的旁观者,时而又被剧中人当作即时的对话者,可以说直白地再现了作曲家复杂、多向的创作过程。之后更是有鸟去笼空,柴可夫斯基怀抱一堆羽扇等桥段来象征苦寻旋律却求而不得,创作陷入空虚的状态,甚至还有羽毛笔扎入肌肤、流出墨色血的幽灵分身来侵扰柴可夫斯基,逼迫着他在钢琴前写下旋律的场景,用以表现作曲家痛彻心扉的挣扎。

爱情和婚姻的主题也多有体现。剧中剧《忠贞的牧羊女》(这版制作将牧羊女和未婚夫的婚礼换作两只鸟的求爱)和第三幕托姆斯基关于树枝(男人)和鸟(女人)的歌曲都对过于理想的忠贞爱情进行了无情戏谑,痴迷陌生男人而放弃正统婚姻的丽莎似乎也能引发观众对所谓“幸福美满”的思考。更重要的是,丽莎在痛斥盖尔曼毁她人生的场景里,导演颇为有心地引入了作为角色的柴可夫斯基。丽莎向他宽衣解带,而刚进门的柴可夫斯基却落荒而逃,可见这里的丽莎其实是柴可夫斯基妻子的化身。或许作曲家本人在创作时并无这样的设计,但无疑的是,丽莎对盖尔曼的怨言也曾是柴可夫斯基妻子作为同妻的心声,她们都是感情中的受害者。

柴可夫斯基据称是因误饮一杯不洁的水而死于霍乱,水杯在这版制作中便成了“死亡”的象征物,贯穿全剧始终。且不论众人将其当作酒杯所暗示的精神死亡,伯爵夫人和丽莎的死都被奇巧地借用水杯来表现。原本投河自尽的丽莎在这版制作里被一群举着水杯的作曲家的分身倒出的水“淹死”。伯爵夫人本应被深夜闯入的盖尔曼惊吓而死,在这版制作中却显得后知后觉,与在旁观望的作曲家交换眼神,饮下杯中之物后含笑而死。观众最期待的转折,全剧最关键的冲突,竟然就被这样反高潮地消解。导演与观众开的另一个玩笑在上半场结尾:叶卡捷琳娜女皇驾到,演员走到台下向不明所以的观众分发乐谱,邀请他们一同高唱赞歌(现场也确实有观众起立),然而乐曲结束,叶卡捷琳娜女皇却展示了羽扇下的真实面目,不仅吓坏了作曲家,还引得观众倒彩连连。

剧情末尾,赌桌前的盖尔曼似乎道明了导演的意图:

人生,不过一场赌局
善与恶都是梦一场
劳动和尊严,一派胡言
谁才是对的?谁才是幸运儿?
今天是你,明天是我
放弃挣扎,抓住好运
……
有什么可以确定?只有死亡
人生沉浮的大海彼岸,那里是所有人的港湾

所有的意义终将走向虚无。宏大的叙事、高贵的情操或许只是存在于过去、难以确知的幻象,如今再来一板一眼地表现恐怕不合时宜,只好通过拙劣的模仿和夸张的戏谑去质疑和解构。但与此同时,意义虽是偶然的,创作却是必然的。全剧结束时,看破随机游戏,深谙无常之道的赌徒盖尔曼倒下了,但躺在观众面前,定格于舞台中央的却是被飞散的乐谱包围,暂时寻得安宁的作曲家。


黑桃皇后The Queen of Spades(2018)

又名:黑桃女王 / The Queen of Spades

上映日期:2019-06-07(中国大陆)片长:217分钟

主演:Aleksandrs Antonenko Eva-Maria 

导演:Stefan Herheim 

黑桃皇后的影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