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当总导演董浩珉在描述纪录片《稻米之路》的总体和分集拍摄构想之初,我对稻米这种平日里最常见的食物还是充满了偏见。生于面食之乡的山西,小麦是我最熟悉的农作物,它的生长环境和口感的韧劲,在我看来天生倔强、豪放。况且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物产和物流并不发达的情况下,稻米对于我来说更像一种“零食”,印象只是它生长在南方温暖水乡,这样一株“温柔”的植物,身上能有什么激动人心的故事?
在此后的几个月内,我们跨越了大半个中国,从广西开始,途经云南、贵州、湖南、福建、浙江、河南和东三省等地,几乎涉及了国内所有的重要稻米种植区。这个主题的拍摄是一次充满惊喜的旅程,对我而言曾经“以为”娇柔的稻米印象一扫而光。
在这篇手记里,我想和大家分享拍摄中的几个场景,它们也许在正片中一闪而过,也许只是作为人物故事的背景信息来讲述,但这些场景在《稻米之路》制作过程中,让我最直观的重新认识了这种最为“普通”的农作物。
在广西的深山密林间,我第一次见到野生稻,也就是未经人类培育,稻米最初的形态。如果不是有农业学家的介绍,我绝不会认为它和田间种植的稻米有任何关联。
当我观察这些“野草”的时候,第一念头就是这些细小的颗粒是怎么变成今天洁白晶莹、颗粒饱满的稻米?它都经历了什么?纪录片最大魅力之一就是满足我们的好奇心,对于纪录片创作者而言同样如此。探索稻米蜕变经历成为我拍摄《稻米之路》最大的动力之一。
从12000年前,稻米的食用价值被发现之后,便对我们的生活带来了惊奇的改变。云南元阳哈尼梯田的壮阔总被世人惊叹,但如果你是哈尼的梯田的耕作者,生活却远非那么诗情画意。我们跟随哈尼人高那脚到达他的梯田时就已经气喘吁吁,梯田地块分隔狭小,他还要牵着耕牛辗转腾挪,才能耕作完属于自家的梯田,机械化的农具在这里毫无用武之地。
西南的群山为哈尼人挡住了蔓延的战火,但恶劣的自然环境应该也让当时避难的哈尼人感到绝望。哈尼人开山劈石,因为他们相信手中紧握的稻种能带来了希望。经过数千年的演化,稻米的食用性和适应性都获得了大幅提升,同样耕种条件下,水稻的产量往往领先于其它大部分作物。尽可能获取食物,是族群繁衍的基本保障。哈尼梯田的拍摄让我理解了我们为什么无法割舍稻米的根本原因——生存。
感受到哈尼耕作的艰辛,当在泰国乌汶府看到温揣一家人的耕作方式后,我们只能暗叹“命运的不公”,这里地势平坦,温揣的家甚至就在稻田上搭建,相比哈尼人精耕细作,增加稻米产量,换取族群生存的保障,这里的稻种随意抛洒在田间,之后人们祈祷神明保佑风调雨顺,再之后仿佛剩下的工作就真的交给“神”了,几乎不在进行什么施肥,灌溉等我们印象中稻田的必要工作。看到这种景象,大家应该跟我当时一样,对这种稻米的品质不抱有什么希望。但这里却是闻名世界的泰国香米核心产区。当温揣将蒸有香米的锅盖打开,米香四溢。我第一次在没有任何配菜的情况下,生吞了一碗白饭。感受总是主观的,但相信如果大家能够品尝正宗的泰国香米的话,就知道我所言不虚。广阔的农田让产量不再是泰国人的重要诉求,于是稻米终于可以在这里将自己作为食物的属性发挥到极致——美味。
稻米好像总是能够根据人们的需求,将自身某一种属性发挥到极致。
当我们梳理稻作遗址的时间节点,从距今12000年,9000年,6000年,4000年,稻米像一个懵懂的孩童,缓慢而坚定的成长着,这种感觉和看英雄电影类似,你看着它从资质平平开始,然后受到高人点播,经过机缘巧合和自身努力,剩下的就是改变世界了。稻米的这个时刻我在浙江的良渚看到了。
这些黑漆漆的东西就是良渚文化的稻米遗存,有数吨之多,距今4000年左右。它们虽然已经碳化,但从外形上看已经与我们今天食用的稻米相差无几,良渚我去过几次,以往的目光往往会被精美的手工艺品和城市的形成所吸引,我甚至对这些黑化的稻米全无印象,但这次拍摄当我看到它们的时候,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一路走来,看着它的蜕变的历程,终于吐了一口气,心念“你终于成了”。
没想到的是,在《稻米之路》首播当天,“良渚古城遗址”列入《世界遗产名录》。人类早期稻作农业,是这个遗产的核心内容。
集中且多产的稻作农业,推动人类社会穿越渔猎经济,进入农业社会,一种更为先进的社会经济形态。这个时候,一个巨变开始在人类社会中悄然发生。食物增加和财富的积累,导致社会分化,于是城邦开始出现,并催生了我们最初的国家形态。
稻米诞生之初,脆弱渺小,但与我们先民的一次偶然邂逅,它抓住机会,经过近万年的努力蜕变,最终成为我国乃至世界文明根基中一抹耀眼的金黄色光芒。稻米之路本身,对我之后的工作和生活都产生了新的启迪。

稻米之路(2019)

又名:Rice Road

主演:未知

导演:董浩珉 崔凯 张莉 孙超 孙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