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0-10-03

福冈:《福冈》:语言和鬼魂


语言的狂欢

上帝为了惩罚人类的自傲,下令让巴别塔倒下,语言差异导致的无法沟通让人类无法随心所欲交换信息。而《福冈》中,中、日、韩三语的糅合和交杂是如此自然得不该被质疑,以至于张律带我们穿梭回了古早的完美理想世界。交流的无障碍让语言之间的隔膜变得清晰而透明,形成了似有非有的网状结构,一切词句都附着于其上,然后被吸收而后汇合。

因为未知的原因,人们可以听懂不同的语言,并且互相用母语沟通毫无障碍:韩国人走进日本咖啡店,中国人和韩国人在公园长椅上交心。在这些情境中,没有“漂浮的能指,滑动的所指”。随着语言作为外壳的融合和消融,我们交流的方式变成心灵。

而书写的语言作为文字同样作为桥梁存在。故事始于旧书店,也止于旧书店;酒吧的板上挂着诗,素丹的手中握着汉字《金瓶梅》。这些文字沟通着当下的人,也沟通着过去的诗人和当下的读者。京极夏彦说“图书馆是书的坟冢,但当下总有人会拜访,阅读本身就是祭拜。”也许书本身就作为沟通的灵魂而存在。

书写的文字和口头的语言共同结合起来,在这个混乱的世界宣称绝对主宰。一切沟壑都被填平,一切不一致都成了同一。

构造的陷阱

两处地方令我非常在意。一处是无法逃脱,具备如黑洞般吸引力的戏剧监牢,另一处则是拍摄“拍摄”。

戏剧监牢

微光朦胧和黑暗的交接处,三个人围着缓缓燃烧的蜡烛聊天。素丹突然提出“戏剧”的邀约,并称自己扮演顺伊,重现二十年前的三角恋情。

尽管师兄强烈反对,素丹仍自顾自的进入状态,以顺伊的身份说出自己同时爱上两人的事实。戏剧中的戏剧倏然降临,但观众对于界限所在之处仍然模糊。

面对突如其来的自我陈述,师兄一脸惊愕地诘问到。

“你真的要这样吗?”

它可以被解读为两种含义:

1. (对素丹)你真的要进行这种幼稚的戏剧吗?

2. (对“顺伊”角色)你真的要同时喜欢我们两个人吗?

接着素丹-顺伊回答。

“对。只能这样。”
“不过还是觉得不行...”

在提出“戏剧”概念的一瞬间和确实进入重演状态的一刹那,中间的缓冲充足而暧昧。无法被确切解读的几句台词也带领观众进入了心理的缓冲区和减震带。观众似乎同两男人一样,完全搞不清楚这是对话还是对白,然后在明确戏剧开始的一刻,坠入属于过去黑暗的剧场。

“我怎么能和他对你...”

戏剧继续。


接下来拍摄“拍摄”的动作是我个人偏爱。在阅读和观影过程中,我总是喜欢找寻“元”的信息,比如书中的书,故事中的故事,再有就是这种,拍摄“拍摄”。

拍摄“拍摄”

素丹走进面馆沿吧台坐下,像想起什么一样掏出手机,把镜头对准一袭白衣的书店老板。女子也置下筷子,抬起双眼,热切的、疏离的肉眼和精准的、无感情的机器之眼相对,按下快门的那一刻囊括了遥远的情欲,也仿佛预示了之后发生唯一可称作“现实”的事件。

鬼魂

去被一个鬼魂所萦绕便是记住,我们从来都不是在当下活着,便是去记住在本质上从来没有在场的形式。————雅克·德里达

鬼魂在《福冈》中有多重表现形式。它可以作为死去之人的目击,可以附身于娃娃作为从未做过之事的幻影,也可以作为抽象增添鬼魅。鬼魂即可以是发生过的非真实,也可以是发生过的失忆,亦可作为未发生的幻影残留在当前。它是不确定,不能确定,无法确定。心理的视线可以从现在跳跃到过去,也可以从回忆跃迁至现在,而鬼魂存在于两者的间隙当中。

鬼魂、疯子,师兄弟对素丹作出简洁而又排异的评价。而她之所以是鬼魂,一定程度上在于这段悬挂于正常流动之上停滞时空间中对当年三角关系的诡谲重现,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她以独特的精神力引导的行为真正主宰了真正存在和不在场的对话空间,让所有话语或多或少地以她为轴心围绕。当只有一个鬼魂存在,现实就被重定义为虚幻,就像在对话时只要出现一个自认为且自我表现的演员,交谈就会不可置否地崩塌为戏剧对白,毫无抵抗能力。现实是脆弱的,磁场无法逆转。

而《福冈》之所以是一场关于“鬼魂”的电影,更在于它不仅不着眼未来,更在于它没有未来,只有不断浮现的对过去绵延不绝的回忆。而这些回忆也似乎像往无底的水井里抛出的石块,没有任何回音。存在也生着青苔,发生即是折返,它们不断浮现,形成细小的突出,蔓延在城市的脉络里。我们无法触摸、无法感知,因为它们已经随着观者的视线进入了身体里,只能凭借血管和神经去感动。而在最后一幕,在语言的尸体构成的迷宫中,在淡黄的月光中,我们发觉一切都是平铺起来的,起点和终点毫无差异。


福冈후쿠오카(2019)

又名:福岡 / Fukuoka

上映日期:2019-02-10(柏林电影节) / 2020-08-27(韩国)片长:86分钟

主演:尹宰文 权海骁 朴素丹 山本由贵 赵芮 

导演:张律 编剧:张律 Lü Zha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