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枪都放下了，所有的火炮都停止了嘶吼。战争结束了，我们坐着军车离开，准备从野兽的世界重返人类社会。“举止文雅点，要像个绅士”，他们说，“国王要给你们举行授勋仪式。”多可笑啊，就在仅仅一周之前，他们还告诉我们杀人要杀得越多越好。

我们回家了，带着小希斯不曾有过的一切：枪伤、勋章，还有佛兰德斯忧郁。伯明翰的街道上，机器野蛮地轰鸣着，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煤烟味道，我竟然觉得有些好闻。佛兰德斯是不同的，风里只有火药的气息，日复一日。我们坐在战壕里，只是等待：等待下一次进攻，等待下一顿饭，等待下一个明天。我们等得就连死神也不耐烦了。

波莉和玛莎向我们冲过来，小约翰的孩子们也围了过来，他们问东问西，而我们绝口不提那些战斗。不提隧道，不提索姆河，不提李-恩菲尔德步枪。战争把一个男人的一切都拿去了。我们曾经渴望去打仗，可现在我们明智多了。他们发的勋章很不错，看起来华丽又结实，拿来磨快粉碎机的刀刃正好。我毫不犹豫地把它们扔了进去。

忘了法国吧，它他妈的早已经是过去式了。只有一条腿的退伍士兵这么说，哭哭啼啼的寡妇这么说，他们一边说一边哽咽。“你还记得你离开战场的那天吗？”，没错，我当然记得那天。大人物们宣布停战的那天。我记得我从掩体向外望去，佛兰德斯的土地上盛开着大片大片的红色罂粟花。在大战和瘟疫之间，它们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绽放在这个迷惘的1918年。我没有哭，只是我的眼睛起了雾。最后它们变成了红色的影子，在我眼前晃动，一直到现在我还能看见它们。我的五年战争时光抽象成了一朵花，后来我把它放在了小约翰的墓碑上。你终于能离开佛兰德斯了，我的兄弟。此刻你的战事才算真正结束了，安息吧，士兵。

我没说过什么真心话。我的话从来都是半真半假。我习惯了掩藏眼泪，直到我看见“危险”安静地躺卧在那个为它挖好的坟墓里。我美丽又致命的“危险”，本来要成为一匹战马，但它不愿意忍受鞭子和缰绳。它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用我的枪和子弹。它终于自由了。那天晚上，我在梦里见到了一匹黑马。

我睡不着觉。我靠药物止痛。他们开始怕我，都不跟我说话。我手上的血太多了，枪茧也积了厚厚一层。有时候我看不到继续下去的意义。“你的野心就没有上限吗，汤米？你就不怕遇到永远无法战胜的人，然后落入绝境吗？”。我当然怕。但我会一边害怕，一边前进。必要的时候，死亡也是一种仁慈。我的手枪和牙齿里的氰化物都深知这一点。我等着这一天的到来。

或许你很难原谅我，我猜。你看见的只是一个残忍冷血的黑帮分子，或者一个毫无底线的投机政客。我想你不会知道在那个阴暗寒冷的冬日，我曾发誓永不背弃与逝者的盟约。这世界哭声太多了，你只是不懂。我已经不在意你会不会原谅我。

来自前方的问候

你真诚的，

汤米•谢尔比

（附带一朵红罂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