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4-08-14

明天再说我爱你:伊朗的面纱

　　这电影里，男女主人公，他们一次次在候车处，在公车上，对坐、相望，一次次靠得那样近，却连对话都少得可怜，仅有的几次对话里不过逗留在不明语义的“你还未回答我”“我们不能继续这样下去”“我要与你解释”。
　　
　　电影的表现方式始终如同蒙着一层面纱，朦朦胧胧之间，并不将剧情透彻清晰地交待。只是让人感受到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的里边，有着什么情绪一直在着，有着什么被压抑的东西在着。
　　
　　有一场戏是这样：公车上，一个急刹车，坐在座位上的她手中的毛线球掉了下来，他就站在她的旁边，他俯下身，帮她捡起来，拾起那个红色的毛线球时，他帮她将长长的线在球上缠起来，仿佛是不知不觉得，将她膝盖上与毛线球连着的那件织了一半的衣物上的线也给扯了出来。
　　
　　两人之间的那种存在于内心的暧昧，相互牵引的那样的一种力，在这个镜头里以如此意象的方式表露地令人心动。是如此含蓄。
　　
　　含蓄，会显露出一种美。
　　在这部电影里，这样的含蓄之美，是十分哀伤的。
　　
　　伊朗的这部电影与日本导演小津安二郎的东方文化洞察的片子不同，这部电影里的含蓄不是因为伊朗人的天生的性情，或者在后天的伦理处世中培养起来的习惯，这一种含蓄，更多出自无奈，它的背后是那在压迫着人，堵塞着人的表达的生活，是生活的沉重让人不敢迈出一步，不易开口说一句“我爱你”。
　　
　　七十几分钟的电影除了表现了他们一次次相遇的场景之外，主要是在以隐晦的方式表现男人的生活的“表层”和从女人口中听到的女人的生活，他是一个在牢房里服役的妻子已故的男人，他的赚钱方式一点也不光明正大，每每谎称自己的妻子生病，从医务处骗了药，夹带外出出卖给黑市赚钱，而他每次外出并不易，总要费尽唇舌，负责处理破玻璃这样的事均不能马虎敷衍，白天去黄昏回，要赶上劳役所的点名；
　　
　　她则是个普通护士，有过婚姻，不知何故与自己的哥哥同住，从片中寥寥台词中似透露“寄居”的尴尬，不能算是有家。
　　
　　他们都是被禁锢的人。在这个社会上，他们并无法做到随心所欲。
　　
　　而电影最后五分钟的呈现，是对之前漫长的呈现，第一次揭开了面纱一般。
　　是男人对劳役所管理员剖白了真相，也剖白了心声：“爱就是爱，不管怎样。我不知结果会怎样，我需要有个人来等我。我要出去。我在公车站遇见她。离开牢房，我每天去见她。我需要真的有个人在那里等我。她填满我的空虚。”
　　在遇到这样的自白之前，那些影像始终只是在以一种无法明朗，并且平淡无奇的方式被观者吸收，这样的自白，无疑是给了此前的暗淡以一剂鲜明的阐释，由此才很突然地令人确定，他的确如此爱她。
　　
　　他是带着这样的浓稠的强烈的爱意，与困苦的等待女人给他一个答案的心情，就在他给她捡起毛线球的时候，就在他与她坐在同一个候车位上，连看她一眼都没有的时候；就在他们上了公车，他仿佛无意地坐在她对面的时候；就在他每次努力向牢房管理员要求外出的时候……
　　
　　男人如此心理层面的自白，在片中始终没有的，一直到这样的时刻才有。
　　
　　让人在记忆里对此前的一幕幕回顾。重新咀嚼出男女主人公那些平淡的细枝末节里的被压抑在底层的心理感受。
　　
　　这是一个注重还原生活的影片。不追求内涵的赤裸表述，但求极为克制、滞后的透露。能够理解电影那极其缓慢的拍摄方式的用心，很好地模拟出了与现实时间同步的效果，从而让观者从电影能感受到现实的真切，感受到片中人在现实发生里蹉跎的心理感受。
　　
　　这样多的蹉跎，这样多的沉默，其实，其实都是生活的卑琐、艰难。那这样多的卑琐，这样多的艰难，又为什么可以一直继续下去呢？因为里面始终有那一点点可以像一根线不断拉着，虽然不起什么大出息的希冀。
　　
　　接下来的影像是这样的：电影以公车内的视角往车窗外拍。公车到站了，她正站在站牌处，可是这一次，只有她一个人，男人没有出现在她身旁。男人对劳役所所做的骗局已经被揭穿，他也许被禁止外出了。
　　
　　公车停，她并没有上车，公车开走了，镜头是一双眼睛，从后车窗看见，她还在等。
　　她还是不愿放弃那在卑微中透着气的希冀。还是保持着那一份他人听不见的想往。
　　公车，渐行渐远，她的身影消失在后车窗视线中。她不过是伊朗众生中的一个。
　　公车，在这个城市中继续开着，开着。
　　主人公之后的生活究竟会是怎样，有可能跨过彼此的障碍，而走到一起吗，如果走到了一起，那么更远的未来的生活会是幸福吗？还是只会迎来更多的磨难与无奈。
　　
　　毕竟，是一个坐过牢的男人，与一个委曲求全的女人。
　　
　　这些“未来”，电影没有去涉及，但是留下了这般思索。而这般思索，也将成为电影分量里不容忽略的一部分，且是电影本来的一部分。思索，存有于那长长的黑屏出字幕的时间里，伴随着公车行驶的声音。不知要行到哪里去。
　　
　　“也许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拯救世界，也不是每个人都有条件创造未来，但是为苦难的世界担当情感苦难，却应该是一个作家的精神追求。”萧红说。电影的追求也是一样。
　　
　　这部电影是一个注视的目光。它呈现的是“面纱”，但它因注视，不仅注视到了“面纱”之前，也注视到了面纱背后的景观，所以它有所承担。这不仅仅是一部讲述爱情的片子，它更关照到人物的生存处境，关注着世态炎凉，在两个无法坦然触碰的指尖之中，这一段距离里是他们各自艰难的生活。
　　影片所呈现的面纱，不仅是两个小人物之间爱情的面纱，更是伊朗这个国度细民生活的面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