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论文学影视作品的时候,我特别讨厌一个词:三观正。说一部剧三观不正,所以烂,这个因果关系是很可怕的。光明伟正的三观是宣传部门的任务,不是文学艺术的。如果这被当作评判作品好坏的标准,那么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文学作品是五六十年代的模范典型报道,影视作品大概是抗日神剧?说到底,所谓很正的三观(捍卫婚姻价值,唾弃第三者等等)是社会的、抽象的道德准则,而个人却处在具体的、常常是灰色的模糊地带。好的作品,总是要直面这种冲突的。一方面,个体不是抽象的真善美的化身,另一方面,个体会被社会的准则所限制、并因为打破了它而被折磨。反叛、挣扎、焦灼、自省,那些才好看啊。
《我的前半生》前几集的时候,我觉得挺有意思的。陈俊生出轨,但并没有写成“发达之后被狐狸精勾引,抛弃糟糠之妻”的出轨样板戏。第三者并不妖艳,甚至过于朴实,但温声细语、体贴关怀(原配倒是真讨人厌)。上下班一同回家,在车厢里一起安静的呆着说说话就算幽会了。可以说是一段非常纯情的婚外恋了。一个事业有成的中年男子,为了回报这份“被懂得”,至少是被懂得的错觉,交付真心与承诺。但爱上了只是开始,离婚是个浩大工程,父母、原配父母、两个小孩,在过程中陈俊生几度萌生退意,但也只有硬着头皮往下走。
陈俊生这个角色是整部剧里最立得住的人物。勤勉工作,心也不坏,不愿得罪别人,老好人一个。人到中年突然为爱一搏,想要挣脱现有婚姻的泥淖、追求真爱找到自我,但这自由意志的时刻一过,又旋即陷入另一个泥淖,被各种各样的人和事压着、推着,高兴不起来。
最后一集陈俊生和罗子君说,如果可以,真希望能回到从前。似乎写成了一个关于婚外恋的道德寓言,又一个蚊子血与朱砂痣的故事。出轨然后不幸福,这三观挺正吧。但知道将来会后悔,真的就会改变当下的选择吗?或许也未必。日剧《倒数第二次恋爱》里面,一对中年夫妇要离婚。旁人问,不会后悔吗。那个瘦瘦的中年男子答:会后悔的,一定会后悔的。可是后悔也好过什么都没有。
这段婚外恋,有算计,也有真心,有冲动,也有愧疚,但没有绝对的好坏,因而作为观众,我可以理解,也可以共情。
同样是三观不正的恋情,后面写罗子君和贺涵的相恋戏码就写的很不好。贺涵和唐晶求了婚,但贺涵发现自己此时已深深爱上了罗子君。中间我没怎么看,所以姑且假设他们有充足的理由相爱。但就算接受他俩是真爱,最后五集还是看的我咬牙切齿。这边是马上要结婚的唐晶,那边是心爱的子君,这时候编剧是怎么处理的呢?先来概括一下剧情。
贺涵先去和罗子君告白(“我不能和任何人结婚,因为我爱你”),再去和唐晶摊牌:我爱的是子君,子君不想伤害你。接着罗子君的母亲薛甄珠女士又跑去和唐晶发表了一段“请你成全子君和贺涵”的演说。然后,薛甄珠死了,临死前还不忘撮合贺涵和子君,让唐晶成全。
失恋后的唐晶回到辰星当副总,上工第一件事是开除凌玲。被开除的凌玲很气很气,想报复唐晶,就泄漏了客户A的数据给客户B。唐晶被怀疑,贺涵和子君来拯救她。贺涵主动背锅被开除。最后,子君孤身去深圳打拼,她不知道,深爱着她的贺涵正在深圳捕鱼。捕鱼......
这个情节进展,实在是,一言难尽。
先说薛甄珠之死。薛甄珠这个角色有多可怕,女儿被离婚的时候,去找凌玲指着鼻子多难听的话都骂,等到女儿插足好朋友的时候,却找唐晶说,毕竟你们没结婚,我女儿和贺涵才是真爱,你快让步吧。
但是,“死都死了”啊。一个再坏的人,死了以后,还能说什么呢,只能闪回她一些母爱的瞬间,以表明她也没那么讨厌。这段情节对整体剧情影响有限,完全是为了赚取同情而安插进来,很是生硬。
关于电视剧里死人,我最喜欢的制作人吉野千明说过:电视剧里让人生病啊死去啊,情节就完全围绕这个了吧。只要一得重病,不管是谁,看上去都会让人心酸。不管怎么说,死亡都是一件伤心的事。这样一来,死亡以外的内容就会被忽略。而我做恋爱电视剧,想要探讨的是各种各样的心理。害羞啦,莫名其妙的心动啦,就算是恋爱的伤心,也是很无奈很滑稽吧。
一部不探讨死亡的家庭伦理剧,用一个角色的突然死去来赚取眼泪、推进情节,即使不是失败,至少也是一种懒惰(不知道怎么处理,那就死掉好了)。
再说贺涵。这个精英人设崩坏的实在是太厉害。前三十五集理性至上的贺涵突然变情痴,不仅为爱痴狂智商减半,还特别理直气壮。先找罗子君,再找唐晶这个摊牌顺序,非常令人困惑。常识来讲,难道不应该先和旧爱分手,再找新欢表白吗?更何况,唐晶在最后被通知“你的男朋友已与你的好朋友相爱”,使得这份女性友谊再无修复的可能。
这部剧看似歌颂女性友谊,实则对其充满不屑,女性友谊在男性的青睐面前土崩瓦解。贺涵在这场三角恋里永远处于最优势的地位。他对罗子君的表白,不是迎向他人的冒险,倒更像是充满恩赐的临幸。他放弃唐晶,选择子君,如同皇帝选妃,无论选择谁他都是安全的、被崇拜的,因为,怎么可能有女人不爱贺涵呢。子君没有接受贺涵,是因为她迫于社会压力“不能”和闺蜜的男友在一起,而不是因为这个男人伤害了她的闺蜜,所以“不愿”和他在一起。哈利遇见莎莉里的金句(男人和女人不能成为朋友,因为性总掺杂其间)在这部剧里似乎可以改写成:女人和女人没有真正的友谊,因为男人总掺杂其间。
对唐晶这条线的处理很是潦草。一个职场摸爬滚打到副总位置的职业女性,任职第一天就因为个人恩怨开除了一位勤勤恳恳的下属(而那个个人原因甚至都没有说明白)。这部剧说是宣扬女性独立,实际上却从未摆脱“父权导师”的阴影。即使是职场丽人典范的唐晶也犯下了“女人都会犯”的错误:感性、冲动、不考虑后果。而身为上司/前男友的贺涵呢,永远是冷静、理智、洞察世事的。即使不爱唐晶了,依然是救世主一般的存在。
至于罗子君,大概是最不招人喜欢的女主角了吧。离婚前和离婚后性格变化好像重新投了胎,不变的是都挺讨厌的。薛甄珠虽然讨厌,但是从头到尾十分一致,性格鲜明。罗子君好像没什么立场,也没什么想法,看了很多集也不知道这个人物有什么特点。说坚强吧,大概就是在工作的鞋店碰到前夫和小三仍然镇定的给他们卖鞋。说职业女性吧,那我也是真的没看出来。她的穿衣风格就更迷了,来咨询公司上班穿着一身荧光绿的毛衣和裤子......贺涵到底爱上她什么了?真实,轻松。哈哈,好吧。(贺涵,我也挺真实,挺轻松,真的)
最后,我觉得这部剧最好和最不好的部分都在演员。袁泉、雷佳音、吴越都非常好。袁泉可能是国产电视剧里迄今为止唯一一个演都市精英不让人觉得尴尬的女演员。雷佳音和吴越,从温柔浪漫到一地鸡毛的夫妻戏份也十分出彩。陈道明嘛,演这样一个中老年浪子自是信手拈来。贺涵是被编剧写崩了,不能怪靳东。最不好的是马伊琍。在一票中年话剧咖/实力派的映衬下,马伊琍的表情总给我一种“今天身体不舒服但要坚持把戏演完”的感觉。

我的前半生(2017)

又名:The First Half of My Life

主演:靳东 马伊琍 袁泉 雷佳音 吴越 许娣 张龄心 邬君梅 陈道 

导演:沈严 编剧:秦雯 Wen Qin/亦舒 Shu Yi

我的前半生的影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