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三世与英伦摇滚,其实他们没有任何关联。
看起来的唯一共性大概是二者皆出自伟大的不列颠,若细究根源,你会发现理查三世的先人原是诺曼底公爵“征服者”威廉。他的血统比起Suede之类的摇滚乐队竟还差了些。
某天乘公交回家的路上,特地选了个靠窗的位子,戴上耳机,点开网易云歌单。之中的一个我为它取名“嗑药之后的颤栗”,华丽摇滚的靡靡之音冲抵杏仁核后给人带来最直观的感觉。满目的Suede之间夹杂着零星的PinkFloyd和酷玩,迷上摇滚有一段时间了,初衷已然模糊,但它带来的视听效果依旧让人如同置身云端。
我时常会为自己忧虑。当身边的大多数都在考虑种种现实问题或为学业奔忙时,唯独有极不合群的人沉醉在空想的世界,好像那些乏善可陈的人文经验裹制的草席能用来抵御风寒,多么可笑。而这是我。
于是那天公交车停至信号灯前的半晌,我微微侧着头望向天空出神,稀疏乌云恰好遮住了日头,却没能阻止光线呈放射状地四散到远方。低垂的云朵边缘如是沾惹了一群阳光的遗孤。当时耳机中传来了ColdPlay的Viva la Vida(自由万岁),歌词是这么写的:
I used to rule the world
世界曾匍匐在我的脚畔
Seas would rise when I gave the word
海潮涨落任凭我命令与旨意
Now in the morning I sleep alone
今晨我却独自沉眠
Sweep the streets I used to own
最后一眼 是这原本属于我的长街
I used to roll the dice
人世的生死曾皆随我心愿
Feel the fear in my enemy's eyes
看敌人眼中恐惧流窜
Listen as the crowd would sing:
听我的子民齐声呼喊
"Now the old king is dead
先王已逝
Long live the king "
吾王永生
One minute I held the key
那时我紧握权力之匙
Next the walls were closed on me
转身却只剩四面白壁
And I discovered that my castles stand
建立在空中楼阁之上的
Upon pillars of salt' pillars of sand
是我正在坍圮溃散的城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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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角原是法国大革命时期的路易十六,波旁王朝曾拥有法国乃至更广阔的疆土,却被革命的人民赋予了一个愁云惨淡的结局,而这时脆弱的政权不过只是 pillars of sand,即将坍圮的沙堡罢了。也许是同理心尚存且颇爱宣示其存在感的缘故,我总会为历史上一些悲剧人物的事迹动容,继而搜寻一些浅显史料作为他们实为无辜的佐证。尽管路易十四治国期间王权达到顶峰,腐朽的制度已经开始暗中摧残波旁家族的王座,而路易十六和玛丽·安托瓦内特的死,只能推诿于他们的平庸。
离题了。
依然是“生命万岁”,那一刻我想起的却是理查三世,一个似乎即使重回人间也无力为自己狼藉一生辩白的君主,战死于博斯沃茨战役、身后无限凄凉又被千夫所指的恶人。把他阵亡的场面带入旋律,听到who would ever wanna be king我几欲泪流。

“现在我们严冬般的宿怨已给这颗约克的红日照耀成为融融的夏景;那笼罩着我们王室的片片愁云全都埋进了海洋深处。”——莎翁剧作《理查三世》的开场白。
格罗斯特公爵理查留给我的最初印象,只是从德拉罗什《塔中王子》伦敦塔囚室房门下渗入室内的模糊倒影。他受命于将死的兄长爱德华四世照看两个王子,并待威尔士亲王爱德华成年后辅佐他御宇,续写金雀花王朝的荣光。而公爵理查却把王子们囚禁在伦敦塔内,篡权成为“理查三世”,直至某日趁夜色用枕头夺去了塔中王子的呼吸,传说或史实,无从得知。
初闻这段轶事时,中世纪之于我,真是邈远而陌生的存在。因而并不愿深入了解个中缘由。九月伊始,《白皇后》使我另眼看待被莎士比亚与都铎王公们讽喻之至的理查三世,并由此为他奠定下较为积极的形象基调。也许是先入为主的缘故,“兰开斯特家族与约克家族的敌对关系迫使亨利七世在称王后极力批驳理查三世,他的廷臣们,包括托马斯·莫尔也违背自己毫无记忆的事实将他作为反面人物刻画(理查当政时他不过八龄学童)”此类说法,虽然深知《白皇后》作者菲利帕·格里高利十分袒护约克家族,我仍将它们一并归入“真理”的行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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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白皇后》中,理查三世对爱德华四世赤胆忠诚,史书的描写亦然。整部剧集没有渗透理查三世的罪恶与阴谋,却付与他被阴郁与苦修占据的悲剧英雄主义色彩。当爱德华四世的遗孀伊丽莎白王后为儿子的离世悲恸,生来便与柔情割舍的理查三世只能坦白,若他们死去,一定与自己无关,因为他曾允诺妥当照管兄长的孩子们。理查对亨利·都铎的母亲玛格丽特·博福特与史坦利勋爵的密谋一无所知,谁也无法预料那场由青萍之末的细微波纹带来的盛大潮汐。
生于都铎王朝末期的莎士比亚没有让理查三世屈尊混入尘土,却将他扭曲成了一只面目可憎的蛆虫,善恶终究由胜利者定义,何况文学作品的戏剧性夸大了主人公“恶”的特质。然而,被描写得入木三分的理查三世因极为可能捏造的事迹名垂青史,他若有知,必定会无以复加地悲伤。
会有人理解真实的理查三世吗。

2012年秋季,莱斯特大学启动了一项全新的考古方案,当地一座疑似中世纪修道院旧址的停车场下也许存在玫瑰战争的遗迹,学者们深信这与理查三世有关,英国理查三世协会甚至通过网络众筹考古基金。结果是,此地不负众望地出土了这位英王的骸骨,当他被拼凑而成,奇迹没有出现,托马斯·莫尔与莎士比亚证词再也不会被彻底推翻,因为理查三世并非健全之人。
他有严重的脊柱侧弯,右肩明显高于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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脊柱侧弯的病情,着衣时别人难能轻易发现。虽是隐疾,一个人的生理缺陷却会在他陷入孤独的时刻被无限放大,而理查三世生前又是这样寂寥的人。完整尸骨呈现在展示台的那一瞬间,凭谁看了都会生发悲悯的心情。
约瑟芬•铁伊在《时间的女儿》中为理查三世平反,“我一直认为他看起来是极度不快乐。那是我所见过最绝望、最不快乐的脸——而且是我见过数量众多的不快乐的脸。”“而他又怎么会是十恶不赦的谋杀者?”
还原这样一个历史人物。在白昼他是清醒而又理智的,行事尽可能地利落,永远忠于子民。他还要掩饰身体的残疾。深夜时分,他推绝了酒神的邀约,情绪不会迷乱,只会无法抑制地悲怆。先王已死,流落异乡的亨利•都铎对王位觊觎万分,他如若明了权力与欲望逃不过寂灭轮回,宫廷的气氛或许便不会那么紧绷了。而恨意的根芽也不会生长地如此迅速。直至理查三世死去,百姓们为他痛哭:我们爱戴的国王。
环球剧院的舞台上,理查三世因跛脚手拄拐杖,演员的戏服夹层甚至垫有一块厚重的海绵以体现他的驼背。50年代劳伦斯·奥利弗为扮演他戴上了尖利的人造鼻尖。1485年8月22日的博斯沃茨平原,英雄般战死的理查三世,尸体却由亨利·都铎的战马曳地绕行战场数周。而他执政的两年,曾为国家建立法律保障机制,为剑桥大学募集善款,资助当地教堂。
“阴郁”、“极度孤独”、“不近人情”云云,这些词汇冠之以理查三世的头衔,纵容了后人对他的错误判定。
你还会相信莎翁笔下“连狗也会停下来对他狂吠的丑恶国王”真的存在么。
Revolutionaries wait
革命大军严阵以待
For my head on a silver plate
只盼望国王的头颅呈上银盘
Just a puppet on a lonely string
而我不过一个孤立无援的傀儡
Oh who would ever wanna be king
谁愿用加冕称王与无疾而终交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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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洛伊德说,人的本我之中必有自我。
理查三世之所以对我有莫大的吸引力,必然源自心底的另一个冷漠孤僻的自我,而它的存在感又太过薄弱。至于作用,除了使它的主人更加困顿之外一无所长。
英伦摇滚也一样,它代表着渴望跳脱乏味日常的十二分之一颗内心。
无论药效等同于百忧解还是致幻剂,每一句歌词都如同脱形的利爪直入身体并迅速牵制那根能与之产生共鸣的神经。带来似乎从未属于我的,狂喜与迷幻。
若不是Suede,我永远也无法构想出最爱的乐队是什么风格。
最近在看的书是《西方哲学史》与《金雀花王朝》,希望厘清英国中世纪的脉络,其实从对偏爱的巴洛克到文艺复兴到中世纪的逐步认识,牺牲了我很大的决心。
毕竟,拥有这些爱好总归是好的,尽管它们远非生活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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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王后The White Queen(2013)

又名:白玫瑰皇后 / 白皇后

主演:马克斯·艾恩斯 丽贝卡·弗格森 阿奈林·巴纳德 阿曼达·哈尔 

导演:詹姆斯·肯特 杰米·佩恩 科林·蒂格 编剧:Emma Frost/Philippa Gregory

白王后的影评